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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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是个劲敌,他会欣然应战。
锦绣道:“姑娘命好,紫先生神仙般的人物,竟会受儿女之情的牵绊。”侧侧不知她提及这些是何用意,咬唇不答。锦绣又道:“你想不想知道,若没了你,他会如何?”
侧侧猛地盯住她道:“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与外人无关。”
锦绣摇头,端详她清若幽竹的品貌,忍不住伸手拂过她的娥眉。侧侧嫌恶地避开,眉宇间神色凛然,锦绣笑道:“我为紫先生遗憾。他和姽婳在一处,技艺突飞猛进,而你只以情动之,反成了拖累他的枷锁。他若沉醉温柔乡里就此止步,恐怕你也不能心安。”
侧侧默然。伴在他身边,她不求像寻常情侣厮守终日,只愿在风雨将来时,承担未知的淋漓苦难。纵然对他而言,她不是他心尖上最紧要那一个。
想到此,她心平气和地直视锦绣,道:“世间情义有千万种,你这样说,不过是未遇真情、未经真心。等他日你肯为谁全心交托,即便你得不到那颗心,也会明白。”
“你得到了么?”锦绣含笑问。
“你说过,他不是世俗男子。”言下之意,即便得到也不是世俗那种拥有。
锦绣呆呆看着她,不知是羡慕还是叹惜。各有各的缘法,他人眼中天堂地狱都做不得数。而今,令她肯全心交托的唯有易容之术,她跋涉千里来到此地,为的即是于交锋中更上层楼。
可惜她的身边没有姽婳、没有侧侧,有的只是金钱富贵堆砌起的仆佣。他们能换上紫颜的面容,却终是无法走入她心底的陌路人。
“我不会害你。”锦绣抚香,让氤氲的淡淡烟气在手间袅绕,腕上珠玉叮叮清响,“你不是我胁迫紫先生的人质,只是甄试他眼力的砝码。”
侧侧凝视她,“他最恨不择手段的人,你用的不是正道。”
锦绣呵呵一笑,狡黠地道:“且不论用何手段,你愿不愿和我赌一场?就看你心上那人,究竟最爱是谁?”
“你不用赌,我明白得很。”
“哦?”
“他和你一样沉醉于易容之道,所爱的不过是永无止境的修炼。”
锦绣凝视侧侧的眉眼,她是言不由衷在哀怨,抑或了悟缘分顺其来去?桌上的迷香静静地飘,嗅过了解药,心头依然有中毒似的昏沉,让人想抛开面皮上假装的笑容,遁入心底深处。
沉吟半晌后,锦绣冰凉的纤指搭上侧侧的脸庞,略带忧伤地喃喃自语道:“你的脸生得真好,一定没受过伤。你知道有伤疤多痛?别人看你,如看个怪物,即使不是你的错。一条比扭动的蜈蚣更可怖的疤痕,从这里,蜿蜒到这里,不会有人再正眼看你。”
侧侧被她的语气牵惹心伤,忘了要躲开。锦绣喃喃地讲述她的故事,前尘往昔踏空而来,重现横越女人最美年华的一道伤。它盘踞脸上,也横亘心头。
她记住世人的白眼、嘲笑、厌恶,鲜有人愿多看她一眼。当她的生辰落在媒人手里,他们却趋之若鹜涌来,像疯狂的蜂蝶围绕她转。她的万贯身家是比容貌更重的东西,金子永远不朽。
不是她憧憬的爱情,可沦陷时谁又会问真假?
“我爱上了来求亲的一个男子,他长得俊秀风流,出身清贫却有才华。从见他第一眼起我就不可自拔。那年我十六岁,我爹爹愿出千金嫁妆和一座宅院给他未来的女婿,他和娘想得天真,以为这些足够保我半生富贵,不受寄人篱下之苦。”
“后来呢,你们在一起了没有?”
