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街档案馆-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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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你连提食盒的劲头都没啦。”
玉米面贴饼子扎得嗓子眼吱呀乱叫,我赶紧从路边抠了一块残冰含在嘴里。饼渣子倒是都咽下去了,可是舌头却被凉得麻酥了。翻过一道灌木矮坡,一片稀疏的黑松林出现在我们面前,松林之下,鼓起的小土包星罗棋布。这些小土包与南方的坟墓大相径庭,全部都没有立墓碑。在我南方的老家,那些没有立墓碑的坟多半被理解为孤魂野鬼。我就曾经听父亲讲过,这些孤魂野鬼常会伺机向过路人要“小钱”,特别是那些身体孱弱的妇孺,所以小时候他是不允许我去这种地方的。
有了先前根深蒂固的禁止,我开始有些迟疑,原本嘴巴里的麻酥也炸满了全身。郝班长看出了我的犹豫,他咧着嘴一脸不屑地说:“德行!还没进去你就吓破了胆,这要进去你他娘不哈喇出尿才怪!”
这些坟墓大半都被残雪枯枝覆盖。通化城百姓的习俗是岁末年初上坟,也就是大年三十那天,家里的男丁穿戴整齐来到坟前烧冥纸。我四下观察了一番,发现大多的坟口都有冥纸的余烬,但是有那么十几座却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坟顶的杂草都没有清理。我问郝班长:“这些没有冥钱收的不会都是孤魂野鬼吧?”
郝班长说:“唉!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活人都顾不来,还哪有心思管死人。”
我们沿着坟与坟之间的空隙七扭八拐,走着走着,郝班长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指着脚边的一座坟说:“不对啊!你快来看这座坟……”
(12)
我蹲下身子左瞧右瞧,根本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我说:“班长,怎么你也变得疑神疑鬼啦?”
郝班长摇头说:“不是,不是,这座坟——咱们刚刚走过。”
我腾地站起身来撤回到他身边,说:“你的意思是咱们刚刚走过,现在又走回来了?啊——!”我尖叫了一声,“咱们现在会不会已经,已经转进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棺材板子里啦?就是你说的那个‘挡’?”
郝班长扫了一眼四周阴森的黑松林,老北风刮得枝桠唰唰乱响。我感觉全身贴满了一股寒气,它们不仅仅来自棉衣上的湿淋淋,更多的,是那些狭小的坟口。我见郝班长一直不搭话,心里开始七上八下,便追问道:“咱们现在是不是已经给蒙了眼,是不是?!”
郝班长说:“不至于!天有些阴沉,加上这旮瘩又没有路,黑灯瞎火的难免会转悠回来。待会儿再走的时候记着点方向,保靠能出去。”
我跟着郝班长继续在坟堆里前进。没一会儿的工夫,天上就飘起了雪花。东北的雪真是要命,一下起来铺天盖地。雪一大了就障眼,能见度极低,有几次我的脚差点就踩到坟包上去了。就在我们马上走出查魔坟的时候,一只猫头鹰不知道从哪里飞了出来,“啪嗒”一声撞在我怀里,我被它吓得扔了手中的火麟食盒,踉踉跄跄摔倒在地。郝班长把我拉起来后,我发现被我屁股压过的这座坟墓有些不对劲——寒冬腊月土层冻得梆梆硬,怎么上面会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13)
谁的斤两谁心里多少都有个数,凭我的体重根本不可能把冻土层压出一个坑,我点常识我还是知道的。我摸了摸屁股,一些稀拉拉的土渣黏在手上,虽说天上正在飘着大雪,但是这些土也不至于如此湿润吧!我把落在坟墓上的浮雪拨开,伸手抓了一把坟土,这才发现了其中的端倪。我把满手稀松的坟土展现在郝班长眼前,他看过之后撇了撇嘴:“这有啥的,不就是座新坟嘛!”
我说:“可是,既然是新坟,为什么连半块冥纸都有?至少也应该撒些纸码子钱呀?”
