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诀-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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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唤道:“瑶环。”
瑶环猛地转身,见到他神情竟有几分慌张。
他心下微奇,这丫鬟自小跟着慕仪,从来没怕过他,怎么这会儿竟这个表情:“那是什么?”
一贯伶牙俐齿的瑶环竟语塞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是药……”
“谁的药?”他蹙眉,“娘娘病了?”
“没,没有。”
看到她的神情,他心头忽然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原本还算和气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到底怎么回事?”
瑶环低头不语。他转向一旁的宫娥:“你说。”
那宫娥也不敢答,头埋得比瑶环还低。他见状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恼怒,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缘由。
“朕再问一次,那是什么?”他的语气很淡,但椒房殿众人都算熟悉他的脾气,知道他这个口气就是真的动了怒火了。
“扑通”一声,宫娥跪倒在地,语带哭声:“陛下恕罪,这……这其实是皇后娘娘的……”
“玉色!”
“……是皇后娘娘的避子汤!”
便是隔着三步瑶环也能感受到面前男人身上陡然散发出的森然之气。她胆战心惊地微抬起头,只见他面如寒霜,一双黑眸中似乎凝着冰,又好像燃着火,直看得人脊背发凉、冷汗涔涔。
。
瑜珥将最后一根金钗插好,终于成功梳好了一个灵蛇髻。慕仪微微侧头欣赏瑜珥的手艺,却从镜中看到瑶环一脸惶急地闯了进来。
她转头:“怎么了?”
瑶环跪下:“陛下他,他看到小姐的避子汤了。”
慕仪一愣。她竟把这茬给忘了,那汤从来都是在他每日离开之后给她端上来,谁知今日他躲懒不去上朝,竟撞了个正着。
“他现在人呢?”
“陛下瞅着药碗看了一会儿,就转身走了,也没留下什么话。”瑶环道,“陛下那神情真是可怕,奴婢吓得浑身冷汗,连衣裳都湿透了。小姐,如今可怎么办?”
怎么办?她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慕仪无力,本以为能平静地度过最后这段日子,谁知居然横生枝节闹出这样的事来?
现在该如何是好?她倒是不介意跟他冷战,可若真的这样下去,连他们的计划都无法实施了。
但是现在去找他,她能说些什么呢?
。
就这么僵持了十天,陛下再未踏足椒房殿,与他前些日子几乎每天过去签到的表现一对比,整个后宫都看出苗头来了:这两位之间恐怕又出问题了。
也是,男人总是三心二意的,哪里能真的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前些日子陛下只是对娘娘突然起了兴致,如今甜蜜了这么久,也该腻了。
六宫议论纷纷,担忧者有之,更多的却还是幸灾乐祸。据说静昭容曾在御花园当着众人的面指桑骂槐:“本以为是凤凰浴火重生,孰料轰轰烈烈燃了这么久,却发现也不过如此。”
她说得狂妄,慕仪本可以给她个教训,却实在没那个兴致。
到了第十一日,她正在用晚膳,瑶环却神色紧张地进来给她传话:“适才听说,陛下从前朝回来后,不曾去大正宫,径直去了息瑶宫。”
她一愣,尽量平静道:“噢,息瑶宫如今倒也住着几位美人,他是进的哪个殿?空翠还是谐芳?”
她平和的态度却没有感染到瑶环,却见她眉头紧蹙,压低声音道:“不是空翠殿也不是谐芳殿,而是……”
“是哪里?”
