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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南京安魂曲-第39章

小说: 南京安魂曲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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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不是军官。”

明妮说:“茹莲和姗娜都是你的学生,丹尼森夫人。”她一定是以为自己同年轻员工们的密切交往,让老太太反感了。

“所以我才不会对她们有偏心。”老太太回答。

“咱们现在有不少现款,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资助这样的旅行?”明妮说。

“别忘了,我们都说好过,要把全部精力和资源都用在学院的重建上。”

“她们对日本的访问,会有助于增进交流,在日本人和中国人之间加强相互理解。对于实现和平,那才是更有意义、更为必要。另外,我们的代表团还会找到与那边教会建立联系的渠道,从长远来看,能够直接和日本联络,只会巩固我们学校的地位。换句话说,这同样是在重建金陵学院。”

“我就是不想跟日本人打交道。他们造成的破坏够大的了。我也要警告你,不要过多地跟他们搅合到一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明妮问道。

“日本人是中国人的敌人。如果你和他们太过亲密,是会在我们同事中间引起不满的,会让我们遭到质疑。你在接待日本人来访的问题上,需要更加谨慎才是。”

“这真够荒唐。”明妮将手向上一挥,“中国人知道我热爱中国,只为他们的利益工作。”

“那么你就应该把精力集中在恢复学院上。这是我们能对这个国家做的最好的事情。”

“你太执迷于恢复学院了。”

“坦率地说,你缺乏的正是执迷。你总是想得到所有人的赞扬,但是你不明白,没有哪个人是可以让所有的人都高兴的。更糟的是,你根本没做成什么事——一天到晚瞎忙。”

“你是说,我没有效率?”

“而且还不称职。”老太太眼睛里火星直冒,脸上却毫无表情。

恰在这时候,本顺出现在门口,探头往里看。“怎么,你有什么事?”丹尼森夫人问他。

“与口先生要见魏特林小姐。”

明妮瞥了一眼老太太冷笑的面孔,还是站起身来,走出去见客人。我想应该跟着她出去,但又忍住了。丹尼森夫人似乎事前就知道我们的旅行计划,现在是有意要阻止。战争之前她去过日本,对那里印象很好,用她自己的话说,“那里干净、迷人、井然有序。”而且,她对思想和信息的交流是赞同的,所以她总是鼓励大家在暑假期间多到其他国家访问,甚至,在她当政那阵子,还为此目的拿出过专款呢。为什么她对这次旅行抱有这样的敌意?看样子她决心已定,不论明妮打算做什么,她都叫它搁浅。

我大失所望,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我多么希望能去看看我的孙子阿真。

最后,丹尼森夫人终于开口了:“这里没法再留明妮·魏特林了,她已经成为咱们的障碍。”

这话让我震惊。我把老校长的话告诉了明妮,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说:“下一步该是什么?你说她还可能怎么样?”

“我看不出来。”我说,“不过,你不要惹她。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耐心等到媳妇熬成婆的那一天。”

“好吧,我尽量保持冷静。”

尽管不太情愿,明妮还是力争与丹尼森夫人和解。不论好歹,在吴校长从成都返回之前,她俩还是要一道工作,我们学校可不能因为她们的矛盾而分成两半。明妮还说,她觉得跟老太太吵架实在有失身份。确实,在大家眼里明妮就像个圣人,是慈悲女神,她不能因为琐碎的争吵而有损自己的形象。

我们没有阻止与口去为我和茹莲、姗娜申请旅行许可。明妮说,必要时她会为我们筹款。目前圣诞节快到了,事情太多。如果我们要去日本,也只是明年暑假的事情。





四十六


圣诞节的前一天,是个星期天,大刘来到校长办公室,一屁股坐到一把椅子上。“美燕跟着路海跑了!”他粗声粗气地说。“我并不想搅乱你过节,明妮,可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你好找人顶替路海扔下的工作。”

“天哪!你是说他俩私奔了?”明妮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俩的关系像不像两口子。显然是路海把她带坏了。这孩子自从被日本人抓去之后,状况就一直糟糕透了。”

“她精神上一定受了创伤。”

“她也够可气的,她一直在说,中国如果想打败日本的话,就得来一场革命。”大刘的脸扭曲了,像是在忍住胃疼。

“你看她真的是喜欢路海吗?”我问。

“我看不出来,不过她自己说,他们只是朋友。路海一定跟抗日队伍有联系。谁能想象他连家小都不要了?我只希望他对美燕好一些,可那人贼眉鼠眼,一看就是个靠不住的家伙。”

“你会出去找他们吗?”明妮说。

“我到哪里去找?她也不小了,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了。”

“路海的家里一定塌了天。”明妮转头对我说,“我们要不要为他的妻子和孩子们做点儿什么?”

“也许应该。”我说。

门开了,唐娜走进来,拿着一封信。“明妮,”她气喘吁吁,“给你的信。”

“谁来的?”明妮接过来。

“一个男孩子交给我的,说是本顺要他给你的,本顺跟着路海走了。男孩子托我立刻把信交给你。”

“你是说本顺也跑了?”我问唐娜,只见她的脸通红。

“看样子是跑了。”

明妮展开黄色信纸,看到信是路海用英文写的。我知道他经常翻阅《字林西报》等英文报纸,但我从没听他讲过英语,也弄不清他看不看得懂。也许他用字母写这封信,是为了让中国同事看不懂内容。不管怎样,明妮把信读给我们听:




亲爱的魏特林院长:




美燕、本顺和我决定逃出南京。我们想参军,为保卫祖国而战,所以我们准备牺牲一切,包括家庭。要是国家亡了,我们的小家也不会安宁,我们个人的成功也毫无意义。请您不要麻烦自己来找我们,因为我们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使用化名。但我要请求您帮我个忙——请照顾我的妻子和孩子们,从今天起,我就什么也没法替他们做了。总有一天,我会像一个战士、一个英雄那样凯旋。发自内心地感谢您!我会永远记住您的好心。




唐娜放声大笑,“这算是什么胡言乱语?”她嗤之以鼻,“一个男人,抛弃了太太和孩子们,还以为国牺牲来做借口。”

“这个无赖真无耻。”大刘愤愤地说。

“这信怪怪的。”明妮应声说,“为什么本顺也跟他们跑了呢?”

