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诀-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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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杂的人声渐至,慕仪看着人来的方向,抿唇一笑:“他们来了。”
话音方落,暨宣骤然出手,一把扣住慕仪的肩膀,擒了她便要逃跑。
“弓箭手——”一声厉喝,顷刻间数十名弓箭手排列成阵,箭镞齐齐指向二人。箭阵之后,是御前第一大宦官杨宏德,衣冠凌乱,面颊微红,应是刚经过一番剧烈的奔跑。
很好,这老狐狸可算出来了。方才没见他跟着姬骞,就知道他又躲在哪里酝酿什么助纣为虐的诡计。若非莫蝉使人去请他过来,自己就算在这飞桥上跳完一支舞,都不一定能把他引出来。
暨宣一把将慕仪挡在身前,冰寒的剑刃抵在她的咽喉,却小心地不碰到她的肌肤,变了嗓音道:“大人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以箭矢对着天下之母!”
天下之母闻言用力一挣,将自己的喉咙往剑刃上一撞。吹毛断发的宝剑瞬间在她的喉咙划出一道血痕,殷红的血迹看得对峙双方都心惊胆战,恨不得立刻休战。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更新~~~
、死地
杨宏德到底是久居深宫,承受能力明显弱于刀头舔血的暨宣,首先扛不住了:“娘娘您先冷静一点,微臣胆儿小,您……您别吓唬臣……”
慕仪黛眉一挑:“杨大人此言何意?本宫身陷敌手,不堪受人挟持,才有适才行为,实乃发乎真心!你倒觉得本宫是在故意吓唬你?”
杨宏德心头暗暗叫苦。明知道皇后娘娘和她身后的人是一伙儿的,偏偏不能狠下心不管她。这位娘娘一贯是个狠得下心的主儿,自己要是一个不慎激怒了她没准儿她就真往剑尖上撞了。陛下此刻不在,自己区区一个宦官,怎么也不能让皇后在自己手中出什么岔子,不然传出去别说那些对宦者惯存偏见的言官不会放过他,便是陛下回头也定饶不了他。
这么一思忖,杨宏德定了定心神,语气平稳道:“说你的条件。”虽然眼睛看着暨宣,但彼此双方都知道他真正问的是谁。
暨宣照着慕仪的吩咐道:“立刻派人在离止殿八方燃放焰火,要最大最显眼的那种。”
他这要求提得莫名其妙,杨宏德却仿似想得很清楚了,一句话也没多问,立刻吩咐人去库房取焰火。
不过片刻,便听到阵阵焰火燃放的轰鸣,至少二十门烟花先后冲上夜空,绽放出无数绚丽的图案,一瞬间将离止殿照得恍如白昼。
慕仪看着夜空,忽然想起昨夜做的那个梦,梦境最后便是比此刻还要绚烂的满天繁华。那时候的她怎么会知道,繁华落尽终成空,一晌贪欢之后等待她的会是那样丑陋的真相。
温泉宫的黑夜被彻底打破,各大寝殿的宫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无论是妃嫔还是仆婢全都从殿内走了出来,惊讶地看着夜空,不明白怎么会突然放起焰火来。
金雕玉砌的留瑜殿外,万黛倚着宫门,注视着满天繁华,水剪秋瞳里波光荡漾,唇边衔一丝莫测的笑意。
后山飞桥之畔,慕仪听得各殿喧哗,微微松了口气。一切都很顺利,这么明显的暗示,他应该明白了。
原本严阵以待的箭阵忽然分开一条道路,羽林郎们齐齐跪下,动作整齐划一,膝甲跪上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声,而此刻本该昏睡在寝殿内的男子长身玉立,面带微笑,缓步朝她走来。
就在片刻前她还觉得他是容止风流的翩翩公子,可转眼间便是群臣跪拜、莫敢仰视,他悠然立于其间,自是睥睨人间的至尊帝王。
慕仪定定地注视着那个身影,眼睛微微发热。
他们头顶是不断绽放的璀璨光华,周围却充斥着冰凉的箭镞和刀刃,脚下还匍匐着一个晕厥的宫女。就在这样矛盾混乱的情况下,那个男子却依旧风华超然,步履从容,俊逸的面孔上不带一丝怒气,眼睛里清润润的全是温和的笑意。
那是一种笃定的、见到猎物掉到陷阱里的笑意。
慕仪无力地闭上眼睛。
杨宏德走到姬骞身边,低声回了句什么。姬骞颔首不语,只微一抬手,所有弓箭手齐齐后退,在十步之外重新列阵,飞桥边只剩下对峙着的四人。
慕仪没有睁眼,只是语带涩意地问道:“我哪里露了行迹?”
