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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怅卧新春白袷衣-第73章

小说: 怅卧新春白袷衣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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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在葬礼
上呕血,送到医院,才发现原来是癌症,切开之后,满满都是癌,根本无法切除,现在日日注射吗啡度日。”老太太的面上并无悲戚之色,“玛窦,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栽种的也有时。”
似乎有的人天生就能把世间沧桑生离死别看得很淡,而有的人,至死也无法参透。
明清远也知道这是《传道书》里的句子,可是他现在根本无暇去想这句话究竟传达了什么,只急急问道:“阿婆,舅舅,我妈在哪里?你们快点带我去见她,可好?”
明清远的舅舅带了他们出来,有一辆闪闪发光的黑色轿车停在广场上,是加长版的林肯。明清远的舅舅道:“快上车,我们回家。”
他们所居住的纽泽西州恰好位于波士顿至华盛顿城市带,位于这个超级都会区群的正中央,被纽约市、费城、巴尔的摩、以及哥伦比亚特区等大都会所围绕,特殊的地理位置使极多的美国人都乐于把家安在纽泽西州。
正是早晨上班的时候,街道上挤满了通往四面八方的汽车,往车窗外望去,到处都是大楼高耸,街道迂回。拥挤的行人过往匆匆,仿佛要去参加某种稀奇古怪的宗教礼仪一般。
在特伦顿的市区里堵了将近一个钟头,这才开了出来,接下来的路好开了许多,高楼大厦渐渐少了,两边的绿地像是绿宝石一样的翠,极目望去,一马平川。
“到了。”珊妮笑着同明林慕容道。
“到了?”哪里到了?明林慕容很是奇怪——眼前分明是一大片绿地,上百只绵羊正在草地上用鼻子拱来拱去,又有一群大鸟把脖子伸得老长,快速地奔跑,速度简直要追上他们坐的车。明林慕容问道,“这是什么鸟?这么大,又不会飞。”
“是鸸鹋,我爸从澳洲买来的。”珊妮微笑,蓝色的眼睛像是融溶的宝石,“它们的翅膀已经退化,以迅跑代替疾飞,速度可比马快得多了。”
这种明林慕容见也未见闻也未闻的鸟在眼前一闪而过,前面又有大片的农作物,工人们正驾驶着收割车来收获粮食。
正当这样大的一爿庄园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接二连三地使明林慕容感到惊骇不已时,他们的住宅终于到了,宅院门面甚是雅致,应是乔治王朝时代的风格,还有成千上万的蔷薇花丛,简直是童话里才有东西。
进入大门后,还有好十几分钟路程,一路上经过修剪的松树柏树纷纷掠过。
车子驶近大宅时,一个穿管家服饰的中年人开门出来等候,迎他们进去。
大厅里光洁
明亮,并没有炫耀的家俱陈设,但处处表现上好品味,落地的长窗外有大西洋的海风涌入,碧蓝的大海似乎能跃进屋内一样,置身其中,只觉得悦目舒适。
老太太牵着明林慕容的手,湛蓝的眼睛炯炯有光:“你先陪我做弥撒,接着我们一起吃午饭,然后,我要珊妮带你四处看看。”
明林慕容颔首:“好。”
明清远一到,便去寻母亲,她正在园子里休息,纽泽西州有一别名唤作“花园之州”,园子里自是花团锦簇,专门有人修整的草坪如张绿油油的毯子,不知怎地,却衬得明太太更加寂寞。
“妈。”明清远走过去,坐到她的旁边。
“清遐?”明太太又惊又喜。
明清远握住她的手,心里一阵难过,只是低声提醒道:“妈,我是清远。”
“是你?”明太太十分意外,“怎么会有空?你不是正在国内戡乱吗?听说你是战场上的救火队长,怎么能走脱?”
