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楼记-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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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这话,竟是不把我当妹妹了!”佩卿抱着胳膊靠在沙发背上。她是家里最年幼的小姐,家人都很放纵。她倒是没有养成骄横的脾气,只是到哪里都爱看个热闹,做什么都爱幻想。这些毛病倒也无伤大雅,反而还给何家添了些乐趣,所以众人也不去管她。
“依我看……”佩卿说着顿住,挑着眉毛,眼睛却只看着下面。舜卿见她这样,笑说道:“怎么说不下去了?我猜你又要杜撰故事了!”
佩卿笑道:“这也不能怪我好奇,平时我们兄弟姐妹都肯开开玩笑的,今天三姐姐不过问你几句话而已,你就耷着脸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给三姐一个好大下不来台。这样你都说你本没有生气,那哪天你真生气了,我可不知道怎么自保了!”
舜卿皱皱眉,语气里还是透着怜爱,说道:“你这嘴,实在是厉害,我可不敢跟你理论。”
佩卿见他这个样子,也知道他大略是消了火气,便笑说道:“依我看,四哥哥定然是喜欢上了哪家的小姐,越墙偷窥,被小狗追进了水沟里!”
舜卿见她这样说,想起了曼云推自己的样子。她这样一说,倒是把曼云比作了小狗,一时忍俊不禁,不怒反喜,笑了出来:“大公报该给你辟出一栏发小说,徐枕亚怕是也没有饭吃了!”
佩卿见他笑了出来,也就放下心,说道:“就算不是这样,只怕也是四哥哥在哪家小姐那里失了手。刚才你躺在床上,又是皱眉,又是自言自语,竟然像个小孩子。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个样子,难道是遇见了命里的冤家?”
舜卿心底触动了一下,却说道:“你这个孩子,受了几年外国教育,就学会了没羞没臊。父亲母亲年纪大了一时察觉不到,我要嘱咐二嫂好好管管你。”
佩卿见他这样,嘟起嘴说道:“人家见你不高兴,开导你一下,你竟不识好人心!”
舜卿只是觉得好笑:“你才几岁,经历过什么?还来开导我。”
佩卿正色说道:“我虽没有你大,毕竟也成年了,你们总把我当小孩子,却不知道我看得比你们通透多了。”
舜卿嘴里的凉茶差点没喷出来,只是止着笑意说道:“你倒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佩卿说道:“我们这样的家世背景,虽然未必多么轰轰烈烈,在很多人眼里,也算值得艳羡的。你的长相不用说,本事也是很强的。这样人家都肯拒绝你,可见不是个虚荣的人。”
舜卿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茶。
佩卿又说道:“第二,你自从回国,整日厮混的那些人,有几个名声好的?”她见舜卿抬起头责备地看自己,便忙说道:“我也不是说他们的坏话,他们也自有可取之处。可是你也不想想,他们都是有名的浪子,你跟他们在一起,谁会觉得你是个专情的人?”
舜卿靠在沙发背上侧耳听着佩卿的话,她说的舜卿也不是想不到,只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罢了。
佩卿叹息道:“那些小说里不是也有吗?达西和伊丽莎白就是因为偏见,才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的。你们难道也要走这条路吗?”佩卿歪着脑袋叹息一声。
舜卿敲了敲佩卿的头,笑说道:“我说你哪里来这些道理,你竟连现实和小说都不分了,还敢说自己看得通透。我可不要再听你胡说了!”说着便站起身离了他的套间,往外走。
佩卿捂着脑袋直冲舜卿挤鬼脸,直到看着舜卿出了房间,才笑着躺倒在沙发上。
且说曼云这里,想着舜卿也不会再来打扰,因此心中惬意,又像平时一般,上课,社交,游玩,读书。因为月出新婚不好打扰,吕璧成还在欧洲游学,因此她大部分时间,竟是都和鹏清在一
起。
转眼就过了一个星期,曼云下午从学校回来,刚在自己房里练了几个字,就听绿竹来传话,叫去上房。
原来家里要迎接客人,伯荪要跟几个孩子交代一声。曼珺从来都是最好奇的一个,见父亲这样隆重,便问道:“到底是什么客人,这么重要吗?”
