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娘事-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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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讲:“去拿床被单来!”
边上的一个小医生已经有点账目结舌,讲:“这个,这个是不是?”
谭胖有点火,讲:“是不是什么,还不快去拿!”
眼睛裹了白被单,谭胖把她抱起来,小姑娘轻的,烫的,连呼吸都喷着热气,谭胖看着她,轻轻的,用被单把她的脸盖住。
谭胖叫着:“让开让开!”抱着眼睛往外冲。
后面的小医生急急的叫:“谭主任,你哪能好自己抱伊呢?”
谭胖回过头,讲:“快点消毒太平间,不,是整个医院,你们晓得的吧!”
两个医生茫然的点头,看着谭主任抱牢着小姑娘匆匆而去。
旁边的帮工刘阿姨试探的问:“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体了?”手低下去,就去拣眼睛掉在地上的衣服。
“别动!”一个医生喊叫起来,刘阿姨手一抖。
“不好了啊。”另一个医生讲。
眼睛被谭胖抱牢着往前走,摇摇晃晃的,倒醒过来了,恍惚间,在眼前面白被单露出的缝隙里,看着谭胖双下巴白乎乎的肉,轻轻的晃。
眼睛咳了一声,觉得浑身酸,又被轻托着,踏不到地。
眼睛糊里糊涂的想,自己,是不是在飞,还是在做梦呢?
谭胖看她睁开眼睛了,脚步慢了些,讲:“你难过吗?”
眼睛看不清前面是谁,但认得谭胖的声音,她觉得嗓子像撕了一下,终于发出了声音,眼睛讲:“不难过,我会飞了。”
想了想,又问了句:“是不是我要死了,所以会飞了?”
谭胖笑了笑,讲:“别乱讲,你会好的。”
眼睛的眼睛闭起来,觉得脚不着地晃晃悠悠的感觉真好,眼睛说:“如果是这样,死了也没什么。”
几天下来,医院里里外外,都在不停的消毒。
眼睛的高烧没有退下来,脸上的小水泡倒是越来越明显的发,浑身都是了。
刚刚住进病房的时候,眼睛还清醒,她看着自己手上的小点点,问谭胖:“我是不是,又吃坏东西了?”
谭胖说:“不,你只是发烧了。”
眼睛想去抓那点点,谭胖拉住她,讲:“不要抓,小姑娘留疤就不好了。”
眼睛讲:“我本来就不好看。”
谭胖望着她,讲:“谁说的,我就发觉,你挺好看的。”
眼睛听了心里美滋滋的,所以就算身上烫烫痒痒的,她也忍着不去抓。
但是,这两天,红点发的厉害了,发出水泡来,眼睛也烧糊涂了,痒的难过,糊里糊涂的就去抓,有小泡给抓破了,里巷的脓水飙出来,溅到哪里,哪里却更痒了,眼睛痒的闭着眼睛四处抓,谭胖觉得这样不行,用棉纱布把她的两个手包起来,再用眼药膏,一点一点清理给她抓破感染的地方。
这天下午,贾正清到医院来了,换季了,肖老根的腰痛病又犯了,贾正清想起去年在谭医生这里配的狗皮膏药蛮好,肖老根说过管用,就再来配一些,转了一圈,没看到谭医生,找了别的医生配了,顺便问了下,问下来,才知道,谭医生到传染科病房去了。
贾正清以为他调过去了,一打听,才晓得,是因为,他介绍来上班的帮工病了,照顾去了。
贾正清随口问:“小姑娘又得什么毛病了?”
那个医生看看周围,小声说:“是天花!”
贾正清一惊,手上的一包膏药险些落掉。
贾正清讲:“天花,不是要死人的嘛?”
“好的可能是不大。”医生讲。
贾正清讲:“这病是要传染的吧?”
