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雪-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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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知道,韶觉年之所以刻意结交黄楚九这些有声望的上层人物,说到底无非就是为了将家底从里到外彻底洗白。可说句不好听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只要韶觉年一天还在沾着黄赌毒的勾当,即使特地改了个字叫做‘韶庸’,真正的文人雅士也是不愿与之结交的。
在离离这件事上,韶华坚决不予妥协。父子俩一时僵持不下,气氛很紧张。韶觉年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便放软了口气劝道:“韶华啊,你也是受过新式教育的人,该知道葡萄酒这种东西,十年,二十年和五十年的口感截然不同,即使外行人看不出来,内里却是天渊之别的。那丫头出生寒门,装的再高贵也不会是我们韶家的小姐。”
韶华冷冷道:“阿爸,红酒并不是越陈越好的,而是取决于到底在哪一年产出,由环境,气候,土壤,人工栽培,诸多后天因素而成。离离她很聪明,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的,她不会丢我们家的脸,假以时日一定……”
韶华从小安静温顺,从不对任何人和事抱有过分的执着,如今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对韶觉年陈词驳斥,老爷子被呛得哑口无言,当场气得脸红脖子粗,大掌一下下狠狠落在书桌上,怒骂道:“娘希匹!我老头子还在这个家,只要一天没死就轮不到别人做主。你快给我把她送走!”
这一声怒吼,连带着遭殃的还有桌子上的纸镇,砚台,稀里哗啦,通通被扫落在地。
眼见老爷子是动了肝火,韶华即使再不服,也还是怕会火上浇油起了反效果,于是张口结舌,欲言又止,要多憋屈有多憋屈。最后气极了只有撂下一句:“父亲您不能这样。”便怫然而去。
两人之间的这场谈话到底是不欢而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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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边厢,离离在韶华走后,便睁着眼睛呆呆望着天花板出神,直到被断断续续的交谈声拉回现实。
虽然无法听清隔壁的人究竟在说什么,但她知道到底是哪两个人在作交谈。
后来声音时高时低,渐渐到了争执不下的局面。恍惚间,零星的词语飞进她耳朵。她鬼使神差地跳下床,赤着脚偷偷摸摸来到书房门边,趴在那里侧耳倾听。
“……我不想听,收起你的同情心。你可以给她钱,让她有多远走多远,还可以送她回孤儿院……”
“娘XX!……老子还没死就轮不到别人做主。给我把她送走!”
离离心头一紧,连忙倒退一步,不想却撞到了书房门边上的青花瓷盘,咕噜噜铿锵落地。她正想开溜,屋内此时又传来更大的动静,砰砰砰,像手榴弹被引爆了,刚好盖过她闹出的响动。
她听到他的声音里蕴含着怒气,苦苦隐忍,一字一顿道:“父亲,您不能这样!”
跟着,脚步声便朝门边走来,离离知道是他,当下撒腿就跑,不小心踩在地上的瓷盘碎片上。“嘶——!”她一边在心里喊疼,一边独脚跳回床边,钻进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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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出了书房后便径直朝离离的房间去,推门而入的瞬间,见到她正坐在床沿,脸上闪过百年难得一见的惊慌,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韶华默默的看她一眼,看她是否会主动承认,结果她什么都没说,不但如此,还假装睡眠不足的打了个哈欠,一脸请他快滚的不耐表情,韶华于是一把掀开她的被子。
“嗳——!”离离阻止不及,却见他又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头取出几片护伤膏。
她这才反应过来,从门边一路拖曳到她床边的血迹,泄露了自己的行踪。
韶华伸手去拉她的脚,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感觉有点委屈,好像昨天还有人对她说过对不起,今天却要来赶她走了,她扁着嘴,死活不让韶华碰她,腿一直往后缩,韶华没办法,便只有强行捉起她的脚,搁在自己大腿上。
她的脚踝纤细,像还未长成的莲花的藕,又软又嫩。
他皱着眉,仔细检查她脚底被割破的伤口,好在并不严重,只是…当他贴完护伤膏后发现,她或许还不止这一处伤口。于是干脆将她的被子彻底掀开,就看到离离的身下,整条床单上都有不规则形状的点点血迹,或大或小,像一团一簇的梅花。
那一瞬间,他僵在那里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他…怎么他们睡了一晚,她就出了那么多血?哦不不,韶华在心里打自己的嘴,他们没有睡一晚,他们其实是睡了一晚但不是那种睡…韶华的心里乱的不得了,脸上的表情也是精彩纷呈。他还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只好赶忙站起来清咳一声道,“那个…我去叫张妈过来。”
女孩子的事情,他一个大男人,实在不太方便参与。
可离离好像没听见,直愣愣的盯着床单,神色变幻莫测。半晌,闷闷地问了他一句:“我是不是要死了?”