汪太太笑道:“多少也算是咱们的远房亲戚,既然人家已经跟着冯司令进京,我们就更该多走动走动了。”
曼珺两眼发亮,说道:“冯司令的部下吗?我们家以前可没有军界的朋友吧!既然是冯司令的部下,想必是很传奇了?”
伯荪有些不悦:“只说是亲戚就罢了,哪里军界警界想那么多呢?你叫表哥就好了,以后再不许提这些!”
曼珺见伯荪这样,心里有些不高兴,又不敢顶嘴,只好撅着嘴说了声“知道了”便躲进汪太太怀里。
伯荪见她这副撒娇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心,说道:“你一个闺阁女子,不该想那些东西。”说着,又对着曼云世番说道:“你们也是一样,只记住是亲戚就好。”
见一群儿女点头答应,伯荪满意道:“这是你们姑父的外甥,叫阮佩东,只记着这些就好了。”
曼云一听,竟觉得这个名字实在是熟悉,细细想,却不记得在哪里听见过。这种在记忆中不明不暗的感觉,倒叫曼云不安起来。
第二天,汪府的听差老妈子将府里擦洗了一番,等到黄昏将至,伯荪的客人终于来到。
伯荪和世番在门口迎接了阮佩东,就陪着往里面走。汪太太领着曼珺曼云在客厅外等候。曼云看见垂花门外走过来三个男子。中间的那个,魁梧结实,既不很壮,也不消瘦,美式的风衣更衬得挺拔精神。只是他们背后夕阳的光照过来,竟看不清他的脸。但是这身影,曼云实在熟悉。
“婶母,两位妹妹。”那位“表哥”淡淡地说道。这个声音却让曼云浑身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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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云这才想起,这位“表哥”原来早就见过的,正是那天舜卿送自己回来那天晚上遇见的中校。那天他也是逆着光,看不见表情,竟和今天的情形一样。虽然自己没有做过什么亏心的事情,曼云却稍稍有些不安:那天与舜卿一同回来他是看见了的,若是问起来,伯荪知道自己故意瞒着他,恐怕要以为真有什么事情的。到时候反而解释不清。一时间曼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头却低了下来,生怕人家认出自己。
汪太太察觉曼云的举动,竟有些奇了:她参加社交也有些年头了,今天见了这位“表哥”倒羞涩起来,实在叫人觉得不解。但是汪太太还是没有理会,只是把佩东迎进客厅。
曼珺一向与人亲热,既然说了是亲戚,就真的当做认识多年的亲戚一般,佩东哥哥长,佩东哥哥短地叫起来。曼珺平日里接触的男子,大多是世家公子,虽然潇洒,但是自觉比起佩东的阳刚之气,又逊色了许多。
汪太太知道伯荪的打算,不愿意曼珺与佩东太过亲近,不过曼珺这个人没有什么眼色,并不能知晓汪太太的意思,倒叫汪太太独自生气。
曼云见佩东并没有认出自己,心也就放了下来。
“佩东哥哥既然出身军校,那么射击之类的技能想必是经常练习的吧?”曼珺问道。
“是。”佩东答了一声,就没了下文。曼珺倒不多想,觉得他兴许就是这样的性格,便又笑着问道:“那马术什么的,也要学习吗?”
佩东这次又多了几个字,说道:“也有涉猎。”
汪太太有些不悦地说道:“这是吃饭,你一个女孩子,老问这些做什么?”
伯荪也笑道:“我这个女儿,被我惯坏了,什么都敢说的,你不要介意。”
佩东嘴角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瞬间闪过:“哪里,表妹是直言不讳罢了。”
曼云一抬头,看着佩东,倒觉得他的话里别有深意。仔细一想,似乎又没什么意思,因此仍旧低着头。
“依我看,佩东倒是个腼腆的人。”汪太太笑道。
阮佩东闻言,说道:“也说不清是不是腼腆,不过是个清冷的性子。不爱热闹,若是世叔婶母觉得不快,小侄就先赔不是了。”
汪太太连忙摆手道:“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我家世番也是个腼腆的脾气,我哪能不知道呢。你这个性情,估计是随你母亲吧!”
