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全犯罪-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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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瞄了瞄藏在桌子下的沙包。那是他将麻袋剪开之后自己做成的一个凶器,尺寸不大不小刚好合适。封口的地方他用棉线缝了好几回,所以完全不用担心在行凶时缝线裂开漏出沙子来。为了这一刻,他事先还练习了一百多回。总之,准备工作是万无一失。
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拿起筷子来夹鲑鱼吃。这是平时自己很爱吃的鱼,但今天却觉得很腥臭,吃在嘴里也索然无味。他想试着喝口酒,却又发现喉咙堵得慌。最后他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勉强咽了下去。
接下来他又机械性地重复着看表的动作。现在是十点二十二分,恰好是列车在丹那隧道中穿行的时刻。离预定的时间还差八分钟。随着时间一分一分地逼近,最后的那一段等待时间让丸毛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痛苦。他不能静静地坐下来,额头上也渗出密密的汗珠。呼吸也随之变得急促,放在桌上的手也开始发抖。
丸毛连忙把手从桌面上移开,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他好像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反应不够谨慎;要是田泽起疑心的话,他会无言以对,如果他开口说话,声音也会显得异常。如果再磨蹭着不行动的话,说不定他自己就要先晕倒了。
他突然站起来,悄悄地把桌子下的沙包拿在手上。估计离预计的时间还差五分钟,但根据尸体来推测被受害者的死亡时间也不可能精确到几分几秒。所以,他决定立刻动手。现在不是犹豫不决的时刻。
手里沉甸甸的沙包让丸毛感受到了一种快感。没问题的,一切都会进展顺利。他的心里充满了自信。他偷偷地看了对方几眼,在确认对方已经睡着之后,他轻手轻脚地绕到椅子背后,猛地举起凶器,然后屏住呼吸,拼命地用力砸了下去。
这一砸不仅软了手,并且还没有击中要害。沙包斜着从田泽的后脑勺擦过,重重地落在椅背上。猛地挨了一下的田泽滚落到地上,摔了个仰面朝天,眼睛怒视着对方。遭到突然袭击之后,田泽好像本能地察觉到了丸毛的杀心。他那黝黑的脸上充满了极端憎恨、惊愕和愤怒的复杂表情。
“混蛋,你想干什么!”
田泽用嘶哑的声音叫喊着,同时飞起一脚踢在丸毛的下巴上,将他狠狠地踢到了对面的墙壁上。两个人都张牙舞爪地站起身来,在那间狭窄的房子里扭打在一起。椅子被踢倒了,桌子被掀翻了,伴随着劈哩啪啦的响声,连盘子也飞了出去。经过不知是第几个回合的厮打后,丸毛终于躲过了猛扑过来的对方,然后举起沙包用力一砸,这一砸起了决定性的作用。田泽猛地一下撞在衣橱的棱角上,然后就奄奄一息地倒了下去。他曾经试图想要站起来,但在那一次垂死挣扎之后,就再没有动弹过了。四周一下子变得寂静了起来,丸毛唯一能听到的,就是他自己那急促的呼吸声。
“……已经死了。”
丸毛用脚尖踢了踢田泽,然后愣愣地小声嘟嚷着。他如果不用嘴巴说出来,好像就不能确实地感觉到对方已经死了似的。总之,实在太惊险了。再差一点点,被杀死的也许就是丸毛自己了。
很快,丸毛又回到了现实当中。他知道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接下来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得马上去杂货店露个面,说灯泡坏了要买个新的,这将成为自己重要的不在场证明,非做不可。然后还得等夜深人静之后,把尸体装进车里并运往三岛的案发“现场”。丸毛善助,你一定要挺住!