“蕙轩殿。”
蕙轩殿,息瑶宫最华美的寝殿,从前住着云婕妤江氏。因她死得蹊跷,宫人多觉不吉,不愿住到她的屋子,她便不再将新人安置到那里,一直空置着。
如今伊人已然逝去数载,皇帝却毫无征兆地踏入这处近乎废弃的宫殿,实在是不能不让人多想。
作者有话要说:基友阿箫的宫斗文,大家撒花支持一下吧!【文案】身在奴籍八年,眼看就要嫁人为妻。孰料一夜变故生,她成了天子宫嫔。这不是她选的路,但她只能毅然走下去。后宫的日子,注定是一条血路,为了这样或那样的目的,这里的每个人都在争、都在斗,每个人,都想博尽帝王宠……
、替身
慕仪本不打算掺和,谁承想过了一会儿椒房殿竟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杨宏德恭敬地行过礼后,道:“臣此番前来,乃是有一不情之请。”
慕仪淡笑:“本宫知杨大人所为何事,只是陛下此刻不一定想见到本宫。”
杨宏德摇头:“臣日夜侍奉陛□侧,对上意也算略知一二。陛下此刻之所以会把自己关入蕙轩殿内,无非是因为娘娘。”
慕仪笑睨他一眼:“旁人不清楚便罢了,难道连杨大人你也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陛下宠爱云婕妤也好,如今把自己关在蕙轩殿也好,无非都是因为一个故人,与我并无太大干系。”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姬骞会突然跑到蕙轩殿去缅怀江滢心,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姒墨。
大抵是因为那碗避子汤让他看明白自己的保留和顾忌,所以他开始怀念愿意抛开一切、全心对他的姒墨。
果然,即使他最后对她那般无情,说到底还是动过心的。就连宠爱江滢心,也是因为她容貌有几分像她。
杨宏德沉默一瞬:“臣今日自作主张前来求见娘娘已抱了被陛下责罚的准备,既然如此,有些事便容臣讲给娘娘听吧。”
慕仪一愣。
“娘娘可知,陛下初见云婕妤娘娘是在何时?”
慕仪蹙眉:“难道不是在朝云殿大选之日?”
“是,论理应是那日,但据臣推测,那一日陛下恐怕连云婕妤的样子都没记住。”
也是,那一日她与他一起甄选待诏的家人子,整个过程他一直漫不经心,基本上人都是她选出来的。
“陛下真正见到云婕妤娘娘是在三个月之后,灼蕖池芙蕖盛开,陛下某日经过一时兴起,命人准备一艘小舟,划着便入了藕花深处。”
杨宏德想起那一日,姬骞立在舟头,看着四周开得灿烂的芙蕖,唇边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他愉悦的往事。
远处遥遥传来女子的嬉笑声,他知道定是宫人在此采莲,刚想问是否绕开他们,却见陛下做了个手势,竟是让他们朝声音的方向划去。
越接近声音越大,他听到有女子声如黄莺:“没想到江御女也这般喜欢芙蕖,竟肯亲自陪奴婢前来采摘。”
“我整日憋在阁中,闷也闷坏了,还不如跟你们一起来采莲。”
莲叶被拨开,他看到三只小舟停在当中,舟身堆积着芙蕖,他知道这些身着粉色襦裙的是奉命采摘芙蕖炼制香粉的宫人,可那个身着碧裙的女子却并没有作宫女的打扮,想来便是那位“江御女”了。
江御女此刻背对着他们,并没有发觉他们的到来,可其余的宫女却已经看到了这艘小舟。她们或许不认识陛下,但都是遥遥见过他的,此刻悚然一惊,眼看就要跪下行礼,却被他一个“噤声”的手势吓住,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江御女折下一支粉艳艳的芙蕖,抬头一看不由笑道:“你们怎么了?都不讲话了。我这支莲折得如何?”
一宫娥勉强笑道:“很好。”
江御女半信半疑:“当真?既然真这么好,那便送给碧色姑娘吧!”