郝班长嗤笑了一声,捏着我的手腕把坟土倒掉。他说:“小冯,我看你以后不用跟着我了,干脆去警备连当神探得了,待会儿用不用我在秦队长面前帮你递个话?”
郝班长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有些多心了。反正马上就要走出查魔坟,就算再冒出几个孤魂野鬼也不足为惧。可是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一旦放松警惕,它就不请自来了。
我将将把火麟食盒提在手中,就听到这座新坟里传出了一些声动,坟土随着响动唰啦啦往下泻。这些嘭嘭的响动听起来有些沉闷,显然是敲击坟内的棺木发出来的。我和郝班长对视了两秒钟后,搂开步子就蹿了出去。那个速度可真叫快,我确信即使日本鬼子的飞机炮弹都撵不上我们的脚步。待我们停止狂飙之后,郝班长突然盯着我的双手张大了嘴巴,我这才发现,由于刚刚紧张过度,我居然把火麟食盒给扔了!
(14)
郝班长气喘吁吁地骂我:“犊子!你说你,你说你咋能把那玩意给撇了呢?”
我赶紧说:“班长,那现在怎么办?”
郝班长说:“还他娘的能咋办?回去拿啊!!”
我跟在郝班长的身后战战兢兢地往回走,距离查魔坟越近我的身子越冷,最后禁不住打起了寒颤。我问郝班长:“这不会是传说中的诈尸吧?”
郝班长被我问得一时语塞,支吾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毛主席说过,彻底的唯物主义是无所畏惧的!咱们现在必须相信毛主席!”
在毛主席光辉的照耀下,我和郝班长终于走回了查魔坟。火麟食盒就歪倒在那座新坟旁边,可是我和郝班长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大雪越下越密集,片刻的功夫我们的棉衣就被涂满了厚厚的一层白。我掸落掉身上的积雪,对郝班长说:“班长,要不你去把火麟食盒拿回了吧?”
郝班长卧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根本不理会我的建议。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座坟墓,两颗眼珠恨不能楔入坟土里看个究竟。他说:“这么半天咧,好像坟里也没啥动静,估摸刚才咱俩听差劈了!”
我们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向火麟食盒移动,只走了几步,郝班长就停了下来。我问他为什么不走了,郝班长扬了扬下颌,我这才看到:一只枯干的手臂耸在纷扬的大雪之中!
(15)
这只伸出坟土的干枯手臂开始摇晃不已,划拉了一阵之后,整个身子才跟着挺了出来。这个家伙似乎很疲劳,先是呼呼地狂喘几个来回,接着抓起地上的雪拼命地往嘴巴里塞。我和郝班长立在雪中,像两具风干的石雕,我们的呼吸就是那些松林间呼啸的老北风。
他在坟土之上呆了一会儿,费了好大一把拉起才撑起身子,软耷耷的脑袋四下扭动,然后慢慢地爬下了坟墓。我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传说中的诈尸不都是蹦跳着走路的吗?怎么这只鬼会如此狼狈不堪,而且居然还是爬行!我碰了碰郝班长,压低声音对他说:“开枪吧!”
郝班长迟疑了一下。就在这个时候,那只鬼突然看到了歪倒在地的火麟食盒。他的身子几乎是扑过去的,伸手就要去掀盒盖,“啪——”的一声,枪火骤然响起!我被这颗突如其来的子弹吓了一跳,再去看那只鬼,他已经蜷缩在火麟食盒旁一动不动了。
这一枪不是郝班长发射的!我的脑子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在这片查魔坟还隐藏着其他人!从前那些枪林弹雨的岁月教会我一件事:遇见突发情况先要保住自己的小命。于是我一把按倒郝班长匍匐在雪地里,同时拉起枪栓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黑松林里影影绰绰冒出一个身影,他提着一把手枪,连连咳嗽了几声。郝班长警觉地喊道:“把枪扔在地上,举起手来!”