“是啊。”医生讲。
贾正清心头动了动,望着谭医生空空办公桌的墙壁上,挂着的小小横幅,上面五个大字:医者父母心。想着,这个谭医生,白白胖胖的,看不出,倒也是个仗义的。
已经入冬了,贾正清走出医院,迎面刮过来的风里透着寒意。
他想起来前几天他托人带几件冬衣给十三玲珑的事,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还是做了,即使,这是多么说不通,又微不足道的事。
他没有和她见面,总觉得见到了,反而不对。
那天,贾正清只是隔着一排铁栅栏,远远看着,他看见十三玲珑跟着一群女犯,就那么走过去,穿着单薄的蓝袍子,还是那个从容的样子,那么多的女人,一样的装束,贾正清还是一眼看到了,他看到,监狱大墙边的梧桐树上被风刮下一片枯叶来,正巧的,落在女人的头发上,她用手那么一拨,叶子掉下去,再被许多人,那么踩过去。
当时,贾正清在那一刻,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感受到了冬天的冷,他不知道,十三玲珑摘去树叶的手,是不是也是冰冷的,但他觉得,这时候,给她送几件冬衣,是送对了。
贾正清在医院门口站着,忽然就转了身,朝传染病房走。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只是,直觉的想去看看,他很久没见眼睛了,但还记得她的大眼睛,小姑娘啃起鸡腿来,笑的咪咪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和十三玲珑的,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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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正清没走到病房里面,因为里巷,也是不给进的。
谭医生戴着厚口罩,站在病房走廊的那一头,向他摆摆手。
贾正清喊:“没事体吧?”
谭医生好像没听清楚,讲:“啊?你讲啥?”
贾正清摒了一口气,喊出来:“伊不会有啥事体的,对吧!”
谭医生向他喊,声音嗡嗡的:“暂时没事,放心吧!”
放心吧。
贾正清当时也这样对十三玲珑讲过。
他讲:“放心吧,你家娘姨和小翡翠都安全走掉了。”
当时,十三玲珑紧紧皱着的眉头,一下子,就宽松了。
这还是,她入监牢前两天的事体。
十三玲珑讲:“贾长官,也不怕你笑话,我心里巷,就是挂牢她们2个人,一个是跟了我这么多年的,还有一个,虽然不是我生的,我却是一直当女儿养大的。”
贾正清讲:“我晓得。”
十三玲珑叹了口气,讲:“我就这么点挂记,他们走好了,我也安心了。”
贾正清看着眼面前的女人,就要进牢监了,嘴角上,却在这一刻,挂起了宽松的微笑,这种松松疏淡的表情,贾正清瞧着,反而是心头泛酸,他不去看她的眼睛,嘴巴里说:“是啊,人啊,不管是谁,心里巷,总有那么点挂记。”
十三玲珑说:“长官,你待我的好,我会记得的。”贾正清抬起头来看她,女人的眼睛笑弯弯的望着自己,这种真诚的笑容,干净的,像个小孩子。
十三玲珑讲:“侬也,放心我吧。”
没几日就要冬至了。
贾正清从医院出来,到香烛店买了些金银纸,回到家,一个一个,仔细的叠。
家里冷清清的,就他一个人,有时候,时间就这么溜过去了,贾正清也没知觉,好在,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
叠了扑扑满一铜面盆的纸元宝,贾正清觉得眼前越来越暗,头一抬,窗户外头已经鸦鸦黑了。贾正清觉得肚皮饿了,站起来,把电灯拉亮,去灶皮间(沪语:厨房)下面条吃。
贾正清端了冒热气的面条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了,外面风大起来,玻璃窗的搭扣坏了,被刮的乒乓响,窗帘布夹在外面,面盆里叠好的元宝有的被吹起来,散落了,台面上,地面上,零落几个,顺着风的方向,微微的移动。