声音凉凉的,淡淡的。问完之后,还没等到他回答,就像是已经得到答案一般,泄气地垂着肩膀,松松垮垮的。
她虽然是个早慧的孩子,但在这件事上是着实闹了一个大笑话。
她低头怔怔看着床单,只以为自己身上开了一道大口子,血怎么止不住呢?她有点难过。
韶华其实想告诉她真相的,但由于离离总让他吃瘪,所以他也想要趁机捉弄她一下,当即一脸沉痛道:“唉,我去把理查德找来,你节哀!”一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要乖乖的吃药,有一点点希望也不能放弃,知道吗?”
离离愈加难过了,拉住他的手臂,哽咽道:“可是我好痛怎么办。”
韶华被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吓到了,有些犹豫的想自己是不是玩笑开大了?一边握着她的手柔声问,“真的很疼吗?我让理查德给你开点止痛药?”
“嗯!”离离垂着脑袋,快要哭出来了似的。
韶华真的有些手足无措了,赶忙抱了抱她,劝慰道:“没那么恐怖,真的,你看月晟那么深的一刀进去都活的好好的,你…唔,每个月流点血,这个是正常的。”
离离趴在韶华肩头上,抽咽道:“每个月都要流这么多血,那以后我离开这里,是不是要喋血街头了?”
韶华叹了口气,想她果然是听到了,大手盖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哄道:“不会的,不会的。”
离离实在忍不住了,‘噗’一声笑出来,虽然刚开始她的确是懵了一下,但韶华之后的表演也太浮夸了!
韶华愣了愣,也反应过来,他一手握住她的肩头将她送出一些距离,见她笑的收也收不住,就知道自己又被耍了,一张脸顿时黑青黑青的。
离离两只手还圈着他的脖子,干脆凑过去对着他的耳朵狠狠一口咬下去!
“嘶——!”韶华止不住低呼一声痛,却没将她推开,反而是两手在她腰上紧了一紧道,“我不会把你送走的。”
离离松了嘴,咕哝道:“你说了又不算。”
韶华‘嘁’的一声,将她的头发揉成了鸡窝。“让你骗我!”
离离懒得理他,有点脸红的用没受伤的那只脚踢了踢他道:“快去叫张妈呀。”
韶华总算想起正事来了,忙不迭的跑出去。
第12章 戏子
盘尼西林的效果显著,月晟烧退了正处在康复阶段,每天吃药,裹纱布,一切向好的方面发展,唯独还有些昏昏沉沉。
韶觉年来看过一回,说这个小赤佬讲义气,是个混江湖的料,以后给他找个好差事,是不会亏待他的。
老管家心里清楚,月晟这次是因祸得福,以后跟着主人,总不至于杀人放火的,就是真要做什么,也有别人去做,他顶多就是跑跑腿,再不济要是背了黑锅,万事还有老爷出头。况且这泼猴打小混在棚户区,闸北,南市通通呆过,以前还总拍胸脯吹嘘,说自己认识虹口一条龙什么的,三教九流多少见过,总的来说问题不大。
张妈担心的其实另有他人。
自打她来了上海就跟着太太,在韶家帮佣十多年,可以说韶华是她一手带大的。这个小少爷的秉性,她再清楚不过。
小时候男孩子玩泥巴打架,他没少被人欺负,从来都是张妈扛着一把扫帚替他去轰邻居家的孩子。要是碰上月晟,那还了得!非把人打得满地找牙不可。可韶华偏就是属于那种在路上被人踩了一脚,还问人家脚疼不疼的人。说的直白一些,就是门槛不够精。要吃亏的。
但是张妈还是希望月晟能和少爷一样,谦谦有礼。还读过洋墨水,做老师是再好不过了。可老爷并不这么想……
大热天的,张妈为此感慨出了一身的汗。每天看着少爷早出晚归,跟在老爷后头,让他往东他就往东,让他往西他就往西,已经麻木了。替他洗衣裳的时候,看到衬衫上黄黄的酒渍,只好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心里想,这父子关系其实是到了最紧绷的时候,不知道少爷还能忍多久呢?