(16)
这个人看了看地上的火麟食盒,说:“自己人!你们两个站起来吧,我等你们很久了,怎么才来?”
我和郝班长站起身来,端着枪走到他面前。他看到我们身上穿着的军装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说:“怎么是你们?那个送火麟食盒的人呢?”
我猜测此人必然是秦队长无疑,于是回答道:“报告秦队长,送东西的人把食盒交给我们后就死了……”
“死了?!”他有些大惊失色,忙问道:“他死之前有没有跟你们讲过什么?”
郝班长说:“他只说了两个鬼字,说的时候指着破冰的江面里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
他又连连咳嗽的几声:“除此之外,送食盒的人还说没说别的?比如,一个口令?”他见我和郝班长都在摇头,又焦急地问:“难道,他没有告诉你们一个‘万山深锁’……的口令?”
郝班长说:“那个人只说让我们把东西交给你,千万不要打开看,再就是那两个鬼字,旁的啥玩意也没有。”
他盯着火麟食盒说:“那么,你们看没看食盒里的东西?”
我和郝班长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他似乎有些不相信,又问道:“真的没看?”
我举起一只手说:“我们向毛主席保证,真的没看!”
他这才微微嘘了口气,说:“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不是我不相信你们,为了这只食盒我们已经牺牲了几名同志,我是不想再让你们牵扯其中无辜送掉性命。记住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定不要对外人说,把它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他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你们两个赶紧回城,晚归的理由你们自己圆,就是不要提这只食盒一个字,它真的能要了你们的命!”
(17)
我的心思还放在那只被毙了的鬼身上。秦队长似乎看出了我的恐惧,他把火麟食盒拿在手中之后踢了一脚那只鬼,对我说:“伙计,他已经死啦,你不会真以为他是只孤魂野鬼吧?”
我说:“既然不是鬼为什么他会从坟墓里爬出来?这是座新坟。”
秦队长说:“是座被翻新的坟!他是只鬼不假,只不过不是你心里想的那种东西。”秦队长把死者的头颅扶正给我看,我凑下身来这才发现射出的子弹正中眉心,血迹已经在周围凝结成痂。我更加有些搞不懂了,忙问他:“既然是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你刚刚又说他是只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队长咳嗽了几声:“这是一只飘洋过海的鬼,他是日本人……”
“小日本子?”郝班长接过话茬,“这小日本子满脑子花花肠子,该不是来刨坟掘墓弄啥宝贝的吧?”
秦队长说:“这荒山僻岭的能有啥宝贝?又不是王陵贝勒冢。他应该是此次武装暴乱的日本关东军残余分子,没地方藏了才躲进了棺材里。天寒地冻的躺在坟下头,换作谁也挺不了几个小时,你们恰巧经过吵醒了他,他这才从坟墓里爬出来,看到后食盒以为里边有东西吃,所以……看来这家伙已经饿得不行了。”
我和郝班长去搜他的身,果然找到了两把手枪。待扒掉他的棉衣之后,我确信了秦队长所言非虚——死者虽然外边套了一件中国老百姓的普通棉衣,但是里边却穿着日军的军用衬衣。我们再去查看那座新坟,但见坟墓后边被掏开一个窟窿,旁边堆放着一些乱石。原来这个鬼子在把坟墓刨开之后,将棺口移动后又重新覆上了土,而他则从后边的窟窿爬入棺材里。由于放倒的棺口朝北而不是向上,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合上棺材盖子。
郝班长看毕后说:“他娘的,这小日本子还真是比猴子都精!要不是秦队长,我还真以为是……那个啥呢!”
(18)
秦队长笑着说:“没想到你们八路军也怕……”他还没有说完就又大声咳嗽起来。咳了一阵后,他说:“咱们就此别过,我还有任务要执行。记住我的话,路上小心。”
我和郝班长告别他之后按原路返回,将将走出查魔坟,郝班长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盯着我问:“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