贾正清看了,把面条搁在台子上,去拣掉在脚边的几只纸元宝,金的,银的,轻的,微微一捏,就变了形。
贾正清拾起一些来,一阵叫人抖瑟的风卷进来,把面盆里的元宝又掀出几个来,贾正清站起来,去把窗户关掉,这时,他忽然发现,楼底下,站着一个人。
贾正清住的是临街的房子,下面是铺面,这个时候,还是闹忙的,有来往的行人,但是,凭着当警察的直觉,贾正清判定,立在正对自己房间对面路灯底下的那个男人,肯定是在盯着自己家看。
男人个子不算高,戴着顶帽子,贾正清看不清他的脸,他探出身的同时,对面的男人似乎也看到了他,大概也看出了贾正清看到了自己,把帽檐压的更低了些,压(沪语:悄悄躲,这里指走)到马路边,转过身,快步的走远了。
贾正清心里有着狐疑,他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快速消失在这初冬寒冷的晚风里,猜不出他的来历来,毕竟,自己经手过的案子太多了,究竟得罪了多少人,哪些人,他自己,也是不清楚的。
贾正清的手里,还捏着几只纸元宝,在他一瞬间的恍惚里,掉下一只去,被风卷着,转着圈的飞,一点一点的,擦到地面上。
风真的很大,呼呼的,震的房间里,只一根钉子敲着,挂着一根线的贾正白的遗照也轻轻的晃动,贾正清左右看看,把窗户关上,窗帘一拉,这一关一拉,把外头的风声人声和黑暗中别家点燃的光亮,全部的,一并关在了外面。
贾正清捧起了面条碗,才不多时候,一碗热面,已经凉的差不多了。
天真的冷起来了。
第四十六章 被头里的眼泪+第四十七 蝴蝶
眼睛已经病的稀里糊涂了。其实前几天烧退下来过,眼睛说肚皮饿,谭胖很高兴,还煮了鱼片粥给她喝。
眼睛好像真饿了,吃的狼吞虎咽,被小刺卡着了,卡着嗓子直泛恶,谭胖把白馒头浸了醋,眼睛咬了好几口,才把小刺咽下去。
谭胖说:“干嘛吃噶快(沪语:这么快)啊?”
眼睛说:“老好吃的(沪语:很好吃),我怕下趟(沪语:下次,以后)吃不到了。”
谭胖手挥挥,讲:“呸呸呸,童言无忌,随风而去。”
眼睛笑的嘎嘎的,讲:“你这样,像在家门口烧香的老太婆!”
谭胖没回应她,是讲:“这个粥,你欢喜吃,以后我可以经常烧的。”
眼睛舔舔嘴巴讲:“还有哇,我还想吃。”
谭胖的小眼睛眯起来笑,讲:“我就晓得你,还有呢。”
又从保温壶里盛了一点,谭胖喂给眼睛吃,讲:“慢点吃,当心鱼骨头啊。”
眼睛晃晃脑袋含一口稀饭,米饭软糯,米汤很浓,带着鱼肉的鲜香。吐刺的时候,谭胖的手伸过来,让眼睛吐在他的手心里,谭胖胖,手也肉,手指倒长,手心摊出来,平坦厚实白嫩。
眼睛嘴巴里的小刺含着,忐忑的看了半天,最后,把刺吐到了自己的手心里。
眼睛讲:“老谭,你的手,像耶稣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眼睛开始很顺口的叫谭胖老谭了。
谭胖说:“哦?”
眼睛讲:“真的呀。”
谭胖看看小姑娘,问:“眼睛,你看到过耶稣吗?”
眼睛被问的一愣,眼皮垂了,讲:“哦,我小时候,亲戚家里有个耶稣的像。”然后,又吞了一大口稀饭。
谭胖说:“哦。”看着眼睛腮帮子鼓啊鼓的慢慢吃一口饭。
谭胖思索了下,问眼睛:“眼睛,阿拉,也算是朋友了吧,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多少大了?”
眼睛一口咽了稀饭,看着谭胖,讲:“你老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谭胖叹口气,讲:“眼睛,我是医生呢,你几趟(几次)生毛病都在我手上看的,你当我真的啥也看不出啊?”
眼睛听着谭胖讲的话,眼睛盯在被头上,两只手拉在被角上,刚刚吐在手心里的鱼刺落在被单上,白的,软的,但小头头,是尖锐的。
眼睛的声音没那么欢快了,讲:“你老(沪语:很)喜欢多管闲事的。”
眼睛沉默了,谭胖看着小姑娘的头越垂越低,几乎要弯到了被头上,谭胖叹了口气,拍拍她,讲:“眼睛,其实,没什么的。”
眼睛的脑袋抬起来,看着他,大眼眶里,竟然是含满了泪水的,摇摇欲坠着,好像再微微一动,就要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