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卧新春白袷衣-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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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人海,千山暮雪,千差万错之后,原来是他,原来这一生都是他。
可是她又害怕这只是一场荒唐的梦,一刻的恍惚就会烟消云散。
“婀娜。”他微微低下头,吻住她的唇角,缠绵许久才放过她,“等到国共合作了,我一要给你看到一场最盛大的婚礼,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们两个有多幸福。”
他将“幸福”这两个字咬得极重,于是她望着他笑,清澈的瞳仁里也只映着他的影。
订婚的前一日,新郎新娘不能见面,所以明清远一早就穿着便服出去了,不知去了哪里,苏婀娜也不方便问。
倒是婚纱在下午两点的时候送了过来,明家是新式家族,订婚宴没什么繁文缛节,净是按西洋礼节办。
苏婀娜抚摸着那些柔软地缀满蕾丝和珍珠的轻纱,心里充满甜蜜与欢喜。
自有佣人帮她梳洗换衣。这件婚纱白得有些刺眼,一点点尘埃也不曾沾染。肩上是细细的两条水钻吊带,外面裹一条兔毛披肩
,露出光结的肩和胸口婚纱上繁复的欧式花纹。□的裙摆蓬蓬地散开来,层层叠叠的白纱上缀着交错的珍珠,长长的在地上拖曳五尺。
明清远到底细心,连同一双白色镶钻的西洋高跟鞋也订好了,苏婀娜踏上去,竟是分毫不差,纤足弯成一段柔美的弓形。
明太太看着面前的女子,虽说不上顾盼倾城,但到底也是极好看的容颜,盖上蕾丝头纱后,更显得一阵不胜凉风的娇羞。
“伯母。”苏婀娜红了脸,“好看么?”
“很美,只是脖子上还空了点,清远怎么这么粗心?”明太太笑着解下自己的项链替她戴上,“这样很好。”
苏婀娜看着镜子里的影像,美好到不真实,胸前的红钻熠熠闪光,似血光。
仁济医院的加护病房里,床头的灯光昏黄,他的胸口微微地起伏,呼吸均匀,而且轻得好像没有什么声音。
明清远搭上他的脉搏,直到感觉到轻微的跳动才放下心来。
不知何时,他的手已经变得这么冷,冷得像是一块冰。蓝色的静脉上的密密麻麻的针眼使明清远看得心惊胆颤。
今日的点滴还有两瓶,一瓶是静脉快速滴注,另外一瓶速度缓慢。
他轻轻地握着明清遐的手,等到第一瓶水挂完了之后便唤来护士为他换水。
“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同顾夕颜订婚了。”明清远轻叹一口气,将他的手放回去。
病床上的明清遐一点点动静也无,他也许听到了,又也许没有。
此时已至凌晨,外面的世界被黑暗所笼罩,有细密的雨丝如线。此处的床头灯昏暗而温馨,有一种催人入睡的感觉,明清远觉得有些困倦,便伏在他的床边睡觉。
很多年以后,无论是转战四方,还是出使越南,还是身在台湾,明清远都记得西元一九三六年上海的冬天总是落雨,漫天洒落的雨丝将整个的天地织成一张的灰色的网,所有人都在网中,拼命地挣扎,拼命地想要摆脱。
却都无能为力。
十一月二十三日,仍下着冰凉的雨。细细密密的,像是淌不尽的眼泪。
苏婀娜上了作花车的劳斯莱斯,前后都是护卫的车子,浩浩荡荡的一条长龙,一直从华勋路的明公馆开到了华懋饭店。
华懋饭店门前早伫立了无数岗哨,劳斯莱斯才停下,正门里就涌出来一大帮子人,众星拱月一般地簇拥一个清癯的身影。
明清远着一袭黑色的西装徐徐走来,像是笼在烟雨江南里一幅泼墨写意,说不出的玉树临风。
苏婀娜
