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倦客-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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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斜照在她长长的乌黑柔软如丝缎的头发上。
她没有梳头,就这么样让一头丝缎般的黑发散下,散落在双肩。
她也没有装扮,只不过轻轻松松地穿了件长袍,既不像丝,又不像缎,却偏偏像是她的头发。
她笑眼弯弯地看着周围。
栏杆上的朱漆虽然已剥落,花树间的楼台却还未倒塌,在阳光下看来依旧辉煌,但也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但她似乎看得很满意,很高兴。
就算她现在很不高兴,也要装作很高兴,很让人猜不透的样子。
她喜欢被别人当成聪明的女孩子,就好像她喜欢自认为自己很聪明一样。
尤其是当她见到一个“很顺眼”的青年走进来的时候。
这青年身着灰色衣衫,挺拔地像一棵杨树,一举一动都带着毫无做作的洒脱,脸上像月牙一样的疤痕非但没有让他的样子变得凶狠,反而添了英气。
倪慧看着他,眼睛里充满笑意:“你知不知道我们等了你好长时间?你现在才来,可真笨。”
路小佳没有笑,目光灼灼,瞪着她身后的六角亭,锐利的目光,像是狼,又像是鹰。
“你来了。”燕南飞以手支腮,坐在亭内的石凳上,微微笑道:“你放心,这里没有埋伏。”
路小佳冷笑一声:“就算有埋伏又怎样?”
话声中,他已绕过倪慧——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仿佛这个伶俐的姑娘不过是路边的石柱子——径直走进亭内,坐在另一张石凳上。
燕南飞的声音中有几分无可奈何,表情亦然:“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路小佳冷冷地道:“我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仅是皮毛。”
燕南飞怔了怔,目光远视,缓缓地道:“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便认为你可以做我终生的好友,你……你可记得我们真正结交是因为什么事?”
路小佳道:“当日我被南宫家追杀,公子羽不知为何参与进来,以唐门的‘挽留’和‘相思泪’
暗器想至我于死地,你救了我。”
他的神情渐渐变得柔和起来,目光中有一丝笑意:“当时我们并肩作战,共同对抗南宫染心派来追杀我的七路人马,但公子羽手下出手暗算,你带着我厮杀出重围,躲避追踪,几乎跑了一天一夜,才找到愿意为我治疗的人,还是废了你左手上的筋脉。”
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细细地道:“从那以后,我脸上就多了一道纪念,你的左手也再也不能握剑了。”
燕南飞也怀念地道:“不错,从那以后我们就成了至交,而我决定去杀公子羽时,你也一直帮助我。‘要杀燕南飞,先除路小佳’,你待我如此,我早已欣慰。”
他以手支桌,直起腰,声音逐渐悲伤:“若是有人问我最好最值得交的朋友是谁,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是你路小佳。如果有人问我做过最不后悔的事是什么事,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是救了路小佳。”
路小佳有些震动,也正色道:“我明白。正因为我不想跟你翻脸,所以我才来问你。”
燕南飞苦笑道:“现在还是你想不想的问题?傅红雪绝不会原谅我,你便也不会了。”他定定地看着路小佳,凄酸地道:“我说,我对傅红雪没有一点恶意,对卓玉贞更是真心真意,对你,我更是……以诚相待,无怨无悔。你信不信?”
路小佳冷笑道:“你对傅红雪没有恶意,那你为何要去灭孔雀山庄?为何要卓玉贞去杀他?你对卓玉贞真心真意,为何连她怀孕了你都不知道?你对我以诚相待……是了,可你却隐瞒了傅红雪的行踪,难怪五年来我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但这已经不是重点了。”
燕南飞也在冷笑:“是的。我们两曾经的交情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今天定要为他们而杀我,是不是?”
路小佳寂然,摇头道:“我从未这么想过,若我真的这样想,我便不会一个人过来与你见面。”
燕南飞沉默片刻,端起桌上的酒坛,倒了两杯,深深地看着路小佳,长叹道:“不管我对别人怎样,我和你路小佳的交情,从来没有作过假。你相信么?”
