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诀-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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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婕妤
大晋乾德三年三月二十七这天,后宫诸妃们注定过得有些忙碌。众人在风风火火地给皇后请过安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三日前小产的江美人宫中,想着前几日因为陛下的禁令不能探望,今日终于解禁,一定要当这雪中送炭、慰问关怀第一人。等到了息瑶宫后看到宫门外一长溜的煖轿才知道存着这个心思的并不只自己一人,惆怅失落之下不免悲愤自己今日怎么不早些起床,或者昨晚就干脆不能睡,这种彩头都抢不到,活该怎么都混不出头!
息瑶宫主殿蕙轩殿内,抢到彩头、混出头的贵妃万黛扶着一脸泪痕、娇怯怯弱不胜风的江美人,柔声安慰道:“妹妹切莫如此伤心了,再哭下去可要伤了身子了。今次虽然遭此不幸,没能保住皇子,可妹妹如此年轻,想要孩子以后机会有得是!只要陛下的心在妹妹这里,又何愁将来?再者,虽然孩子没了,但皇后娘娘和本宫私下说啊,该妹妹有的福分,半分也不会短了你的!”
看江美人哭声稍住,万贵妃笑道:“皇后娘娘和本宫已经议定了,决定抬举妹妹的位分,晋为婕妤,更特例恩赐封号,今儿瞅个时间便禀了陛下去!”
大晋立国之初太祖便仿效周礼,于皇后之下设立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凡一百二十人。
三夫人分别为惠妃、淑妃、贤妃,秩正一品,今上即位之后,特为万氏增设贵妃一位,居于惠淑贤三妃之前,三夫人变作四夫人。
昭仪、淑仪、修仪、昭媛、淑媛、修媛、昭容、淑容、修容为九嫔,秩正二品。
九嫔之下是正三品的婕妤、正四品的美人以及正五品的才人,各九人,为二十七世妇;宝林、御女、采女分居正六品、正七品、正八品,各二十七人,为八十一御妻。
江美人如今的位分是正四品,婕妤是正三品,乃二十七世妇中最高的品秩,而国朝嫔御向来是以姓为号,不再如前朝那般加赐封号。若她得了这独一份儿的恩典,在婕妤中也是领头的了,便是孩子顺当生下来,也没这么厚的封赏。江美人顿时又惊又喜,直愣愣看着万贵妃连哭都忘了。
万贵妃看她这模样,扑哧一笑,打趣道:“瞧妹妹这模样,竟是傻了不成?”贵妃亲自开玩笑,四周众女福至心灵地配合娇笑,殿内顿时其乐融融,活脱脱一幅众姐妹行乐图。唯有正主儿江美人想起自己刚刚小产,实在不宜表现得太过兴奋,于是强压下心底激动扮出一副哀戚中带着无限感激的模样,让人不能不感叹这六宫中人演技都是不错的,回头要是这里混不下去了,去梨园唱个戏什么的应该也是前程大好。
正笑个不停,外头宦侍通报说陛下和皇后娘娘驾临,众女立刻整顿仪容,全体立在殿外恭迎。
姬骞入得殿内,扶着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江美人重新躺好,再看看四周乌泱泱的美人们,淡淡道:“这么多人挤在这里做什么?没的窒闷了病人!没事的都各自回宫吧。”
众女得了吩咐,刚想告退却听得皇后娘娘柔声说了句:“各位妹妹且住,本宫有话要说。”
姬骞蹙眉,温慕仪却似没有看到一般,只朝他不紧不慢地提了抬举江美人位分并加赐封号的事,末了躬身行礼:“虽然此事有些不合规矩,却并非没有先例,想着以陛下对妹妹的疼爱定是乐意的,臣妾也就和万贵妃私下定了,这会儿想请陛下为江妹妹拟一个封号。”
此话一出,殿中众人都凝神细听着,江美人更是连心都提起来了。倒是万贵妃拨弄着新做的蔻丹甲,神情虽还算专注,眼神却带着漫不经心地感觉。