忽然就想到了一句诗: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明清远笑吟吟地开了车门,不过一抹笑而已,顿时天地寂然,他的眼里也映上落花随水的妩媚。
苏婀娜把手搭上他的。
周围全是人群的嬉笑声,又有大批记者拥过来拍照,闪光灯明灭,记录下公子如玉,美人如花。
江南冬暖,华懋饭店门口花团锦簇,满地都铺着的洁白的玫瑰花瓣,一切如梦似幻。
只是苏婀娜在下轿车的时候,一脚踏进了水洼里,刺骨的冷。
华懋饭店建于七年前,是由富甲一方的英籍犹太人沙逊建造。饭店外墙采用花岗岩石块砌成,芝加哥学派哥特式建筑高七十七米,有“远东第一楼”的美誉。
地上早铺了厚厚的红色地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大堂,踏上去柔软无声。她由他牵着,从旋转厅门进了大堂。
大堂地面皆是用乳白色的意大利大理石铺成,顶端则是古铜镂花吊灯,细看了,才会发现厅里又镶嵌着若干块尺半见方的拉利克艺术玻璃饰品,一派豪华典雅的氛围。
明清远拉了苏婀娜上台说话,他开口的时候,眼波流转,眸里似有星光闪烁,再深处又有别的东西,看不清,道不明,只是幽暗如另一个空间。
才致完辞,就冲入大批实枪核弹的警察,他们簇拥着的是上海市长吴铁城和上海市秘书长俞鸿钧。
苏婀娜小声地问他:“你请了他们?”
明清远也是一脸茫然:“没有啊。”
俞鸿钧朗声说道:“救国会领导人沈钧儒、章乃器、邹韬奋、史良、李公朴、王造时、沙千里七人危害民国,立刻逮捕,移送苏州江苏省高等法院羁押。”
“老俞,今日我订婚,多少给点面子。”明清远笑吟吟地迎上。
俞鸿钧却同包公一般铁面无私:“你若阻拦,便同他们七人一样处置。我甚至可以怀疑,你的订婚宴是假的,是为了让共Fei在此集会。”
明清远敛了笑,眼如深潭,深潭中落满了月色的寒——俞鸿钧说的倒是真,今日来的共Chan党数目确实不小。
“带走。”俞鸿钧挥手。
大家都是来参加婚宴的,谁会带武器来?七个人很快就被警察们押下去。
临走前那七人还在唤:“明清远,你出卖我们!”
她想,这样凄厉而绝望的声音,一如七年前父亲临死前说:“明振伟,你出卖我们!”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信了明清远?
订婚宴自是不欢而散。
苏婀
娜立在明清远房间窗前,有大幅的西式窗帘挂着,窗帘下面坠着绒绒的小球。她揪着小球,冷冷地说:“你一直在演戏?把救国会的几个领导人全部引到华懋饭店,再一举捕获。”
她看得出,发生了这等事,无论多傻的人都看得出。
“我若说是呢?”明清远反倒笑了,明眸皓齿,最要命的是眉间那颗小小的黑痣,好像无时无刻都在挑逗着面前的人。他说,“所谓的救国会根本就成不了事,若抓了他们,倒足以激起民愤,有了社会舆论的压力,国共合作的可能就小得多。”
“然后呢?杀了他们七个人?以激起更大的民愤?”
“只要你们□不杀他们七个人,我保证会让他们无罪释放。”
苏婀娜冷哼一声:“Mao主席英明神武,怎会去杀这样为国为民的七个人?”
“我接触过不少共Chan党,贵党对你们的领袖都是无比崇敬……是的,我也认为毛先生是个伟人,在他的领导下,红军在反围剿失败后进行长征,今年十月九日,红军一、二、四方面军还在甘肃会宁会师,他的毅力和魄力连我都敬佩不已。”明清远话锋一转,“但是正因为贵党对他的崇敬才无比担心,老实说,这天下在我们国民党手中,百姓还有民主可说,若落在贵党手中,哼,所有的政策都是自上而下,百姓从来只有服从的份,恐怕甚至连一点基本人权都谈不上吧?毛先生作为贵党的领袖,他的担子太重了,一旦他的政策出现失误,就会带来巨大的灾难。因为没有民主监督,因为贵党所循的是党天下,所以极有可能出现一场浩劫……”
苏婀娜再听不下去,高声叫道:“谬论!Mao主席是救世主,是要解放全国受苦受难的民众,怎会出错?”