最后一句话她是笑着说的,然后一转身便将它朝一名宫娥抛去。那宫娥站在另一只舟上,刚好挨着他们。江御女准头不够,芙蕖绕过碧色,朝他们飞来,正好砸在陛下脚边。
大家再也无法保持沉默,纷纷跪下行礼,口称有罪。江御女呆呆地站在人群中央,看着陛下不知该如何反应。
陛下低头看着脚边的芙蕖,忽然笑了。弯腰拾起它,他看着江御女微笑道:“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
这是李白的《采莲曲》,他此刻念来是将她比作那秀丽水乡间的如水伊人,语气温柔得让人心醉。
江御女低头,终是羞红了双靥。
三日后,陛下召幸了御女江氏,隔日便晋封为宝林。
说到这里,杨宏德抬头看向慕仪。只见慕仪原本含笑的表情已然凝固,眼神中尽是惊讶和怀疑。
脑海中浮起许多往事。不知是哪一年,盛夏风光正好,她暂居宫中,某日邀上一众贵女在灼蕖池划舟采莲。绕来绕去却看到他竟也来了,身畔还站着哥哥和郑清源。
他立在当中,朝自己含笑一揖:“藕花深处竟得见妹妹,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那时候她正因为一件小事和他冷战,此刻见他竟然拖上哥哥和郑清源跑到这里来堵她,不由越发恼怒。眼看周围的人都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她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也笑起来:“何止是吴王殿下荣幸,阿仪也觉得荣幸呐!便以此物赠予君子吧!”说着就将一支新折的芙蕖朝他砸了过去。
正正经经是砸。
那尚带着池水的荷花直接飞到他脸上,再落下来时便见那张英俊的面庞上已然占了水渍,颇为狼狈。
众人都憋不住闷笑起来,她却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呀,小女一时手误,竟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饶恕则个!”
哥哥看着自己的任性行径,无奈摇头;郑清源叹息着拍拍姬骞肩膀,让他自求多福;而他只能带着一脸水迹,看着自己装模作样地致歉行礼,额头青筋隐隐抽搐……
如果没有记错,那一日她也是穿着一条碧色的襦裙。
时隔多年,他再一次在同样的地方遇到一个女子朝他抛来一支芙蕖,衣衫仿佛,笑靥如花。于是昨日今昔,他便再也分不清楚。
眼看皇后神情已有些恍惚,杨宏德似乎还怕这个猛料不够分量,再接再厉:“陛下某次醉酒之后,曾笑着跟臣提了一句,说宁蕴淑妃奏琴时自有一股清贵高华,仪态颇类皇后娘娘。”
慕仪猛地后退三步,瑶环见状忙扶住了她。而她就似无法支撑一般,半靠在她身上,震惊到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以为,他难忘姒墨,江滢心不过是姒墨的替身。可原来,姒墨也好,江滢心也好,都只是她的替身吗?
他到底瞒了她多少事情?这些年来,他又是用怎样的心情在面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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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仪到息瑶宫时,门口已经聚了一大群人,见到皇后的轿辇忙跪下行礼。息瑶宫主位婕妤姜氏一贯依附慕仪,此刻见她来了忙上前禀道:“陛下是酉时三刻进去的,此时已经快一个时辰了。臣妾们也不敢去打扰,还请娘娘拿个主意才好。”
慕仪嗯了一声:“陛下进去前可曾说过什么?”
“没有。”姜婕妤道,“陛下今日是突然驾临,事前也不曾派宦侍支会一声,臣妾听到消息时还唬了一跳,张美人和周宝林也不知道。臣妾等一齐在院中恭迎了陛下之后,便问道他是要在哪处安置,可谁知陛下竟不理睬我等,直直往那蕙轩殿去了。臣妾无奈,只得在外面等候。”
慕仪略一沉吟:“我进去看看。”
蕙轩殿外只守着四个小黄门,见到慕仪忙跪下磕头。杨宏德跟在她身边,见状吩咐道:“让开。”转身道,“娘娘请。”
蕙轩殿久无人居,到处都弥漫着腐朽荒凉的气息。好在慕仪安排了人定期打扫,里面也不算太过肮脏。她脚步轻缓地走到偏殿,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玄色身影。
“陛下。”她站定。
姬骞背对着她,没有出声。
“此地不吉,请陛下不要久留,随臣妾出去吧。”
他动了动,终于开口,只是声音又淡又冷:“不吉?敢问皇后,此地哪里不吉了?”
慕仪神情不变:“云婕妤便是在这偏殿投缳自缢,怨念颇深,自然不吉。”
姬骞抬眼,看着头顶的横梁:“是了,她便是在此处自缢。”短促一笑,“朕这般对她,最后那刻,她心中定然怨恨。”
想了想又补充道:“姒墨一定也很恨我。”
慕仪低头:“云婕妤是否恨陛下臣妾不知,但姒墨确实是不曾恨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