姬骞温柔地笑笑,语音低沉似带着赞赏和纵容:“没有。阿仪你哪里都做得很好。”顿了顿,“你唯一的失误,便是高估了你们温氏,以及,低估了朕。你以为今日你支开宫人和你身后这人在寝殿密谈之前,他当真顺利引开了朕的影卫了吗?”
他微笑,语气循循善诱仿似在调|教莽撞天真的小女儿:“你能见到他,不过是因为朕想让你见到他。”
“所以,我给你下药你其实也知道?”慕仪无力道,心中却已经知道答案。
“自然。”姬骞笑,“不过朕也没想到,卿卿为了那人,可以做到这一步。片刻前那一番温存,实令骞受宠若惊、回味无穷呐!”
他在嘲笑她!他这般欺瞒她、利用她、将她伤害到体无完肤之后居然还敢在这里嘲笑她!
慕仪觉得自己的情绪开始失控,长久以来的隐忍克制几乎不能维持。
姬骞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变化,眸光一暗,有什么东西迅速闪过,却又立刻湮灭无形。
原本已经平复的心头之火却有了再度燃烧的迹象,他盯着全力克制情绪的女子,忽然极其想要将她的伪装撕毁。
“朕一直以为阿仪你在意的只有温氏一族的满门荣耀,如今看来却是朕谬了。你为了保住那个人,实是煞费苦心。他深夜给你青鸟传情,引起了朕的怀疑,你便不惜暴露家族机密,暗派天机卫去给朕的探子多方设套,企图瞒天过海。事败之后又在这温泉宫搞那么多花招,就为了最后燃放焰火给他示警。真真是情深意重!”最后四个字咬得格外重。
慕仪闻言露出一抹不管不顾的笑来:“不然呢?不如此,臣妾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他武功高强,不愿现身的时候没人能找到他,而他一旦现身立刻便会被陛下的人给联手擒住,臣妾思来想去,也只有如此了。”
嘴边忽然带起一丝恶意的微笑,她看着他,轻声道:“陛下您猜,臣妾为什么会想到燃放焰火呢?”
姬骞闻言蹙眉,下意识不想听她的回答。
慕仪抿唇一笑:“您不知道吧?当初在聚城,臣妾被歹人擒住,他来救我。对方就跟陛下您一样,设了个套给他,等着他自投罗网。当时臣妾眼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很快便要踏入别人的陷阱了,情急之下便是夺了街头少女的焰火棒掷到他身上,他察觉不对,这才逃脱的。后来我便跟他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极软,似带着无限的缠绵情意。姬骞额角青筋微跳,盯着那张满是笑意的脸忽然就想伸手掐断她那细白的脖颈。
暗吸一口吸,他道:“所以,你迷晕朕,再迫杨宏德为你燃放焰火。”
“是啊。”慕仪语气轻松地答道,“陛下您的防卫太过严实了,我这影卫一人进来已属勉强,再多反倒容易被人察觉。可只他一人,如何能从库房取来几十门焰火燃放?臣妾迫不得已,只能冒犯陛下天威了。”
只来了暨宣一人的真实原因其实是父亲不愿为此事搭上太多筹码,担心一个不慎满盘皆输。这些她却不能让他知道。
姬骞盯着她:“可就算只来了他一个,朕的人还是察觉了。”
“这又如何?反正如今焰火已经放了,该做的都做了。他不会来了。”
姬骞笑:“你觉得,朕既然已经知悉你的全部计策,为何还要顺着你的意思,让你得逞呢?”
慕仪神情一凛,脸色转瞬发白。
姬骞看到她的表情,心头怒火愈盛:“你以为你很了解他吗?你以为你很了解男人吗?你认为当一个男人千方百计要来见他心爱的女人,却看到她向他示警的讯息,会怎么做?”