七月半过后不多时,有一天夜里韶华回来的尤其晚,动静颇大。这是很少见的。除却一身的酒气,脚步也有些踉跄。张妈初时以为他是喝醉了跌跌撞撞碰倒了东西,赶忙起身看他一眼,却见到韶华的房门虚掩着……
他坐在书桌前,台灯半拧开,昏黄的光照得他脸上阴云沉沉的。他一把扯掉领带,随手一丢,带着些意气用事的味道。衬衫褶皱,仿佛令他嫌恶,碰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似的,皱着眉头粗暴的脱下来,一把丢进了垃圾桶。
张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他烦恼的样子,颇有些踌躇,最终还是决定不去打扰他罢。
然韶华其实从不会这样掉以轻心,此时却只觉得头脑嗡嗡的,心中翻着洪炉火,愣是没注意到门外站着个人,自然也不晓得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被人尽收眼底。
两手不自觉抵住额头,他整张脸陷在自己的大手里,头疼不已。
回顾白天,韶觉年曾将他带去与老顾和沙逊碰头,美其名曰股东大会,实际上却是三人暗地里商量要吞并黄楚九的股份。
韶华暗自吃惊,随即又恍然大悟。黄楚九连开业都没来,可以想见病的着实不一般,如今怕是沉疴入骨了吧。
几个大老板坐在包厢里,正虎视眈眈地等着送他们的合伙人上西天。
老顾用大拇指拨开打火机的盖子,“砰”火苗窜了出来,点燃雪茄。肥肥的大脑袋凑过来献宝似的对韶觉年说,“我看,就在这两天了。”
韶觉年哈哈大笑两声,“真有你的呀,老顾。看来你早就通了路子?”
老顾吐了一口大大的烟圈,“说到底还不就是钱嘛。老黄这家伙呀,一个卖药的,能有今天这样的地位也实属不易,不过正天丸不是号称祛百病嘛!怎么没把他给正好?啊哈哈哈哈——!”
沙逊和韶觉年闻言,也一并笑开了。肆无忌惮。
他们自然是高兴得,以前是每人四分之一,现在每人三分之一。不过沙逊要钱,顾韶两人要地。
“Mr。 Sasson,你要南市和闸北也没有用,那里都是我们青帮的地盘。”老顾和韶觉年对视一眼,半是劝解半是威胁。
沙逊皱着眉,他想要地,但是更想要钱。南市和闸北都是平民区,不是租界。他一个外国人,强龙难压地头蛇。更何况,就算他强/要了,青帮若是纠集流氓聚众斗殴,时不时搞个破坏,他到时候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顾韶二人不肯接手黄楚九的公司,是因为运营一间公司太过麻烦,要自负盈亏。绝计不如捞偏门来得快。闸北和南市到手,意味着新的赌场又要开业了,而且也为鸦片运输提供了有利条件。
韶华听着,知道顾韶二人老早连成一线,给老犹太下套来着。
这样的条件,大家都省事,贪便利。沙逊审时度势,没有说不的道理。三人商妥完毕,老顾犹自嚷着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