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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怅卧新春白袷衣-第9章

小说: 怅卧新春白袷衣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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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字一个字,落满一地的水晶。
苏婀娜走在他右边,能看到他的侧脸,轮廓刚毅,眉眼磊落。渐渐有了太阳,午后的阳光穿林而过,在他身上撒了一片温暖的浅金。玉面朱颜,魅惑如妖。
佘山天主教堂轮廓自然,整个建筑平面呈拉丁式十字形,几与山融为一体。
殿窗部分镶嵌五彩玻璃,顶部盖以碧色琉璃瓦。高耸的钟楼按一定音符排列着八只大钟,塔尖高约四十米,是由紫铜铸成的圣母像。
面对怀抱小耶稣的圣母像,明清远说:“我们祈祷吧。”
“祈祷?”
“有的是为了救赎,有的,则是为了让自己踏出的脚步更坚定。”他轻轻地笑,闭了眼喃喃低语,“主啊!请接受我的全部自由、我的记忆、我的了解和我整个的意志。我所有的存在,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赐予我的。现在我愿将它还给你,凭你的意志处置。只要将你的爱和你的仁慈赐给我,有了这些,我便足够富有,我不奢求其它。”
彩色拼花玻璃的窗里漏进一扇扇五颜六色的光斑,有一束淡黄的光斑正照在他的脸上,那样温和的光,叫她心中不由自主地觉得心中喜乐。
她本是无神论者,此刻却也学着他的样子默默祈祷起来。
只希望这一刻长久些,再长久些,或者说,是希望时光停在这一刻——她全心全意地信他,他亦全心全意地护她,没有国共对峙,没有前尘过往。过去现在、此时将来、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全都凝滞于这一刻,一刻的天长地久,一刻的天荒地老。
所谓希望,总是难以达成。
这时候,神甫同一名女士从后堂走出来,听谈话的内容似要办一个孤儿院,去收养战争孤儿。
那名女士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穿黑色旗袍,极美丽的容光,所过之处有极淡极淡的白昙香氤氲浮动,二十年前必然是个一笑倾城的绝世美人吧。
明清远微微一笑,拉了苏婀娜迎过去:“伯母。”
这女士骤然见了明清远,觉得眼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于是问
他:“你是谁?”
“我叫明清远。”他顿一顿,“先父姓明讳振伟,伯母应该还记得。”
她却并不为之所动,只是淡淡提醒:“早在西元一九二九年,在先夫移葬南京紫金山国父陵的葬礼上,我就已经公开发表过关于不参与国民党任何工作的声明。”
“侄儿并没有想同您谈国民党。”明清远略微低一低眉,“不然应当唤您第一夫人。”
她便是中华民国第一任大总统的夫人孙宋庆龄?苏婀娜一阵心惊。
“那你想说什么?”孙宋庆龄蹙了眉,“别再同我妹妹一样和我说蒋介石如何如何好,我早听得两耳生茧。”
“自然不是,侄儿前些时候读了共Chan党的《八一宣言》,深有感触。”他姿态从容,不像在谈政治,倒像在闲庭信步,说树上开了一朵素白的梨花。
倒是孙宋庆龄惊了,脱口问道:“你竟看《八一宣言》?”
“是,侄儿对共产主义还有些研究。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明清远有些痛心,“自九一八事变以来,四年时间,差不多整个东北已经被日寇占领和侵袭。我同意您的亲共政策,此时最应该做的便是联共抗日。”
“我如何信你是真心?”孙宋庆龄挑眉。
神甫说:“孙夫人,明先生今早才派人送来三十万法币,说要筹建养老院,他不似坏人。”
“是啊,我就是共Chan党,在南京被捕时他有善待我们,还说要在十二月九日的游行上帮我们。”苏婀娜不由自主地为他说话,“只是迫于压力,清远没有将田汉他们放出来。”
孙宋庆龄不是没看过报纸,因此盯着明清远的眼睛。
“侄儿说的是真。”明清远也看着她,他的双眼很亮,比孙宋庆龄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的眼睛还要亮,幽幽的瞳膜,旋出美丽的图案,她看得几乎痴了。
这样诚恳的目光,便连孙宋庆龄也信了:“你想做什么?”
