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诀-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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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继凝视着某处,良久笑了笑,有点无奈,又有点意料之中的认命:“那我送送你。”
。
出了门之后,他们不再交谈。
慕仪戴了一顶帏帽,轻纱遮住了面庞。秦继跟在她身后,隔着三步的距离,两个人一路沉默,只是目标明确地朝温府走去。
温府正门就在珑安街中段的濯巾巷内,慕仪却不打算从正门进去,反而在距濯巾巷很远的里德巷便停了脚步。
“就到这里吧。”她对着秦继道。
秦继看了看巷口,知道从这里进去便是温府的第四门,也没多说什么。
“我走了。你凡事当心。”
“你也是。”
秦继笑了笑,最后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慕仪立在原地,看着他宽阔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终隐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她叹口气,转头看向热闹非常的珑安街。今日正好逢集,街上十分人声鼎沸,到处都是热情叫卖的商贩和面带笑意的行人,吵得她耳朵都有些嗡嗡作响,她却在这样的嘈嚷里感觉到一阵久违的暖意。
这是她从前见惯的人间烟火,如今却好像离她十分遥远。
可她不该想念的。
就算在从前,这样的情景也不会让她喜欢。她想,她只是有些舍不得,舍不得那时候的自己,舍不得那时候的快乐。
她搬进宫中,已经三年了。
瑶台宫阙,世间最高最华美的地方,亦是世间最冷最绝望的地方。
她好不容易离开了那里,现在却还是必须回去。
就连秦继都知道,她必须回去。所以他没有问过她,要不要跟他走。
他知道,姬骞也知道,她永远不可能抛下的,惟有她的家族。
深吸一口气,她转身毅然入了里德巷。
越往里走,珑安街上的人声就越来越小,等到声音再也听不到的时候,她也终于见到了守门的戍卫,还有那鎏金匾额和朱漆大门。
世代簪缨的第一世家,在大晋百姓心目中与皇宫一样尊贵神秘存在。
她的家族。
。
临川大长公主晨起之后便一直坐在临水轩细读一本棋谱,间或在面前的棋盘上试着摆弄,琢磨里面的套路是否可行。
阳光和煦,她读着读着便觉得倦意上涌,以书卷掩面,双眼微眯,靠在贵妃榻上似睡未睡。
贴身侍女意沁忽然走到她身边,轻声将她唤醒,附耳低语数声。临川大长公主本来还神情懒怠,待意沁说完立时神情一凛:“你说什么?”
意沁也是神色紧张,压低了声音:“是周管事悄悄迎进来的,说是拿着娘娘的链坠,周管事还当是谁呢,结果出去一看给唬了一大跳!现在那位正在您房中候着,太主①快过去吧!”
临川大长公主猛地站起来,深吸口气,咬牙道:“居然闹出这种事情来,简直是,简直是……”连说了两个“简直是”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看来气得不轻。
一把扔掉手中的棋谱,她广袖一甩,快步朝外走去。
。
慕仪在母亲的房中坐了半盏茶的功夫,便见大门一开,一个堇色身影走了进来。
她待婢子又将门合上之后,才慢吞吞摘了帏帽,朝母亲讨好一笑,声音软糯:“阿母!”
叫得这么好听,是在撒娇了。临川大长公主却半分不领情,直接在她对面坐下来:“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慕仪痛苦地别过头:“说来话长……”
大长公主一巴掌拍上桌子:“不是说你病了么!我还打算明日入宫去瞧瞧你,你可倒好,自己先过来了!”
“想阿母之所想,急阿母之所急,此孝道也……”
“给我闭嘴!”
慕仪识趣地住口,看着母亲怒不可遏的模样,慢慢收敛笑意,轻叹口气:“左不过是我与陛下的争执,父亲是清楚的。女儿现在不便告知母亲,您若当真想要知道,回头问过父亲也是一样的。”
临川大长公主不语。
“只是现在,我必须马上回宫,不然若是被人发觉我这个本该在椒房殿养病的皇后不在宫中,又是一场大乱,于我的名节清誉亦是有损!”
