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寒-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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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安排好的路线一步步走下去就可以在死后被写入历史书然后被一代又一代的后代记住。但是,她的母亲不那么想,女人的心思永远不止围绕家庭,还有权利和利益。比如她母亲的那些表妹们,一个个早就忘记名字了,可是也有记住的。那个人实在太特殊了——被一个军官拒婚,并且是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
“那个就是武田一夫”樱花节带他出门,公园里远远的指着个穿和服的男人告诉他,当然知道武田一夫是谁——才拒绝了他表姨不是吗?远远的看不清楚样子,他母亲牵着走近些,笑着打招呼,那个人绅士的笑了一下,把原本站在身边让他牵着的小女孩介绍给他们“这是明雅,我女儿”。后三个字故意加重语气,似乎在强调什么。
“那不是他亲生的”很长一段时间公园里面见到的那个小女孩是他母亲跟人谈论的话题,她的身世,她的名字,包括她母亲可能的身份。
“武田一夫的中国女儿?”女客们带着不可思议却讥笑的语气议论“为了她跟家里面翻脸,还拒绝天皇表妹的联姻?”听起来像小说上的情节,虚构得完全跟现实脱节,可是就这样发生在现实中。
“她母亲就是个中国女人”
上海舞场的舞女、中国培养的女特务或者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总之她怀了海军总司令的孩子并且把她生下来还得到他的承认和喜爱,那也就完成了她的使命——死在中国,或者下落不明——没人知道她的身份。
“我妈咪以前就读过军校”心情好的时候,她会或多或少的向他透露些关于她母亲的事,真的只是一点点,一语带过又跳到另外的事上面去。酒井觉得奇怪,读过军校?哪里读的军校?
“你母亲······”试探性问她,没等说完就转身走了。
母亲,妈妈。陌生得连她自己都记不住多久没叫过的两个字
“没良心的小东西”
笑着抱她到秋千上。还是很小的时候,她总是缠着她爸爸,到哪里都要跟。也是害怕,总怕突然就又是她一个人。
福太太找来了,抱她回去吃饭。那其实是她爸爸以前的奶妈。回日本以后又从家里招来照顾她,自己人用起来才放心。
她不走,死赖在他怀里不动。福太太不敢用力,终于恼了,嘟嘟囔囔的说“哎呀呀,真是不乖,爸爸不要你了。”
她哭起来,本来在旁边看她玩的人也生气了。抱她在自己怀里让福太太走。她害怕被抛弃,他也同样害怕真的就只剩他一个人。
不知道谁给她的权力让她可以赖在他怀里随意撒娇。她很少有玩伴,即便有也被她们看作异类,她们都很少看见父亲,只有她,想怎样就能怎样。后来明白那叫妒忌又或者羡慕。
家里面请客,总是带着她一起吃饭,毫不避讳那些“军政交谈”。先吃完,静坐着听他们说话;她连人都没能认完。常来的几个叔叔,她只认识宫本副官。
一次谈到部兵问题,说话的那个皱了皱眉似乎要她出去。宫本爱怜的把她抱在自己怀里说:“这么小她懂什么,听到了只当是笑话。”她爸爸只是笑了一下,并不表态。她其实也喜欢在宫本那里撒娇,准确的说宫本是在她离开母亲以后第一个相信的人,在她爸爸之前!
“乖乖的,先跟着叔叔走”母亲把她交给宫本,那时候并不知道是谁,因为母亲的话而去相信。灯光下看不清楚妈妈的脸,还在熟睡就被抱走的小孩。或许妈妈是舍不得她的,再想到从前的事记得最清楚的还是这个片段。她很想再像以前那样去亲亲妈妈,似乎并没有这个机会,只是一瞬间他就把她接到自己怀里去了。
“珈珈”宫本有些不放心却又欲言欲止。
从来没听人这样叫过她妈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后来即便在她爸爸说到以前的事,总是用“你母亲”来代替。
他抱她先走,离开她生活了四年的地方。这一走,竟是永别。从此再也没见过她的母亲。
汽车在侧门外等着,到处都是慕容司令的眼线。他走得很匆忙,来不及让她回头看一眼那个一直在窗边看他们的影子。
“爱子的女儿”
还不知道原来她妈妈有这样一个名字——柳池爱子。
“他们的女儿”
那个人眼中的绝望与愤怒交织让她不敢看他。他唯一爱过的女人死了却把她和那个男人的女儿带到他面前,多么讽刺的笑话。
“叫什么名字”蹲下来看她,伸手在她脸上捏了捏。努力想要做出最平静的神态。
她怕,尽管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眼前的人那样严肃甚至恐怖的神态已经让她不敢说话了。“哇”的声哭闹起来,甚至撒野的用脚踢他。
“别哭了”宫本在一边哄她。
她哭得更厉害了“妈妈,我要妈妈,妈妈······”
他蹲在那里,看她哭,听她哭喊着。心像猛然被重重的敲打了一下、又一下,不痛,却比疼痛更能让他难受。他欠她的永远没有机会再还给她,她不会再回来;他知道他必须接受,不管她是谁的女儿,她的母亲是他爱了十年并且还会一直生活在他回忆里让他继续去爱的那个人,那么就足够了。
“谢谢你,把我女儿带来了”
宫本识趣的离开,剩下他们单独呆着。她怕,他自然的拿帕子把她脸上的泪水擦抹掉,对着她笑了笑,似乎在自言自语的说什么。他说:“珈珈,这就是你报复我的手段吗?”她听不懂,听他继续说:“你的女儿,很像你,是不是我好好的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你就真的可以忘掉那件事?”