突然,丸毛发现鼻子处有一股黏糊糊的、暖烘烘的液体流出来,这让他着实吓了一大跳。他用手试探着摸了一下,指尖处被鲜血染得通红。是鼻血。肯定是刚才给田泽踢了一脚之后,鼻粘膜被踢伤了。他急忙掏出手帕放在鼻子处,然后用手轻轻拍打后脖颈处。这是他小时候从一个不认识的人那里学来的止血方法。
丸毛精神恍惚地站在那里,他的脸色突然变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田泽的尸体。如果他的鼻血滴在死者的衣服上,那么血型就会轻易暴露出真正的杀人凶手,而丸毛也会因此陷入一筹莫展的被动境地。他大惊失色地趴在尸体上检视着。
不过,没什么可担心的。鼻血是在打斗结束之后才开始流的,所以一滴也没有滴在地板和田泽的衣服上。他在放下心来的同时,又无限冷漠地看着被踢断了腿的椅子,心里心疼得不得了。当然,这也不是什么高级货。不过,无论价格贵还是便宜,只要是受了损失,他都会痛苦得要命。
他去洗手间洗干净了脸,然后一照镜子又吓了一大跳。夹克的左胸一带被血浸透了。可能是刚才太激动了所以没有注意到,其实出血量还是挺大的。他急忙把手指伸进口袋里,将两张车票掏了出来。他首先确认了一下快车票,这张没事。但另外一张普通乘车券的表面有将近一半的地方都沾满了血,已经完全给染红了。这张票是派不上用场了。
这下糟了、这下糟了……他呆站在那里看着那张被染红的车票,心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当然,绝对不能将这样的车票塞进田泽的口袋里。这该如何是好呢?这该如何是好呢?丸毛眼神空洞,心情狂乱不堪。最后,他完全自暴自弃了。如果田泽活着还另当别论,但现在一切都晚了。我的鼻子,我的鼻子就是没办法避开那一踢,结果,所有的计划都让这只讨厌的鼻子给打乱了。
他条件反射般地想到了绞刑台。要是被枪毙了倒还好,但是一想到绞刑就让他害怕得受不了。枪毙的话只害怕一次,随着扳机的一声叩响一切就结束了。但绞刑不一样,比枪毙更残酷。被绑在绞刑架上两腿分开的时刻,飞速下降途中被紧紧地勒住的时刻。然后,在强力的撕拉下颈椎骨脱臼的时刻,加起来一共要害怕三次才算完。丸毛自认没有那种从容站上绞刑台,接受处刑的勇气。
然后,他还想到了在众多旁听者面前丑态毕露的审判场景,越想就越害怕。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田丸出版社的社长,万一自己在众人面前接受审判时羞愧难当的样子被登在报纸上……一想到这些,丸毛心里恐惧得就受不了。与其将来受折磨,还不如现在一死了之。
就在这样想着的那一瞬间,之前连一点杂念都无法进入的大脑里出现了一点多余的空间,他突然想到了富子。现在,富子还不知道所发生的这一切,肯定还在神保町的酒吧里以一副职业性的亲切和妩媚的姿态在应酬着那些贪杯好色的酒客。留在九段公寓里的甜美回忆让丸毛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下巴修长、瓜子脸的富子,和她脸上洋溢着的令人心荡神驰的微笑。对了,一个人去死太凄凉了。马上就去富子的公寓里,等她回来之后把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她,如果她肯同情我和我一起死,我们就服下安眠药并把瓦斯开关打开,应该会毫无痛苦地死去。如果她不愿意,我就只好强迫她陪我一起死。他这样打定主意之后,就朝起居室的衣柜处走去,准备要换衣服出门。
但是,在打开电灯拉开衣柜门的那一刻,突然又有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现在什么都不用慌。我再去重新买一张乘车券,一切问题又都完美地被解决掉了。一遇事就变得软弱,就想到自杀,这不是我丸毛善助的作风。对了,马上去拦辆出租车,再去东京站买张票就是了。