“以后都会有空,我会在这里住很久。”明清远有些歉意地说,“妈,阿婆拍了电报给我,我才知道,这回我是真的想多陪陪你。妈,我要陪你一起过完这个秋天,一起过双十国庆节,一起过耶诞节,一起过之后的每一天……”
她的手已经老了,手背上有了黄斑,指甲上也有了直纹坑,一切都表明她已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妇……明清远再忍不住,唤她一声:“妈。”
“你怎么了?”她倒是笑,“生老病死皆是世间常情,看淡便好。”
明清远勉强笑道:“是,妈说得对。”
接下来的日子,明清远一直陪伴着明太太。
国民政府多次自南京拍了电报来催,说共军平素皆是“闻狐丧胆”,如今明清远这一走,共军立刻翻了天,从山里头涌出来。杜聿明、胡宗南他们连吃败仗,被打得节节败退,要明清远快些回去带兵戡乱。
明清远不管不顾,只是专心照顾母亲。星光璀璨,大海浩瀚,自此方知,一寸光阴一寸金。
可到头来,仍逃不过那一日,明太太连这个秋天都不曾度过。
临去时,明太太已然意识模糊,拉着明清远的手直叫“清遐”,惨白着一张脸道:“清遐,你听妈的,别和你父亲一样和那些Gong党来往,你还年轻,不晓得他们的性质,别走你父亲的老路……”
声音渐渐低去,明清远一下子扑到母亲身上,将头深深地埋在母亲的颈窝,就如同小时候做过无数次的一样,可这一次,母亲再不会笑着拍他的头。
阿婆在旁边劝着,舅舅、
舅母在旁边劝着,明林慕容和表弟表妹也在旁边劝着,可是明清远什么也没有听见,他只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妈,妈……
他还记得小时候母亲给他和大哥讲故事,讲伊甸园,讲所罗门王,讲摩西分海,讲约伯……
他还记得从前和大哥最喜欢站在一起要母亲辨认谁是大哥谁是小弟,即使母亲猜对了,他也学着大哥讲话慢吞吞的样子道一句:“妈,我是清遐。”
他还记得那时候父亲猝然离世,母亲跪在灵柩前,惨白的面色愈发衬得眉目漆黑,那时他便在心中起誓,今生一定要好好待母亲。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来不及和母亲说,他其实还有很多事还来不及做……他其实还想再对母亲撒娇,还想日后尽心尽力地孝顺母亲……
可是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该来的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同明太太,明林慕容并无多少情谊,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明太太原来姓欧,唤作欧露西,自幼旅居美利坚,十七岁那年,遇见了在西点军校读书的明振伟。
缘便是劫。
十七岁的初遇,便注定了终其一生都无法逃脱的劫。
很快,明振伟便回国参加革命,直到民国元年,明太太携了年仅三岁的明氏兄弟去中国,一家人这才团聚,之后的日子,却还是不如他们所期许,太多的无奈包含在其中。
她的这一辈子,是否真的无怨无悔?
在天主教堂举行葬礼的时候,因为是名门望族,是以来了极多的人。明清远着一身黑衣,一步一步地跟在阿婆后头,然而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一般,虚软无力。
他从母亲故世到现在都没有哭过,一滴眼泪都没有,可是心里却像刀剜一般,双眼也是干涩得生疼,每眨一下眼,都会疼痛。
明清远告诉自己要坚强,同阿婆和舅舅他们料理着母亲的后事,都用心尽力去做,因为这已经是自己所能为母亲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他一直恍恍惚惚的,不知道葬礼已经进行到哪里,也不知道下面该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做着。
哀乐声中,忽然有一对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女穿过人群,朝最前面走来,长长的风衣使得他们不像是常人那样用双脚走路,加上男的英俊,女的貌美,更像是奥林匹斯山上飘然而来的希腊神祗。
明林慕容有些愕然——怎么会?