锦绣露出了无邪的笑容,仿佛二八年华,对镜试妆。那丝缎般流淌的过往,轻轻地去了,再没有回来,唯有这笑容里残存了一丝渴盼。
“成亲的前夕,紫先生到了我家。谁也没想到,这是悲剧的开始。他为我去掉了疤痕,还我最初的容貌,你知道么?我小时是美人胚子,自幼锦衣玉食,家里把我当公主般伺候。可是十三岁那年遇上强盗……”她说到这里,娇躯轻颤了颤,仿佛忆起了那时的恐怖。
“你的疤痕……”
锦绣凝看侧侧,冰雪聪明的一个人呢,点头道:“是强盗砍的。他绑了我勒索重金,爹娘筹措金子时,我趁他不备想逃走,被他砍伤了脸。当时流了很多血,我想我就要死了,吓得晕了过去,他也以为杀了人,仓皇逃走了。等我醒来脸上血迹已干,靠哭声引来敲更人,衙门里的人终于救了我出去。”
一刀毁去花归宿。当紫颜来时,她觉得从此见了天日,岁月中不小心丢失的美貌回来了,她的幸福日子也会就此回来。但她错了。拥有一张姣好的面容,她却永远失去了所爱。
“他叫天骥,我有伤疤时他不曾嫌弃我,我想没了这疤痕后他会更爱我。在我恢复容貌后,爹爹备齐了嫁妆宅邸将我嫁入他的家门,不出我所料,他的确爱上了我。”锦绣有些出神,艳丽的光芒暗淡下来,“我懵懂地过着好日子,直到一个月后出门,遇见那个叫宛儿的女子……她年纪和我一般大,明眸善睐,我见了也很欢喜,把她当做闺中好友看待。可没两天她哭着求我,让我允天骥娶她入门。我几下打听才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天骥本要娶她,因为家贫被她爹拒绝。”
侧侧默然,天骥弃恋人而爱上锦绣,是嫌贫爱富?
“我后知后觉,原来他最初求婚时和那些庸俗男子一样,爱上的是我的身家。他和宛儿约定,有了钱后就娶她进门,宛儿宁可做小也要嫁他。谁知我恢复了容貌,他一时沉迷忘了旧约,宛儿久不见天骥寻她,不得不亲来找我。她见到我的样貌明白了一切,为了挽回天骥的心,对我百般哀求。”
“可怜的女子。”侧侧叹道,自己能痴情到这一步么?纵被人轻贱亦百折不回。她苦笑了想,若对方心中没她这个人,又何苦要唤回那逝去的情爱。
想到此不由心灰。
“但是我爹允天骥娶我时就附了规矩,不准他纳妾,更不许休妻。一旦他越轨,反而是我将他扫地出门。华屋娇妻,天骥有大好前途等着他,可想而知他回绝了宛儿。不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五日后宛儿自缢身亡……天骥得知这个噩耗后变得不对劲,不爱正眼瞧我,每日喝得大醉。有晚他喝多了,从酒楼的梯子上摔下来撞伤了头,流了很多的血。我接他回来,在病床上照顾了他一夜,翌日一早他就去了。”
锦绣茫然停住,残梦破碎不可收拾,以为烟散在滚滚红尘中,惊回首又再见从前。
“有时我想,那是他心里还惦着宛儿,想要去陪她。”
双重的背叛。她爱上的那人从开始的图谋就背叛了爱,又再度辜负了宛儿的情。而她碾碎了的柔肠要对何人再诉?她一直想要公平,等年岁渐长,明白了爱没有公平可言。天骥曾短暂地爱过她,无论为了什么缘由爱她,已是她唯一能拥有的。
“你告诉我这些故事……”侧侧沉吟。
锦绣像从催眠里蓦然苏醒,抓了她的手道:“你这几日听我的话,就会看到被逼上绝路的紫颜。放心,他对我有恩,我不会伤害他。”
“逼上绝路,却又不是害人?你想以我为质,迫他做什么事?”侧侧秀睫闪动,猜不透她的心思。
锦绣娇媚一笑,横波美眄,“你没得选择,还是乖乖听话为宜。至于他的所作所为,到时你会亲眼目睹。”她拨了拨香炉的烟灰,用手扇起渐淡的香气。
侧侧在双眼迷离的最后关头,问了一句:“你认得姽婳?”