打开列车时刻表一看,去大阪的末班车是二十三点四十分。在这之前赶到东京站,买到乘车券之后再从剪票口过一趟。这样的话,既能被印上今天的日期,又有剪过票的刀口印。不过,要是错过这趟末班车就一切都于事无补了。他立刻看了一下表,现在是十点五十分。马上赶过去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丸毛匆匆换好衣服,锁上衣柜就飞奔出门了。首先是去买灯泡。然后再去拦出租车。
05
丸毛的家背靠着一片杉树林,周围没有其它邻居,非常安静。所以,即使家里发生了激烈的打斗,或深夜开车出去都不会被人发现。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在做搬运尸体等工作时,所感受到的恐怖也是难以想象的。
即便是这样也要小心谨慎;到了深夜十二点,丸毛终于可以开始行动了。他将田泽那已经变冷的尸体抱下来放进汽车后面的行李箱里,再用事先准备好的大塑料布小心裹好。如果没裹好的话,血流出来会把车弄脏,搞不好还会在汽车行驶的过程中伸出一条腿来。紧接着他又去把田泽的公文包拿出来并锁好自己的房门,然后就发动汽车启程了。
他首先经过甲州街道到新宿,再沿着环状道路上了第二京滨国道。这条路线他已经事先来回测试了好几次,所需要的时间和准确的距离都已经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了。往返一次是二百五十六公里,这个数值必须要严格遵守。并且,对于遵守这个数值他也有足够的信心。至今为止的数次演练就是让他充满自信的基础。
丸毛确实已经冷静下来沉着应对了:证据就是,在驶上京滨国道时,他一边手握一边还能哼唱着以京滨国道为主题的流行歌曲。他一路哼着歌向前行驶,把几个休息站都抛在了脑后。
但是,就在快要逼近小田原的箱根坡道时,他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身体也禁不住地向前弯曲。背后冲上来的大卡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让他的心里更加着急;迎面驶来的汽车的头灯让他头晕目眩。要是开车时出了什么差错,后果将不堪设想。要是和富子一起死还算好的,万一得和田泽的尸体一起殉情,那就太不值、太没意思了。他不得不放慢速度,十五分钟之后到了汤本。然后又经过小涌谷、芦之汤,再从滑雪场下面路过,最后到达了箱根,总共花了将近一个小时不到。他完全是按演练时的路线向前行驶的;一路上都是刚刚铺好的柏油公路,驾车非常轻松,但即便是这样,也没有左顾右盼的闲工夫。开冻较早的小河里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夜雾弥漫中闪动着温泉宾馆朦胧而浪漫的灯光,这一切美好的景象都未能留在丸毛的记忆中。当他再次冷静下来的时候已经驶过箱根岭北面、下行到三岛之后了。然后,他掉转车头向东行驶,汽车静静地驶过了沉睡中的三岛街道。
随着街灯的渐渐远去,丸毛又开始变得紧张起来。接下来,工作就迈入了最后的紧要关头,如果在这里有什么失误的话,如果在这里运气不好遇见行人的话,一切如意算盘都将变为泡影。所以,必须要慎之又慎。他决定如果让人撞见了的话,就放弃一切行动,立刻转身回头。他要回到富子身边,把她叫起来陪自己一起死。但他同时也在想,只要还存有一线希望,就不要走上这条悲惨的绝路。不,不成功是不行的。为了今后能够继续和富子一起快乐地生活下去,我今晚必须要成功。
马上就要到达案发“现场”了。他拿出事先用刮胡刀片划破的公文包,然后停下车,用力将它扔在了铁路边上。一松手之后,那样黑色的物体就立刻被淹没在茫茫的夜色中,再也看不见了。不久后,丸毛的耳中传来了物体掉在枯草上的干巴巴的响声。然后,丸毛又再次发动汽车向前赶路。
接下来就是将从公文包里取出的田泽的数据、笔记本、自来水笔等东西一件一件地扔在昏暗的铁路边上。如果从相反的方向来推断,袭击田泽的强盗应该是看过从其公文包里掏出的东西之后顺手就将不值钱的东西往车窗外扔,最后连那只没用的公文包也一起给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