明清遐和明顾夕颜来了。
明清遐走近明清远,看着自己的弟弟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在惨白的脸颊上映出两片阴影
,苦涩的感觉顿时溢满心头,他唤:“小弟。”
明清远抬起头,低声道:“妈没了。”
“我知道。”明清遐道,“我回来了。”
一丝阴影掠过明清远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你来迟了。”
明清遐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是。”
看着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明清远忽然冷冷地一声笑:“你来做甚?她父亲是大资本家,夫婿是军阀,儿子是国民党员,每一种身份都是□打击的对象,你一个□员,过来参加她的葬礼做什么?”
“小弟,你听我说……”
“听你说?听你说什么?”明清远望定大哥的那双眼睛,那么漂亮,温软得似玉,可是又有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明清遐温声同明清远道:“小弟,今天当着母亲,当着家人,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同□人有往来,也希望你以后别再同国民党人有往来。父亲因政治而亡,我们兄弟还要因为政治而闹翻吗?这东西,我们以后还是不要沾染了。”
他这么说,于是明清远就信了。
如果连他也无法相信的话,明清远就当真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了。
所以他同明清遐说:“好。”
明清遐伸出右手,很是诚恳:“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哥。”他亦伸出手,“我答应你,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兄弟俩会决裂,XDDD


、第二十五章 汉庭急诏谁先入

早晨推开窗,外头有茫茫的大雪,原来就快要到西元一九四九年了,明顾夕颜的脚步转过重重游廊,他们家的庄园这么大,这么大,即使已经在这里住了近三个月,她仍是不能弄清这里的每个房间。
长长的碎石小路,石与石之间本来长着郁郁葱葱的青苔,现在都落了一层素白的雪,每一步,都能留下一个纤细的足印。
转一个弯,再转一个,清亮的河注入大西洋,屋舍间种有许多秋海棠,从前未曾来过这个地方,明顾夕颜信手推去,门开了。
她看见两个人正坐在那里下棋,面向着她的不知是明清遐还是明清远,背对着她的是一个男子,金色头发,生得高大,明顾夕颜知道这是他的表弟若望。
因他们正在全神贯注地下棋,明顾夕颜不好意思打扰,只是在一旁看着。
他们下的是围棋,因为棋盘是一张特制的矮茶几,所以明顾夕颜可以把这一盘棋的布局看得一清二楚,现在棋盘上正在比气,白子尚有两口气,而黑子也只余一口气了,看来这一盘棋已快终了了。
明顾夕颜正看得入神,若望回转过头来,看见她坐在那里,故意地轻轻咳嗽一声:“表兄,你看。”
那人这才抬起头来发现她,他微笑着站起来,明顾夕颜注意到他的右腿无法弯曲,原来是明清远。
这是明太太过世之后,明顾夕颜第一次看到他笑,也许是因为常年带兵打仗,即使他笑起来,那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也丝毫不减:“大嫂。”
大嫂——明明早应该习惯他对她的如此称呼,可听在眼中,心里却是冰凉如针,灼热如火。
明清远上前,一步一步,都似踏在她的心上。
若望许是认错了人,笑盈盈地同他道:“路加,我想到实验室还有事,要先回普林斯顿大学了,拜拜。”
若望人已走远,笑声却未绝。
这下房子里再没有其他人,借着从窗外映进来的蓝荧荧的雪光,她能看见他年少时候绝代风华的容颜正在慢慢老去。
在明清远的身上,老这个字本是不容易察觉的,时间流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声响予人提醒,只是年少时候清亮的眼睛开始变得黯淡,年少时候有力的肩臂开始变得松软,鬓边也生了华发。霜丝银发,眼角眉梢细小的皱纹将旧时的容颜覆盖过去……
……忽然,就老了。
明顾夕颜长长地叹一口气,明清遐并不是不爱她,并不是不宠她,只恨她的心那么小,只恨明清远那么霸道,他占据了,霸占得死死的,再没有空间可以让给别人,再没有地方可以容下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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