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弃地-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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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敬仪听说素节飞得很惨,因为他死也不肯去对着下面乌黑成团的共军士兵开枪扫射,所以被发配去飞各种危险的、不确定的试验机型。行内人把那些改进飞机称为:一口口巨大的飞行棺材。
当然,这些黄敬仪都没有同邦德说。说了也没用。人的心才有多大?黄敬仪大概是在肚子里怄了太多不可说不可说,这些事情眼瞅着在他胸臆腐朽溃烂,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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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肚子的污秽尘垢,总经理没多久就一病不起了。
归功于中航公司平日里制度严谨、管理得宜。即便主帅不在,中航公司依旧在飞腾中发展壮大且财源滚滚。
可是内里人都知道,不是那个意思了。
总经理三天两头的住院,上峰已有意思着何凤鸣主任代黄总经理之职。这边的意思新桃旧符,换一换只是迟早的事情了。更有消息,说何主任走马上任就在年底。一时间何凤鸣家门口车水马龙起来,倒是黄总经理病床跟前门可罗雀了。
何主任黄经理虽然是同门师兄弟,可是……如今沉浮相异,走得也远了……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只要活着,你便可看一出大戏。
有向灯的,就有向火的。这有势力的就有厚道的。
技师长吴成宪第一个心里头过不去。他三天两头儿的带着点心水果去医院瞧瞧总经理。看着往日那么精明强干的一个人瘦的干儿一样萎在床上,吴成宪心里难过,不自觉眼圈儿就红红的。
那天吴技师长去了,看见何主任也在。这气氛,就有些古怪。
吴成宪总觉得黄经理今年四十出头,纵然一时身体不好,未必就……就有个三长两短……上头干什么这么心急?他就是想不通!
躺在病床上的黄敬仪倒想得开,病得多利哆嗦反而给吴成宪顺气儿:“成宪啊,你以前笑话章素节去见他老婆是奴为出来难。可是你知道不知道,昔日大周后病重未必不治,周丞相就把小周后送进皇宫。呵呵……世人看了这首淫词只说李后主滥情,谁想过老周家势力?哎……”黄敬仪叹一口气:“周家不能没有皇后,一如政府不能失去中航……情有可原啊……”
在一边儿成了小周后的何主任心里满不是滋味儿,他倒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易弁而钗被比成妇道,他就是觉得大师哥当真病昏了头:李后主、小周后,那堂堂国府跟北边的中共不就成了南唐北宋?多么不吉利。让上头听见,又是饥荒。
何主任三十出头、正在踌躇满志。自然对黄总经理这幅日薄西山的心态有些看法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等人事变迁,让老东西邦德冷眼看着,不掩酸涩:战争期间黄敬仪拼死拼活不假,他知道的事儿也是太多。如今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哎,打完了小老虎还用得着来福枪吗?民国政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手儿玩儿人的把戏也算高明。可惜,不会理财不会施政不会外交不会平民怨,他们也就剩下会玩儿人了……
这些年斗智斗勇,黄敬仪在邦德心里不算什么好货。起码趁着他不在把章素节哄骗上驼峰就是趁人之危。以后换上来初生牛犊的何凤鸣,恐怕又比城府深沉的黄敬仪好对付些。将来素节回来了,对着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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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总不是坏事。