“那孩子恨日本人。”我说。

“你们觉得他们会去哪里?”明妮问。

“我不知道,”大刘回答。“我希望他们不是去投奔共产党的根据地延安。美燕说只要她能离开南京,参加什么样的抗日部队她都无所谓。”

“可是为什么他们三人要一起逃呢?”我说。

“路海对自己的婚姻不满意,因为他老婆是他父母给包办的。”大刘回答。

唐娜嗤笑,略显肉多的脸上泛着光。“所以,解决婚姻麻烦的高招就是去打侵略者。”

“别这样,唐娜,”明妮制止她,“别这么冷嘲热讽的。我觉得路海出逃不是因为想摆脱家庭,他不是那种人。”

“没错,”我也赞同,“他想去打日本,美燕和本顺也一定是这样。”

我们一致同意,不管怎样,应该去帮一下路海的妻子。于是明妮和我去见了丹尼森夫人,简单向她报告了一下几人逃走的事情。让我们大松一口气的是,老太太提出来,金陵学院拿出一百元,送给路海的妻子福婉,然后劝她回乡下老家去。我俩都觉得这是合理的解决办法。

“这个浑小子!”丹尼森夫人说的是本顺,“他一句话都没给我留下就跑了。”

我没费什么劲儿,就说服了福婉回她父母家去。可怜的女人,眼睛都哭肿了,说她反正也受不了城里的日子了——如果她再待下去,两个小儿子也可能长成他们父亲那样的坏人了。再说,南京是这么一个可怕的地方,经常让她感到灰心丧气,她一点儿也不在乎回到乡下去。

不料,一个星期后,路海的父亲从沈阳来接他的两个孙子。他是个修长的人,长着一对浓眉。他说,谁也不能把他孙子跟他们老两口分开。福婉就带着孩子悄悄地跟他走了,这让我们摸不着头脑。丹尼森夫人好后悔,那么轻易地就给出去了一百元。

经过老太太同意,明妮把路海留下来的商务经理一职给了大刘,但是大刘不肯接受,说他还是愿意去教书。他当老师的口碑很好,过去是语言学校的教员,可惜那所学校早就停办了。因为南京城现在的外国教授和外交官多了起来,他若出去教汉语,可以比他现在每月五十元的薪水挣得要多,何况我们现在全都只能领取正常薪水的百分之八十。几天后,他告诉明妮,他还是继续当金陵学院的中文秘书,因为他觉得这份工作更有意义,全家人住在校园里也比较安全,我们这才大松了一口气。经理助理容先生被提升,接替了路海留下的位置。




新年之后,路海的一个叫伯仁的朋友,来拜访丹尼森夫人和明妮。这位脖子粗粗的汉子就住在附近,对金陵学院和本地传教人士一直怀有敌意,曾经常来看望路海。伯仁作为一个社区领袖一类的人物,在本地人中间很受尊重,对传教工作也直言不讳,他认为传教这事在中国造成了混乱。他很讨厌娄小姐,指责她老在拍外国人的马屁,和我也从来没有和睦相处过。可是,这次在校长办公室落了座之后,他便笑容满面,我用一把红泥茶壶给他倒了茶,他居然向我道谢。他告诉我们,南京的陷落使他改变了态度,因为在他去湖南照料卧床不起的老母亲期间,他全家七口受到金陵学院的庇护,在这里住了四个月之久。他家那三百年的老屋,被日本人烧毁了,他那些古董家具,有一大半在他院子当中被付之一炬。现在他想卖给我们学校一块地,因为需要现金。他的狗咬了一个日本兵的后脚跟儿,给主人闯下了大祸。咬得其实一点儿也不严重,只在脚上留下两个小洞,可是日本宪兵传讯了伯仁,他答应杀掉那狗给他们吃肉,可他们还是把他痛打了一顿。“我把什么都给那帮畜生了,包括狗皮,”伯仁说,“可他们还是不放过我。他们说我把一个士兵弄残疾了,必须承担全部后果。”

“这话是什么意思?”明妮说。

“我问了一个朋友。他让我花些钱去安抚一下日本人。可我手上一点儿现金也没有。这年月所有的人手头都没活钱。我一个邻居在一家工厂上班,薪水就是锅和勺子,因为他们没法把产品运出南京,每天晚上他都得进城沿街叫卖这些东西。若是你们学校肯从我手里买一块地,你们就是救了我和我一家子的命。”

这真让人意外,丹尼森夫人和明妮都动了心。建校之初,老校长想从伯仁的父亲手上买一块地,结果无功而返。现在这事很可能是个好机会,不过,丹尼森夫人和明妮打算先去看看那地方再作决定。





四十七


几天之后,我们去了金陵学院的西南端,去看伯仁要卖给我们的那块地。苹果树、梨树都很粗壮,尽管树枝上的叶子都已掉光,果园深处,几只乌鸦在拼命地呱呱直叫。老廖出现了,用独轮手推车推着一车砖头。就连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老花匠干活也没停手。他似乎不知道什么叫闲散,是个典型的农民。丹尼森夫人指着他用砖头新铺起来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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