姬骞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状似恭谨的温慕仪,脸色有些阴沉。众人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心头都有些忐忑起来,忽然想起宫中传言说江美人小产当日,陛下前往长秋宫和皇后大吵了一架,据说还动了手,最后陛下甩手而去,在息瑶宫一呆就是三日,除了上朝哪里都没去。本还以为是无稽之谈,这会儿看两人这情形,倒好似有几分那意思。
众人正想个不停,陛下却忽然笑出声:“你倒是个有心的。”再凝目注视着江美人,“美人如花隔云端……如此,便赐云字为号吧。”语气是说不出的缱绻温柔。
江氏忙磕头谢恩,众人也笑着恭喜,姬骞搂着江氏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接受众人的道贺,江氏被这样的恩典搞得受宠若惊,鼻尖都微微泛红。温慕仪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相拥的二人,脸上的笑容温柔端庄,不带丝毫勉强。只有万贵妃停下拨弄指甲的动作,顾盼生姿的妙目打量了一瞬慕仪,又看向笑得和煦的姬骞,嘴角微微下抿,带出一个讥讽的笑来。
本以为今日的聚会就要这么欢喜收场了,一个小黄门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慌乱地禀报说吹宁宫的淑容戚氏一大早被侍女发现晕死在榻上,看情形似乎是中毒了。
此言一出,江氏倒顿时抽一口冷气厥了过去,好不容易弄醒了就一直攥着皇帝袖子嘤嘤哭泣的,不让他离开。皇帝今儿也不知怎么的,格外顺着她,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也不打算去看看,只是吩咐皇后和贵妃去瞅瞅什么情形。
二人得了吩咐,告退之后便往吹宁宫去了,剩下一屋子妃嫔不知道是该留在这里继续看自个儿情敌和夫君亲热好还是随二位娘娘去看另一个情敌是死是活好。暗自纠结一阵发觉还是后面的选项更加诱人,组织了下语言正打算表达自己对淑容娘娘关怀无限、欲前往探望的意愿,结果陛下一声令下,让众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于是美人们目光萧索地看了一眼陛下,颓丧而去。
。
温慕仪和万黛赶到吹宁宫时,太医已经把戚淑容给救了回来。榻上面色苍白、气息奄奄的女子乍一看竟和方才在息瑶宫见到的江氏如出一辙,慕仪不由得暗自感叹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美人们都走起了病弱娇怯的路子,让她这种体魄康健的如何自处?
扭头打量身侧气势逼人、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康健的万黛,又欣慰地想着,毕竟还是有垫底的啊!
戚淑容的贴身宫女玉茗跪在二人面前,一边落泪一边回禀事情经过。万黛瞅着她满脸泪痕的样子,眼中闪过不耐,一侧眸瞥到身旁慕仪脸带微笑、甚是温和的模样,那已涌到喉咙的斥责便生生压了下去。
慕仪听她说完,轻声道:“你是说昨儿戚淑容刚过戌时便早早就寝了,也不许你们守在内殿值夜,之后整晚都没半点动静,直到今晨你去服侍她起身时,才发现她已经身中剧毒,倒在榻上人事不知了?”
玉茗抽抽噎噎道:“是……皇后娘娘,我家主子平白受此无妄之灾,奴婢心气难平!求娘娘一定要擒住那下毒的贼子,还我家主子一个公道!”
慕仪在心头感叹,这事儿如果是真的,那下毒的人是有多不敬业啊?大费周章地毒害后宫嫔御居然选了这么次的道具,没把人毒死反而毒晕了,应该载入《刺客列传》警示后人行刺之前需得检查活动经费是否充足……
万黛看着哭得正在兴头的玉茗,忽然冷声道:“下毒?无妄之灾?你怎知你家主子是被人下毒而不是畏罪自尽?!”
玉茗惊疑不定地看着万黛,争辩道:“贵妃娘娘,天地良心!主子她一向与人为善,有什么罪需要自尽?”