盯着慕仪越来越白的脸色,姬骞几乎带着几分快意道:“你觉得,他会就这么丢下她离开?他会不会就算知道危险还是不管不顾地来了?然后当他进来,却看到她被人以剑抵喉、弓矢相对,立在万丈悬崖边,会是什么想法?”
慕仪一步步后退,姬骞一步步前进,身后的箭阵亦步亦趋,依旧和二人保持不变的距离。
等退到飞桥边,暨宣不再随着她的步子后退,慕仪后背撞上他的胸口,一瞬间似乎无法支撑般倚了上去。
姬骞看到她的动作,眉头微跳,冷恻恻地掷出最后一击:“你觉得,如果他看到你将要被万箭穿心,会怎么做呢?”
几乎就在同时,他扬手一挥,数十名羽林郎弯弓搭箭,顷刻间数不清的箭矢便朝她和暨宣飞射而来,携着呼啸风声,似乎要射碎她的全部幻想。
慕仪一瞬间头脑一片空白,只是愣愣地注视着那个目光冷凝、表情淡漠的男子,似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暨宣一把将她护在身后,扬手挥剑,无数箭镞“噼啪噼啪”地落在地上,却立刻便有新的续上。
她背对着暨宣而立,似乎没有发觉身后的连天箭雨和拼死搏杀,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前方气势恢宏的飞桥。
记忆中也有这么一座桥。那是在十二岁那年,她和姬骞在煜水之畔的连云桥遭遇伏击,他为她以身挡下刺客的尖刀,几乎废掉了一条臂膀。那时候他流了那么多血,染得她的粉白襦裙也殷红一片。她忍着眼泪撕下裙子缚上他的伤口想给他止血,他却浑不在意。明明疼得脸色都惨白了,却还惫懒地调笑道:“肤白似玉质,肌滑如凝脂。卿卿的小腿都让我给瞧见了,此生怕是当真只能嫁我了。”
往事历历在目,那个在十里长桥上对她以命相护的少年此刻亲手命人将无数箭矢朝她射来。
她只觉得世事何其荒谬。
身后的暨宣一声闷哼,她回头一看,才发觉他已经身中三箭,却仍坚持不倒,持剑御敌,只是动作已不若原来敏捷。
父亲曾说过,暨宣从前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身手在天机卫里亦排在前列。如果没有她这个负累,他一个人一定可以逃脱。
如果没有她,那个人一定也不会这般自蹈死路。
没有她便好了。
她看向姬骞,黛眉微挑,惨白的双唇抿出一个绝美的笑容。原本面无表情的姬骞神色遽变,正欲开口却见她已纵身奔上飞桥,不带丝毫迟疑地飞身一跃,似一只白色的大鸟一般,双臂张开、青丝飞舞,转眼便已坠入万丈深渊——
一双大手环住她的腰肢,冰凉的脸颊贴上一个温暖的胸膛,呼吸间有熟悉到令她流泪的翠竹清韵。谁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无数次午夜梦回时听到的声音真切地传来,温和而坚定:“别怕,我在这里。”
身体在迅速下坠,等待她的是转瞬便至的粉身碎骨,她却微微地笑了,眼角一滴泪滑落,立刻便被风吹散。
上空传来什么人的呐喊,她听不到,也不想去听,只是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他,似乎此生都不想再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您手真狠……给您跪了!
、故人
万黛起身的时候,云婕妤江氏已在留瑜殿内候了多时。
留瑜殿作为温泉宫第三大殿,制式仅次于帝后所居的仪元殿和柔仪殿,且因先帝淑妃钟爱此间风景,随驾温泉宫时皆住此地,先帝为讨淑妃欢心,特命重修留瑜殿,并多置珍宝重器,因此留瑜殿虽制式不如柔仪殿,细微之处却比其精致得多。光正殿就放了十二颗夜明珠作夜间照明之用,金雕玉砌,端的是华美非常。
但这些此刻全入不了云婕妤的眼。她着一身月白云锦提木兰齐胸襦裙,端正地跪坐案前,柔美的面庞上仍保持着镇静,但那隐隐的忧虑和苍白的面色仍出卖了她的情绪。
宫人挑起帘子,梳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