佩东说道:“我母亲也是好静的性格,这样一说,倒也有这个可能。”
汪太太笑道:“你工作起来这样忙,你母亲就是再好静,怕也会烦闷,倒要经常过来,亲戚间时常走动才是正理。”
伯荪也点点头,说道:“正是这样的道理,你婶母在家也是烦闷,两个人聚在一起还有话说,聊以排遣。”
佩东说道:“是,我会与母亲说的。”
这一餐饭吃得倒有些无聊,阮佩东不爱说话,其他的人也减了说话的兴致,就只剩下曼珺问这问那。饭后,撤了饭菜,几个人坐在客厅。佩东将绿竹递过来的茶杯放在桌上,对伯荪夫妇说道:“世叔,婶母,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久坐,现在就得走了。”
汪太太一直觉得这个阮佩东性情实在清冷,刚来了便要走。面上还是笑着挽留。佩东笑道:“初次拜访,理应尽兴。可是公事在身,实在不宜久留。”
伯荪见他坚决,也就没有阻拦,起身要送佩东离开。汪家的人少不得还都要起来送客。曼云站在边上,门口的灯光照在她身上,已经有些暗了。佩东回过头来时,看着她游离于其他人之外,像是两个小世界,一个是汪太太和她的子女,另一个只有曼云孤身一人。想起她那天在巷子里的倔强和现在的乖顺,竟像两个人一般。
这一看,竟叫佩东心里复杂,也不知道她是因为舜卿在身边才骄横,还是因为继母在身边才乖顺,到底哪一个才是曼云的真性情?
曼云的姑姑和茂蓁一同生活过几年,感情也十分不错。因为茂蓁,也学了些文化礼仪,因此到了婆家也很受尊重。她偶有提及茂蓁,佩东的母亲也知道的。因此,佩东对这个妹妹很挂心。许多年后,佩东想起那天的这一幕,也还是一片温柔的神色。
送走了佩东,曼珺感叹道:“真是来如闪电,去如疾风。这雷厉风行的行事,竟然跟冯司令如出一辙!”
汪太太冷哼一声,说道:“回去!”
曼珺一惊,不知道母亲到底因为什么生气。摸不着头脑地进了上房。伯荪已经回书房处理公务,曼云见汪太太一脸不悦,知道不妙,便也早早回了汪太太,自己歇着去了。世番和曼珺随着汪太太一进上房,就听见汪太太说道:“你这丫头也没有个算计,以后不要招惹那个阮佩东!”
曼珺惊异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啊?那不是咱们的亲戚吗?”
汪太太叹口气:“一样的环境长大,怎么你就没有曼云的心眼?你看她今天只低着头,什么时候说过话?就你傻乎乎的。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这个阮佩东很好啊?”
曼珺虽然单纯,也不算傻,多少也听出汪太太的意思,辩解道:“我难得见到这样一个人物,觉得稀奇又怎么了?母亲何必这样?难道我夸人家几句就是对人家有意吗?那我成什么了!”说着,眼圈竟然已经红了。
汪太太见她这个样子,一时间竟也无措,说道:“你既然没有这个意思,那是最好不过了。他一个军人,有今天没明天的,你不要陷进去才是。”
曼珺说道:“他有没有明天与我也不相干。母亲不要总是想这些无聊的事情,才是最好不过了!”说着,曼珺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汪太太被曼珺这样抢白,虽然自觉下不来台,追究也是因为自己理亏,便没多说什么,只是对世番说道:“我不过是担心你妹妹,你看她今天那个殷勤的样子,谁不多心呢?”
世番安慰母亲道:“她原是这样的性格,年纪太小,没有男女之嫌的。”
汪太太凝眉道:“她能比你小多少呢?她没有男女之嫌,别人看着就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