路小佳未动,不言。
燕南飞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惨笑着道:“我知道我做了这么多事之后,你定是不信的。这杯酒我敬我们曾经的交情,它本是真的,现在也变成虚假的东西,就让它从从容容地死去吧。”
他的眼眶已经微红,眼珠布满血丝,声音也已经嘶哑。
江湖凉薄,对于江湖中人来说,什么情谊也抵不上过命之情。
如果这种友情连生死都可能一同超越的话,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如果如此友情都需要怀疑的话,还有什么是可以信任的?
路小佳终于缓缓举杯,杯中酒水看似清澈平淡,入口却有股热火暖流,就像他们曾经的交情一样。
端起酒杯前他向燕南飞微微一笑。
放下酒杯后却听得急风自身前,桌下响起,四声清脆鸣响,四件事物,已分别夹住他双腿踝胫,双手手腕。
路小佳一惊之下刚想移动,发觉脚踝,手腕已分别被四条足有杯口粗的铁链锁着,铁链不但为玄铁所焊制,更是贯穿着整座亭子的亭柱内,任是路小佳用了全力,它竟连抖动都不曾有一丝。
“燕南飞!”路小佳眼中燃烧着愤怒和痛恨,恨死了自己,也恨燕南飞。
燕南飞瞧瞧这些铁链,似已非常满意,淡淡地道:“别怪我,我真的不想对你怎样,只不过这次你确实坏了我的事。”
倪慧不知何时已到他两身旁,笑盈盈地道:“燕公子为了杀傅红雪,已经计划了很长时间了,怎甘心被你搅扰?”
路小佳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更恨不管怎么用力,这束缚就是无法解除。
他冷笑道:“你要杀傅红雪?凭你?”
燕南飞悠悠哉哉地道:“凭我一人自然很难,但我有帮手,有智谋,有计划,不但有外援,还有实力。我承认杀傅红雪很难,但要是让他杀了他自己,却有可能。”
他看着路小佳的眼睛,歉然地笑了笑:“你本来就不该去碰他的,你早就该知道傅红雪就像一种好像瘟疫一样的东西,无论谁沾着都会倒霉。等着杀他的人能从这里一直排队到京城。”
一个人得意的时候总是很喜欢幽默地嘲讽些什么。
路小佳冷冷地道:“可傅红雪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以后还会活得更好。”
燕南飞神秘地笑了笑:“可是我给他找了一个能顶上十个高手的好对手。”
路小佳呼吸一滞,淡淡地道:“哦?是谁?”
燕南飞似乎很欣赏路小佳的反应::“严格说来,要杀傅红雪的这个人根本不能算一个人。”
路小佳道:“算什么?一个狗?”
燕南飞又笑了笑,似乎也很欣赏路小佳的“幽默”:“这个人也是用刀的,用的是把很特别的刀。”
路小佳双手攥紧,瞳孔收缩:“天王斩鬼刀?!”
燕南飞叹了口气,道:“他曾经一刀杀过二十七个人,每个人的头都被他砍成了两半。而傅红雪已经很久没有拿刀,很久没有杀人了,实在可惜得很。”
他斜视着路小佳,笑盈盈地道:“更可惜的是,他最需要人帮忙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了。”
“谁死了?”路小佳怒道。
“你,你死了。”燕南飞拔过别在路小佳腰间的薄剑,干脆利落地回答:“你跟我决斗,可惜死在我的剑下,有你的剑做证明——大家朋友一场,你不介意我把你的剑借去用用吧?”