他却仍往下说:“现在毛先生在苏区打地主打资本家,说愈有钱愈反动,因为能分到土地,所以得到广大工农的欢迎。如果有一天毛先生说知识愈多愈反动呢?反正四万万民众大部份都是鼠目寸光的工农,他们一定乐得去打倒知识分子吧?因为毛先生于他们而言就是神,就是红太阳。届时全国几千万知识分子都会受到迫害,这场浩劫的影响可能超过秦代的焚书坑儒,可能是我们中华民族历史上最大的一场浩劫,我们民族的理性会因为知识匮乏而逐渐丧失,变成一种病态的狂热,喏,就参加像贵党组织的罢工罢课的人一样,你说,一个愚昧的民族难道会有前途吗?这场浩劫产生的破坏性将影响数十年甚至上百年,当然了,这样的影响会在日后的岁月里逐渐显现出来……”
“我们有苏联老大哥,亦步亦趋便可,若错了
,也不至于步后尘,又怎会有什么浩劫?”苏婀娜同他辩。
“苏联这样一个极度邪恶的民族产生了存在并且壮大着,真是耶和华老人家创世过程中最大的败笔!贵党还称之为‘老大哥’,真是不敢恭维。”明清远冷冷地一声笑,“清末俄国是怎样鲸吞蚕食了我华夏一百五十多万平方公里领土?华夏有几个一百五十万?西元一九一九年七月二十五日,苏联首次表示要归还中国被占领土,西元一九二零年再次声明类似主张,现在呢?可曾归还一寸土地?”
“也许……”苏婀娜搜肠刮肚地寻觅词句,又不知说什么才能辩过他。
是啊,他本来就是辩论高手。
“前些时候,苏联开展肃反运动,大批无辜的党、政、军优秀领导人和著名知识分子,以至普通干部和群众都被加以各种罪名,遭到清洗。列宁逝世期间被选入政Zhi局的七人中有四人被处死,一人自杀,西元一九三四年参加第十七届共Chan党代表大会的一千九百六十六名代表中有一千一百零八人被捕,这些人几乎所有都死于狱中。我刚才所设想的那场大浩劫,便是由此而来。”明清远看着她的眼睛,说得极慢,一字一字,都动摇着她的信仰,“西元一八四九年,林则徐辞官养疴,途经长沙时与左宗棠一晤。左宗棠同他详谈应付英吉利等海上强国的方略,林则徐却说,为中国患者,其俄罗斯乎!吾老矣,君等当见之。现在谁都见之了吧?林则徐终于一语成谶,那我也说几句话,第一,不出四十年,苏联必会数十万大军压境。第二,如果不改变政体,下一个千禧年之前,苏联必将不复存在。”
“好啊,等到西元两千年,我不过八十多岁,你也不过九十岁出头,事实会证明一切。”苏婀娜恨恨,“我一定要见证历史,倒是你,可千万别提前蹬腿了!”
明清远气鼓鼓地回了一句:“我怎么敢先死?我若死了,你不非得殉情不可?”
这话一说,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把方才陡生的剑拔弩张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看着明清远一双慵懒的眸正笑睨自己,苏婀娜有些羞,抓过他的手就狠命的咬下去。
“是你先过分的!”明清远甩了甩手,突然就把她抱起来狠狠地抛到床上。
未来得及起身,他就已经压上来,扯掉了她身上素白的婚纱,现在她身上只余下丝缎——她的肌肤光滑如丝缎。
明清远落吻如雨,从耳垂到脸颊,从唇到颈,在她的皮肤上细密地游走,每一个吻,都撩拨着她的神经。苏婀娜不再挣扎,任由自己沉沦在他火热的吻中,心上升上
麻麻痒痒,渴望他进入的感觉,这便是人类的原罪吗?
他的吻从她的颈窝蜿蜒下来,激得她呼吸也乱了,一直喘一直喘,浑身一片火热,准确无误地表达着一种渴望被爱的信息。
谁晓得明清远居然在此时理了理衣裳,自顾自地从床上爬起来:“我去书房摇个电话,如果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