“那时的紫先生与姽婳形影不离,想不认得也难。”
侧侧昏昏欲睡地阖上眼帘,也许,抛下执著于心的爱恋,才有她想要的海阔天空。
侧侧三日未归。
京城的天气连带多了愁容。每日一阵没头脑的急雨劈头盖脸下了,等人心寥落了,遁在一处闭门不出,它又施施然逃开,留下一张阴沉的脸。紫府内音绝香消,寂寂如荒野蒙尘的墓,青衣童子们不敢喧哗,伶人伎乐停了歌舞,长生有时走过半个府第,听不见一句欢声笑语。
萤火早出晚归打探消息,紫颜守在朵云小筑,有时半个时辰不动,凝视侧侧临走前的彩绣。长生心疼少爷,特意往蘼香铺求援,从姽婳那里讨香来偷偷燃了,紫颜依然懒得说话。长生无法,又去玉观楼想求照浪帮忙,那人闻言只是大笑,说什么他也有今日云云,气得长生心中直骂。
他不时无聊地站在府门外张望,回想起只有三个人时的紫府。艾冰和红豆走了,如果侧侧也离去,寞寞深庭将少了很多生气。不知不觉,一家人息息相连的情感悄然滋长,他习惯看到有侧侧陪伴的少爷,多了凡人的悲喜。
这日未时初刻,阳光绵绵无力,萤火板脸回府,长生没精打采和他打过招呼,站在府门外转陀螺。小小的陀螺东倒西歪打转,每回看似偏离了,溜溜地兜转几圈又回到他身边。长生玩了半晌,越来越顺手,不觉用多了力气,“叭——”打得陀螺急转,一个跟斗撞到了石阶上,颓然歪斜停下。
长生丧气地捡起陀螺,低头时,一袭红罗长裙如海棠花开,烧进他眼中。他惊喜抬头,见侧侧姿容润媚,笑吟吟地望着他,手中牵了芦花雪。
“少夫人!”长生大叫。
侧侧咯咯一笑,“你又偷懒!不在屋里扎眉毛做面具,到这里来闲玩作甚?”
长生久不闻她责备,听了大是欢喜,喜滋滋地道:“少夫人走了三日,一句交代也无,把我们急坏了。我守在门口,想等少夫人来了,给少爷报个平安。”
“哼,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会惦着我才怪。”侧侧拎起裙角跨上石阶,风风火火走了两步,回头看他,“愣了做什么?我饿得紧,快给我备齐饭菜,我过会儿就去用膳。”
“少夫人今日与往常不同。”长生开口,又觉自己多嘴。
“哦?你倒说说。”侧侧凝眸看他,潋滟宛如秋水。
“多了几分……”长生不知如何形容,心跳加速,微红了脸道,“想是有事叫少夫人欢喜,这个……艳若桃李,比平素来得好看。”
侧侧臂缠五色缕,腕结碧香珠,笑眯眯地戳了戳他的额头,“傻孩子,我以前难道不美么?”长生喏喏称是,暗骂自己嘴笨,眼睛忍不住直直看了侧侧,笑得一脸傻气。
侧侧与长生走进门来,一路喧哗,早有童子飞报紫颜。紫颜悠然穿廊越院,半途遇上萤火,两人一前一后到了玉垒堂前。侧侧故意背过脸去,对了长生有说有笑。长生眼睁睁看到紫颜沉了脸靠近,不由轻咳数声,逃开侧侧的目光。
紫颜在侧侧身后站定,长生只道他会发火,谁知少爷竟一把拉过侧侧,紧紧抱在了怀里。
侧侧措手不及,长生呆立当场,萤火移开视线,仿佛面前是一棵树,径自牵开了马。长生瞪大眼睛,见紫颜双臂牢若枷锁,像要把侧侧烙印进身体里,再也舍不得放手。
“长生萤火看着呢。”
紫颜煦如春风地一笑,贴耳说道:“我眼里看不见他们。”
“你先前说的话不记得了?”侧侧小声道。
“当我就此转了性。”
侧侧靠在他肩头,一腔痴心有了回应,原该欣喜。只是,他果真能就此沉溺儿女之情,将她放在心尖上呵护?她默默守候他太久,如墨与砚密不分离,如柳枝扬起了飞絮。如今,算是守到了云开之日,还是他因为一次别离,心血来潮地改了脾性?
两人亲昵相拥絮语,长生就在一旁,久了不免尴尬,冷不妨萤火扯了他的袖子,闪入花径。长生踉跄地甩开萤火,想了想又从花树枝头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