路小佳气极反笑:“好好,你可真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
他的面上虽然在笑,他的心已经开始滴血,一想到傅红雪可能会遇见的种种危险,他却一点忙也帮不上,这个认知比地狱里所有的酷刑加起来都更加残忍,更加痛苦。
燕南飞临走前还是说了句话:“其实我还是很高兴的。”
路小佳冷冷地道:“你当然应该高兴。”
“不,不是你想得这样。”燕南飞笑道:“我高兴的并不是我将你控制住,而是你在之前对我毫无怀疑,说明你信任我,之后也没有问我会不会杀了你,说明你在心里还是信任我,信任我不会对你不利。能得到路小佳如此信任,不容易。”
路小佳心急如焚,强作笑声一二,其实早恨得牙痒,闻此言眼里更是怒焰狠厉:“燕南飞,傅红雪不能死。这是我路小佳说的话。”
饶是燕南飞知道他已被缚,依然因路小佳的眼神有些胆寒,甚至有一瞬间感到毛骨悚然,他很佩服路小佳,更知道路小佳这句话的分量——若是傅红雪死了,不仅燕南飞跑不了,跟这件事有牵扯的人全部都跑不了,路小佳处事乖张随意,从来不介意血流成河,更何况这还是血海深仇。
这下场不管如何,都怕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燕南飞的计划进行到现在,才第一次感到恐惧,为自己做的事而恐惧,但这才不过是收局的第一步,他正了正神智,收起前路难测的不祥预感,淡笑道:“傅红雪一定要死。任你怎么说也没用,还是及早抽身,及早放弃吧。”
言毕,他微笑着地吩咐倪慧道:“看着他。小心点,路小佳虽然没了爪子,还是会咬人的。”
倪慧眼波流动,妩媚地道:“那要看他怎么咬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电热毯一定要记得关,不然很危险,即使不危险,早上醒来也好渴——居然有人送我《莎士比亚全集》当圣诞礼物,这种“翻开书后便想亲切问候他全家”的感觉是神马【远目】
激战
傅红雪面无表情地从暗道中走进孔雀山庄的心脏。
他没有燃灯,也没有带任何照明的工具。
既然能夜间视物,灯光对他而言毫无用处,反而会暴露他的位置。
可奇怪的是他的眼睛也是闭着的。
他就这样闭着眼睛,拖着一条腿不紧不慢地走着。
周围仿佛变成了一座古代帝王的陵墓,阴森、潮湿、神秘。
通道的尽头已经被炸碎,碎石累累,破口处一片漆黑,好像有无数鬼魅隐蔽其中。
傅红雪却毫无知觉地一脚踏进去,里面至少有五十件暗器打了出来。
如果他愕然呆住,如果他精神崩溃,他就要倒下去。
他没有抬头。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这不但要有惊人的镇定之力,还得要有绝对处变不惊的勇气!就因为他能镇定,就因为他有勇气,所以他避开了这次杀机。
——勇气和信心,就是人的柱子,支持着人类长存。
——只要这两根柱子不断,人类就永远不会灭亡的!
暗器刚刚被击落,就有两道寒光惊虹般交剪飞来。
——一柄剑、一把钩!
发丝随着激起的风而飞扬,傅红雪睁开眼睛。
睁眼。出刀。
刀光斜削,他人已窜入。
他瘦削的身子就像是标枪般飞出,不敢停步犹豫,因为他也不知道里面还能冒出多少致命的埋伏,但他已经找到了隐蔽在黑暗中的暗算者。
方才激起的风,让他觉得冷如刀割,割在他肩头,将他惊醒。
低下头,才发现肩上已被割破条四寸长的伤口。那一剑一钩来势之迅急凶险,若非身历其境,绝对没有人能想像。
而他的攻势,则在看见此人时生生地停住。
虽然此刻傅红雪脸色依然苍白,眼中却有了血丝。
卓玉贞站在他前方,眼眶微红,同样心情复杂。
一柄刀架在卓玉贞白皙的颈子旁,握刀的人仿佛已经融入了黑暗中。
可卓玉贞只呆呆地看着傅红雪,仿佛没有意识到这柄要命的刀只要轻轻一动就能划开她的脖子。
她只是轻轻地道:“你受伤了。你怎么会受伤呢?”
傅红雪也好像根本没有看见那柄刀。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因为我睡着了。”
卓玉贞勉强扯了扯嘴角:“你怎么会睡着呢?”
傅红雪道:“有时我走路的时候就在睡觉。”
卓玉贞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