哎……素节……
成日在家的陈瑞平看得出来,邦德副总经理如今精神头儿也是不济了。老头子也六十多了,打了这么多年的熬神仗,就是好吃好喝的美国皇上罗斯福都累得一命归西了。何况咱副总战时就有八十六个挤兑的,好容易盼着胜利了还是这么不松心。别看现在中航业务蒸蒸日上了,谁知道中国又起内战,新总统杜鲁门不待见咱蒋委员长,带擎着财迷转向的泛美航空公司又首鼠两端起来。美国人恐怕又要不给邦德做脸。中国这边儿黄敬仪不行了还有个何凤鸣替换。邦德倒了谁换他啊?中航公司里有副总经理真金白银的投资,泛美航空家大业大看不上这点儿,那可是邦德这些年的积蓄。副总输就是输了自己的一辈子。调走了章素节这就是釜底抽薪之计。邦德这老货一辈子掐尖儿好强,这也就是咬牙撑着屹立不倒。
华童现在很少说话,张嘴就是一言中的:“脂砚斋评红楼梦,这回书叫做王熙凤知命强英雄。”
还得说少奶奶萧观音贤惠,自从大少爷章素节走了之后,戏也不唱了、门也不出了。一天到晚呆在家里陪着婆婆伺候公公,变着法儿的给邦德掂配新鲜吃食哄着老爷子老太太高兴。中国人一万个不好,恭谨孝顺还是让人欣慰的。凑合过吧……
也有聪明人议论纷纷:“大少奶奶这莫非是爷们儿不在,躲了谁?乖乖不得了的大圣先贤,不是姓孔自然姓孟。”
闲言闲语里,萧观音眉目不动,难得这份安之若素的好涵养。中国女子向能忍耐,无非心存希望的缘故,守着盼着,总有云开月明的那一天。
并非全然没有好消息,黄太太上药铺抓药的时候,偶尔碰到过副总府上的唐妈。恍惚见唐妈眉眼含笑地拿一副温补的汤药,说“少奶奶最近嗜酸作呕,怕是有了……哎……我可得赶紧回家做饭……”
瞧着唐妈欢喜远去的背影儿,黄太太双手合十,真心实意地念一句:“阿弥陀佛……”
夏去秋来,一晃眼就到了中秋。
邦德府上来了贵客,居然是找萧老板的。打香港飞过来的董小鱼风风火火地求萧老板赏脸,去给重庆一家孤儿院募集善款做个义演。陈太太董姑娘自从当了人家的娘,份外见不得孩子们吃苦,家有余财总恨不得接济别人几分。陈定睿一向纵着老婆,才不拦着她当这个散财童子。
姐儿俩见面,份外亲热。
董小鱼拽着萧观音说句的私房话:“这也是修好积德,积几分阴鸷吧。”
萧观音沉吟一下,说:“好,我就唱了这最后一回。”
邦德自然是不拦着儿媳妇出门散心的。
1946年9月10日,重庆郊外。
简陋的草台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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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是露天的场院。没有华丽花哨的幕布背景,没有繁复雕饰的帷幔前饰。唯前头赫赫扬扬立着水排子像模像样:贵妃醉酒领衔主演萧观音。
一手风流妩媚的行楷,居然出自萧老板亲笔。
萧老板久不登台,虽说这次是帮忙义演,还是郑重其事。
不在朱门玉户,并非野调无腔。
开戏的时候有管事的帮忙将绣帘高高挑起,笙管齐动,胡琴悠扬。
有旦曼唱:“摆驾……”金声玉振,不减当年。
那台上的贵妃明艳端庄、雍容华贵。她戴凤冠之侧竟着点翠珠花,灯光辉映、熠熠生彩。这个粉脂匀停的戏子,眉画远山、眼含秋水、唇色涂朱。
萧观音通身锦绣、蟒衫凤裙。“唰”一声展开描金折扇,纤纤十指洁若春葱。
这等雪堆就、锦绣成、食香气、饮花露的娇娆女子,遥遥看去,不似凡人。
戏台之下,轰然叫好。
众人不曾看见,此时西南天上,一架印刷着青天白日标志的改良飞机正在垂死挣扎。机舱内仪表盘疯狂地旋转摆动,操纵杆失灵,英俊的空军飞行员拼了命地想砸开飞机外罩企图跳伞逃生。很快,他绝望地发现外盖已经被锁死。
舱内的情况更加恶化,短路的电线打出不吉祥的火花,机尾液压部分已经起火。机舱里迅速弥漫了呛人的浓烟,氧气供应中断,液压系统起火导致踏板失灵,耳机里只有“哔哔”的静电交流声。高温爆裂的仪表盘割裂了飞行员胸前的皮肉,鲜血涌出,飞溅在的机舱玻璃上。
浓烟和火苗的使他窒息咳呛,大量迅速的失血让人意识模糊。
怎么了?怎么会?