“我想加入您组织的救国联合会。” 
从佘山下来,车子没回华勋路的明公馆,倒是往徐家汇开。
苏婀娜有些奇怪,明清远平素出门后面都是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不知怎么,今日反倒只有易副官跟着?
车子到了徐家汇圣依纳爵主教座堂旁的一幢两层的小洋楼前停下,易副官从车上下来给他们开了车门。
“这是……”
“你带来的衣服不多。”他先下了车,“我们买些。”
他竟惦记她的衣服不够穿。
这时候,有浅金的阳光落在他的衣上、手上、发上,晃动成大大小小的光斑。她看着面前的男子,眉眼温润,唇角含笑,依稀便是北大未名湖畔的那个少年。轻轻的一声笑,便有一颗石子投入湖中,激起无数银色涟漪,层层叠叠地
荡漾开来。
忽然地,她的心中就生出无限欢喜,欢喜得忍不住笑了出来。
明清远看到她傻笑,也是微微一笑,拉了她进入小洋楼。
小楼里别有洞天,房间尽被打通了,极宽敞的一片。墙上又挂着各式各样的洋装,姹紫嫣红,种类繁复,直教人挑花了眼。
明清远拉着她转了一圈,指了一件米白色的洋装:“试试看?”
苏婀娜笑吟吟地拿了衣裳去换衣间,明清远的笑容立刻敛了去,他低声吩咐易副官:“马上去电报局拍封电报给校长,十一月二十三日上午行动。”
小洋楼里炉火烧得正旺,像融融的春光,并不觉得冷。她换了衣服出来,米白色的缎制洋装只有右肩半幅袖子,束腰很高,又用一串暗色玛瑙珠子系在束腰外面,袅袅婷婷如一朵凌波莲花。
他笑着跟她点点头。
苏婀娜却是极羞:“小腿遮不住,肩又露在外面。”
“你们共Chan党不是说要解放全中国吗?怎么骨子里还那么封建?”明清远似笑非笑,又指了七八件让她试。
好不容易全部都试了,他又让她去试冬衣,连围巾都一条一条地试。
看到明清远唇畔的那抹不怀好意的笑,苏婀娜忽然意识到他在作弄她,于是张牙舞爪地扑过去:“你耍我?”
“岂敢岂敢?”明清远正想躲,谁知这时候易副官从外面跑进来,一下子被苏婀娜扑入怀中。
易副官被明清远明明很尴尬却还一本正经的表情弄得一下子笑了出来,话都说不出,只好对明清远点了点头,示意事已办妥。
明清远拉开两颊酡红的苏婀娜,同老板娘说:“方才试的衣服都买了。”
老板娘一听,笑得风情万种,颈中的肥肉如同风中蔷薇一样不住颤抖。她立即吩咐了伙计将各色衣服往不同的锦盒里装,还挥着手绢以娇滴滴的声音道:“下次再来光临啊!”
明清远看了一眼苏婀娜不盈一握的腰,又看了一眼老板娘粗如水缸的腰,拉了苏婀娜的手迅速地跑了出去。
还没上车,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一个将枪对准明清远的人。
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行人们早已草木皆兵,见了枪后立刻尖叫着四散跑开。本来易副官是紧紧跟着的,可是因为他们先跑出来,易副官落了后。
苏婀娜心里一紧,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和决心,竟然张开双臂挡在明清远前面。
这一挡,连那个人也错愕了,易副官抓紧时机将他制服,唤来警察将他抓走。
上了车,苏婀娜一颗心还在那里扑通扑通得直跳,手心里尽是冷汗。
明清远握住她的手:“别怕。”
“你倒是胆大。”苏婀娜没好气地啐一口,“今日出来也不多带些人,万一真的出了事怎么办?”
“不是怕人太多了你
不习惯,又说资本主义不好吗?”