慕仪从进门就等着看戏,这会儿戏终于开场,强压下心头激动,淡定而肃穆地等着万黛接下来的动作。
万名角儿不负众望地从身侧侍女手中接过一个信封,恭敬地递给慕仪:“这是方才臣妾命人搜查吹宁宫时从戚淑容的妆奁中找到的,还请皇后娘娘过目。”
慕仪见轮到自己的戏份,配合地接过信封,取出内里的洒金笺仔细看起来。
阖宫上下都注视着她,慕仪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放下笺纸,淡淡道:“瞧着似乎是戚淑容手书,里面说因为自己害得江美人小产,愧悔难当,唯有一死以谢陛下。”
众人大哗,玉茗尖声说信一定是伪造的,那贼人差点害死娘娘不够,还要把这等大罪扣到主子头上,其心可诛!
要知道,且不论江美人腹中骨肉是否为戚淑容所害,单就她自尽这一出,若是落实了便是不赦之罪。按照规矩,宫人擅自自裁,真追究起来,祸及三族都不为过。
温慕仪目光淡淡地扫向万黛,对方正端着白玉茶杯浅浅饮下一口香茗,卷翘的睫毛下一对黑眸映上射入殿内的阳光,如日照下的七彩琉璃一般,流光溢彩不可方物。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忘记说了,首日四更哟!PS:本文架空,我尽量靠谱,但是一定避免不了不同朝代的流行元素同时出现的情况,请考据党轻拍~~~PPS:本文中后妃的品秩设定取自唐高祖武德年间定下的那个流传最广泛的品级表,略修改,用惠妃取代了原本的德妃,并排到了淑妃和贤妃之前,同时将九嫔的先后位置做了变化。PPPS:叙述中偶尔冒出来的一些现代词汇是为了阅读的趣味性,人物基本上都不会说穿越的话的~~~
、青鸟
皇帝夜间驾幸中宫时温慕仪正跪坐案前拿玉箸拨弄香灰。今日的熏香是新配的,选的是她最爱的栀子香,清甜而不腻。重要的是据说效用也很好,她这几日失眠症状又加重了,正迫切需要睡一个好觉。
她还记得自己初初夜里难眠那两个月,每日都是萎靡不振,焦躁非常。后来仔细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亏心事做了那么多,夜里亏心得睡不着实属正常现象,也就坦然了,一坦然,就更睡不着了。周而复始,终于将她搞成了一个长期失眠症患者。
正自在那里试香,却察觉身后一阵衣袂拂动之声,然后一个身影堪堪停在在自己身侧。
敢不经通传就这么进到椒房殿内殿的整个宫中就那么一人,她懒得回头,只是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那身影顿了顿,竟也在她旁边的垫子上跪坐下来,静静地瞧着她拨弄香灰。
慕仪弄好之后,满意地回头,朝神色平静的君王笑笑:“若何?熏香刺鼻否?我记得你最不喜栀子香了。”
姬骞嘴角一扯,算是个笑容:“我也记得你不想我待在你身边时就会燃这香。”
慕仪眼波一转,似嗔似恼地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还提来作甚?我后来可没这般对付过你!”
袅袅熏香中,姬骞的唇角上提,这回方是真正的笑意:“那你今次弄这个出来,意欲何为?”
慕仪唇边含笑,似一只狡黠的猫一般凑近他,红菱般的双唇呼出清甜的香气:“不为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一时感慨想要重温旧梦而已……”
姬骞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玉颜,那双美丽的杏眼里并不是如平常一般充满着冰凉的讥讽,而是荡漾着狡黠的笑意,还有……媚人的春情。
他拥住她倒过来的身子,右手抚上她的脸颊,她顺势在他掌心蹭弄,越发像一只娇媚的波斯猫。
殿中诸人见到这个情状都识趣地退了下去,寂静的内殿只看到一阵白烟袅袅。他凑近她,低声问道:“你这会儿给我下这个迷魂药,是打算糊弄过去哪件事?”
她笑,十分无辜的样子:“能糊弄过去哪件便是哪件喽!”
他亦是微笑,眼睛里面却殊无笑意。
慕仪碰碰他的脸:“怎么了,做出一副可怕的表情!今次你可是当真误会我了!”
“噢?”讥讽腔调,明摆着不信。
抽回手,冰凉丝滑的衣袂抚过他的面庞,姬骞闻到一阵清新的栀子香,明明是平日最不喜的味道,这会儿却因为这个带着撩拨的动作有些喘不过气来。
勉强收敛心神,片刻前和他耳鬓厮磨的女子已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