这样冷,这样黑。
到处都是阴森森黑漆漆的不见天日。
这是哪里?我的家在哪里?我的国在哪里?
为什么这么待我?
不!我不要死在这儿!
勉强抬起头,在飞行员最后的视野里:只剩下一轮晶莹璀璨到可怕的圆满明月挂在碧蓝的天空上。
那月亮仿佛是这人世间唯一剩下的东西最干净的东西。
仿佛有天籁歌声从月中渺渺传来。
谁家贵妃,曼声起板:“好一似嫦娥下九重。奴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诡谲的温暖舒适感觉突如其来,果然是……有她春自生,无她心不宁……
闭上眼睛,章素节欣然微笑,这声音让人坦然舒泰足以忘忧:他的姆妈,他的观音……
她们皆是……普渡他出苦海的菩萨……
章素节运起最后的力量拉起操纵杆,垂死的飞机拉着长长的尾烟朝月亮飞去。
三十秒后,惨烈空爆。
血红明亮的火球照亮了重庆深沉漆黑的夜空。
带着明火的解体残骸,自高空纷纷飞坠下落。
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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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得这样轰轰烈烈。
全重庆的人都看到了。
全天下的人都看到了。
都说人生如戏,谁知道这出大戏竟然如此毫无征兆的戛然而止!
这样狠毒,这样凄厉。
让看戏的都忘记叫好,让拉琴的都忘记掌弦。
台上那个明艳夺人的贵妃呆呆地看着重归寂静的墨黑苍穹,看着团圆丰盈的一轮满月,她张了张樱桃口,却什么也唱不出来。
万籁俱寂之中,萧观音恍惚听到那年那个傻少爷吹的萨克斯管乐在天边悠扬响起,随着幻听中的声调,她本能地唱出来,语音寥落、如同梦呓:“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歌到如此,其声哽咽几不可闻。
所有人都傻乎乎地看着戏台上这精致美丽得仿佛过于雕琢的剔透水晶可能随时崩碎的女子。
萧观音则直勾勾地看着绝远处的沉沉天幕,她蓦然挣命一样猛地拔高了声调,撕心裂肺、泣血啼号:“那皓月当空啊……”
这戏子颓然昏厥在长生殿的戏台上。
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奔上戏台的董小鱼伸手,摸到了萧观音裙子上满是淋漓的鲜血。
人命关天,天何言哉?
如此大事,官方文件不过寥寥数字:
中国空军某部飞行员章素节操作不当、玩忽职守,于1946年9月10日死于飞行事故。
上峰甚至没想过,那天是中秋节……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外蒙古的段落,我参考了如下资料:
张政隆《雪白血红》《战将韩先楚》
沈志华《关于朝鲜战争研究的新材料和新观点》《中苏关系史纲(1917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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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大慈大悲 。。。
中航公司在办丧事。
车前挂素,门上披白。
因为主人是青年横死,尸骸无存。所以不必烦恼亡者遗体安置何处,棺木二字更是无从谈起。苦主家根本无人操持丧事。
章夫人悲恸过度以至小产,还在医院救治,不能起身。
副总经理夫妇老来丧子、身体欠安,闭门谢客、不理外务。
曾有以陈定睿为首的中航同事前去慰问探看,无奈人家连门都不开。
陈定睿、陈瑞平和吴成宪三员大将轮番上阵好说歹说,换来副总经理带着哭声地咆哮:“滚!”
没有人……没有人能反驳这样一个悲伤的父亲……
即便是言辞便给的何凤鸣主任都觉得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干什么都不适合。
既然什么都不能做,那么就只好默默地走开,给人家个清静了。
灵堂设在公司本部。没有忌讳,黄敬仪总经理抱病亲自操持。论理说红白二事就不用病歪歪的总经理再劳这个神了。中航死过那么多人,实在不差这一个半个。
可是大家都知道,这一个不一样。
那些日子中航公司里鸦雀无声的,大家都默默地想为这个曾经的可爱同事做点什么。黄总经理选了会议室做灵堂。只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