言罢,慕仪起身,朝母亲郑重跪下行礼。施礼时右手按住左手②,掌心向内,拱手于地,头也至地,并停留片刻。这是九拜中最隆重的稽首大礼,饶是临川大长公主身为她的生母,看她突然行此大礼亦颇为动容,不待她行完便连忙让她起来,轻斥道:“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身份,跟我行这样大的礼,合适么?尽会做一些不着调的事情!”
慕仪顺势腻在她怀中:“那阿母不生我气了?”
“生你的气,便气不完了!”临川大长公主没好气道,“快些坐好!看你这样像个什么样子?”
慕仪忙规规矩矩坐好:“那阿母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不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临川大长公主表情忽然变得凝重。她走到慕仪身前与她平视,然后伸出手指抚了抚她的眉毛,再摸了摸她的鼻子,眼神幽深难测。
慕仪从她做第一个动作起就浑身汗毛倒竖。宫中生活多年,她太清楚母亲做这个动作是在怀疑什么。
果然,大长公主收回手之后,表情严肃地看着她。慕仪心下惴惴,却仍强迫自己与母亲对视,不要露出心虚。
大长公主深吸口气,心头有一个猜测在疯狂叫嚣,但那猜测太过荒谬,太不可思议,她几乎不能把它说出口。
多用了好几分力气,她才慢慢道:“你嫁给陛下也有五年了,怎么至今都没能产下一星半点的骨血?”
慕仪头微微垂下,试图做出黯然神伤的表情:“太医为女儿诊过了,说我,体质虚寒,难以有孕……”
“是么?哪位太医诊的?让他来见见我。”
“阿母……”
“你还要骗我!”临川大长公主忽然厉声道,“到底是你体质虚寒难以有孕,还是你根本就不可能怀孕!”
“阿母这是何意?”慕仪试图微笑,却发现实在太难。
临川大长公主凝视着慕仪,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那句话,一字一句皆是不可置信与失望:“你与陛下,是不是,根本未有夫妻之实?”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①太主:皇帝姑母的称号,获封大长公主者称太主。同理,长公主则称长主。②行稽首礼的时候,女子右手放在左手之上,男子则是左手放在右手之上。其实除了稽首礼,我国古代但凡涉及需要交叠双手的礼仪,吉拜的话都是这样。当然也有反过来的时候,女子左手放在右手上面,男子右手放在左手上面,但这是吊祭的时候才会出现的情况,我们称它为凶拜。今日双更啊,大家留个评呗。不要霸王我嘛~~~求鼓励啊~~~
、败露
慕仪猛地立起:“阿母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呐!我要走了!”
“你若敢出了这间屋子,我就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你父亲。”大长公主一句话立刻让她僵在原地。
“过来坐下!”
她闻言认命转身,屈膝在母亲对面跪坐下,眼神却只是盯着自己搁在腿上的双手。
临川大长公主努力平静情绪,才能让自己从那种巨大的震惊中缓过来。她压低了嗓子:“这么大的事情,你倒瞒得好!若不是上回我带史夫人一起入宫,她瞧出你的仪容举止与寻常妇人有异,吞吞吐吐跟我讲了,我竟半分没有怀疑!”