“哼,你倒是有理。”
“夕颜。”只是简单的一个名字,被他叫出无数的缱绻缠绵,他问,“你是夕颜对不对?”
极深的一双眼睛看着她,眸子里浓重的夜色让人心神恍惚。那一瞬,看着他那双烟水沉沉的眼睛,她几乎就要承认,不知为何,却是下意识的否认。
“原来如此。”他轻轻地叹。
天气已冷,车窗上早附了一层水雾,他别过头去,伸手在上面写起字来,笔画复杂,形式奇古,是小篆。
他写的是李商隐的《春雨》的第一句: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
才写完,又随手抹去。
字迹抹得去,岁月却抹不去。
她想,这原本是那个自称沪雪笠的明姓男子教过她的小篆,笔划曲折,字美如花,到如今,惆怅旧欢如梦,他就在面前,她却不能与他相认。
诗里说: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远路应悲春晼晚,残霄犹得梦依稀。
难道只能如此下去?她又不禁暗暗地恨,面前的这个人,明明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啊……
明清远又将附在玻璃上的水雾抹了些。如若,今天的一切不是自己派人演的一场戏,而是真的话,那她……是不是还会奋不顾身地挡在自己面前呢?又或者,她同他一样,也在演戏?
沉默半晌,他回过头看她:“我们后天订婚。”
“这么快?”苏婀娜一惊,“你不是说要联共抗日……”
“放心,只是订婚,来日去毁婚也行。再说了,如果这点小事都做不了的好,我又有什么颜面来娶你?”明清远笑得不甚正经,“我保证,西元一九三七年之前,国共一定会二次合作。”
“现在已是西元一九三六年的十一月二十一日。”苏婀娜提醒他。
“现在张学良的部队剿共失利,又和共Chan党停战对峙,应该过不了几天,蒋委员长就会去西安督战。”明清远拥她入怀,拨弄着她的如缎长发,“在南京司令部的监狱里,我已经和田汉他们达成了协议……十二月九日,至多十二月十二日,事情便会有转机。”
作者有话要说:主啊!请接受我的全部自由、我的记忆、我的了解和我整个的意志。我所有的存在,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赐予我的。现在我愿将它还给你,凭你的意志处置。只要将你的爱和你的仁慈赐给我,有了这些,我便足够富有,我不奢求其它。

这是宋美龄最喜欢的一段祷告~~~~


、第七章 星桥横过鹊飞回

没有月亮的晚上,天空显得有些沉闷,夜色浓重如泼墨,更遥远的地方雷声沉闷。
明清远开了灯,昏黄的灯光“啪”地一声落满了房间,生出一种温馨的感觉。
家的感觉?或许是。又或许,只是一场美好而易碎的幻觉。
幽深的眼睛一眨,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我拟了份宾客名单,看看可好?”
摊开来,上面写的尽是上海名流,国共双方皆有邀请,甚至孙宋庆龄、蒋宋美龄这样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他笑了笑,又拿了一本册子出来,硬壳封面上画了一对戏水鸳鸯,旁边题了白居易的诗: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翻开来,一页一页都是俗艳无比却喜气洋洋的大红卡纸,但是扉页上却有字:明清远苏婀娜签订终生,结为夫妇,愿相敬如宾,琴瑟合鸣。
“来的客人都得在上面签名,不然不许进。”他握住她的手,声音里满满都是喜悦,“等到耄耋之龄,牙齿都脱落了,脸上净是皱纹了,记忆力都衰退了,也许看到这本册子,就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一日来了什么客人,你又是如何捧着花向我走来……”
他说得这样的认真,她一个字一个字都听得那样清楚,却又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听到一样,只是一颗心怦怦乱跳,好像是欢喜到了极处,又好像是尚在彷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彷徨。
“婀娜。”明清远唤。
她抬起脸来看他,他的眼里唯有她,一点墨色在瞳仁里晕染开来,软玉一般的俊朗蕴藉。
茫茫人海,千山暮雪,千差万错之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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