慕仪不语。
事已至此,她再没办法反驳,只能垂着头恭听训诫。
“你跟我老实说,是你的意思,还是,还是陛下……”长公主呼吸急促,瞧着慕仪良久终于问出了心头最大的问题。
慕仪却没有回答。
她只是盯着自己的手,盯着手指上的和田玉戒指。这双手自小精心呵护,纤细而白嫩,倒衬得那枚玉戒有几分黯然失色。
她想起大婚的那天夜里,也是这双手捏住了那柄纨扇,遮住了她修了艳妆的美丽面庞①。
如珠似玉的俊美郎君立在她的面前,一首又一首地念着却扇诗②,待大家起哄过了三遭之后,美貌矜贵的新妇终于拿开了遮面的纨扇,颔首低眉,温顺而羞涩。
弄新妇的人并没有太过放肆,嬉笑一番之后都识趣地退了出去,然后纱帐被一层一层放下来,人声逐渐远去。但是他们都知道,外面的人还瞧得见他们投射在纱帐上的影子。
他慢慢凑近她,手指抚上她冷玉一般的脸颊,然后是嘴唇。她的唇形本就生得极好,今日着了唇脂,更是如红菱一般,美丽之外还带着一丝魅惑。他凝视她的红唇良久,终于用大拇指轻轻按了上去。
慕仪任由他动作,不看他,也不说话。直到他紧紧地拥住她,抱着她倒在绣着戏水鸳鸯的大红锦被上。
她终于抬眼,看向自己上方的那个男人。他很专注地看着她,幽深的瞳仁泛着异样的神采。无奈?抑或怜惜?
她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他是那么的好看,满室烛火通明,他却比它们还要明亮摄人,仿佛照亮这间屋子的不是那些灯烛,而是他无双的风姿。
明珠般璀璨的风姿。
他还是那么的熟悉。从孩提时起她便知道,将有这么一天,她会身披嫁衣端坐在花轿之内走过十里铺锦的长街,在大晋天子和整个煜都百姓的见证之下,成为他的妻子,与他朝夕。这一天她从前曾怀着怎样羞怯虔诚的心情期待过,可事到临头,心中却是控制不住的哀戚悲凉。
他低下了头,温热的唇小心翼翼地印上她的眉心,然后是鼻尖,嘴唇,下颔。
修长的手指慢慢解开了她的腰带。
她闭上了眼睛。
身上的重量增加了一些,他们贴得越来越紧,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喷在自己脖颈上的热气。
他却忽然停了下来。
一只手按在她身侧半撑起身子,他眉头微蹙,另一只手抚上她的眼角,然后看着指尖那一抹水痕默默不语。
她闭着眼不说话。
良久,他扯起唇角笑了一声:“卿卿当真情深意重!”然后猛地站起,转身就往外走。
然而不到五步他就停了下来。
深吸口气努力平复下暴躁的情绪,他走回床边,却看到自己的新婚妻子手背掩着眼睛,眼泪却如潺潺溪水一般,止也止不住。
他冷笑一声:“你不用哭了。我不喜欢勉强。你不想就算了。”
她没理她,仍自顾自哭自己的。
他本来心里就烦乱,被她哭得更是烦乱,忍不住坐上床边使劲推她一把:“进去一点!我要上来!”
她哭得抽抽噎噎,又被他恶劣的口气狠狠气到,也语气生硬地顶了回去:“我就要睡这里!我要睡外面,你睡里面去!”
他的回答是抱起她往床里面一丢,然后掀开被子背对着她躺了进去。
慕仪被他丢得头晕眼花,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刚刚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
这么多年以来,无论何时他对她从来都是风度翩翩、温柔体贴的,就算是在发怒或者算计她的时候也绝对没有这么野蛮过,所以她实在无法接受自己会在新婚之夜被他像麻袋一样扔了一遭!
“姬子霈!你这个混蛋!”她怒道。
“你要是不怕被外面的人听到就继续骂吧。”他语声淡淡,却立刻截断她所有的声音。
她眼中含泪、恨恨地瞪着他的背影,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计可施,只得抖开了另一床被子也躺了进去。
她面朝墙壁而睡,与他正好背对着背,是一个标准的怨侣的睡姿。
于是洞房花烛夜,他们身体力行地诠释了同床异梦这个词。
十分精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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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边露出一抹苦笑,慕仪抬头看向静待自己回答的母亲:“不是他的意思,是我。我不愿意。”
“你……”临川大长公主立刻便要发怒,却被她凄然的表情唬住,好半晌方道,“可你……你是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我不想。”慕仪语气干脆,“阿母你不明白么?陛下与温氏早晚有撕破脸的一天,我一面是他的妻子,一面是温氏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