风吹得玻璃刺拉拉的响,房间里有火炉,躺在铺了棉絮与皮衣的床上她很快就睡着了。外面冷,晚上的风可以把人冻死。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一夜间海军总司令突然多了个女儿。他的部下议论着,军队里很快就有谣言了。
毕竟没人知道真的发生过什么,只知道有一天宫本副官坐船把一个小女孩带到孤岛驻军地,同他的长官海军总司令武田一夫在办公室中谈了许久,那天晚上武田一个人站在海岸边发呆,过后的一个早上,他去看她,在她还在熟睡的时候。他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即便在办公室里面,都会在他特有休息室中先把她安顿好。她可以随意翻动那里的东西,写了字的文件或者放在书桌上的字典——厚厚一本曾让她以为是字典,其实是军事书籍。用作装饰的医学骷髅骨,曾让她害怕,习惯了拿在手里到处跑他也不介意。
宫本来看她,从包里拿出糖给她吃。
“叫什么名字?”
“明雅”
武田头也不抬的就回答了。两人坐着抽烟,宫本说:“你要想清楚。”
“她是我的女儿”
“你是个军人”
“我也是个男人”
起身把她抱在自己怀里“看看我们像不像?”
宫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是在自毁前途”。
“我们的事你最清楚”武田说,明雅勾了他的扣子在手里玩,笑着看看她,又说:“你觉得我会忘记她吗?”
“你就要回日本了”宫本也松动了口气“到时候又怎么解释呢?”
“那个家跟我没关系”
“军部”
“我可以离开”
军衔、前途甚至家族荣耀他都不要了。
宫本跟着一起离开,走的时候海风吹得脸疼。明雅跪在坐垫上趴着玻璃看海,第一次这样清楚的看到蓝色的海水。第一次武田没管她,他也沉默在自己的回忆里。这一片海水里有她的气息,她死了可是魂魄还在这里,或许希望看见他们好好的离开。
明雅不动,红色和服就像是泼墨做好的雕塑。宫本带来的不止是她,还有几大箱的东西,她母亲亲自为她选择的衣物,一件又一件,不同花色的和服与洋装,连大小都不一样——知道她会很长时间呆在岛上?武田迷茫了,眼前的人似乎就是以前被自己抱着的那个人,是她,小时候的她,“珈珈”他说,却又立即恢复清醒“要不要跟妈妈说点什么?”
明雅不懂对着一片海水该说什么,她妈妈并不在那里。等她明白的时候却连哭也不会了。
她那时候是不叫他爸爸的,因为她总是不说话。后来福太太告诉她在温泉山庄有一次早上他要去开会,走前还是照例先到房间里看看她。福太太正给她穿衣服,他抱了抱她要走,她问“爸爸你去哪儿?”福太太听不懂中文,后来明白什么意思终于也懂了为什么她爸爸脸上会有那样欣喜的神色。
她都不记得了,印象中她爸爸一直是优雅淡然的,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好听。
早就不记得妈妈长什么样子。家里很多照片,都是以前的,武田还给她看过几张她妈妈在读军校时候的照片,短头发,脸上被晒得黑黑的——他拍下来跟她开玩笑,到现在居然成了难得的回忆。
她母亲的房间还留着,里面的摆设也一点没乱全是他们当初离开日本时候的样子。放在窗前的绣架上绷着做了一半绣图,连上面的针都还没取下来。福太太抱她进去,拿着照片问她“这是谁呀?”她说是妈妈,福太太就点头笑了。武田回来偶尔会在她妈妈房间里坐一会儿,里面放满了她妈妈的照片,他会拿起一张看一会儿放下然后转身出去。她知道在她爸爸书房里也有她妈妈的照片,家里甚至有一间房里面全是她妈妈的照片。
后来到美国在她舅舅家里同样也有她妈妈的照片,毫不避忌放在最醒目的位置。将她介绍给外人也总是说“这是珈珈的女儿”。她有三个舅舅,二舅舅从事金融,在她十岁的时候已经做到美国财务卿,四舅舅是军事分析,据说以前家里有军队的时候就是将军。小舅舅是大忙人,常常在外交部里连家都不回,但是小舅妈很喜欢她,每次看见她总是笑着要留她在自己家里。
他们爱她的真正原因无非因为她是叶赫少薇的女儿——多年以后她才明白过来——她在他们眼里是她母亲生命的继续,若是连她都没有了,那她母亲就真的一点痕迹都没有再留在这个世上,所以她才会受尽万般宠爱。
去美国前她问过她爸爸她和妈妈他更爱谁!她爸爸只是淡淡的告诉她没人可以取代她妈妈在他心里的位置。
下午的阳光很美,她却感到寒冷。她知道自己从来都是为她妈妈活着的,这样的话从他爸爸口中说出来却是第一次。她爸爸很少主动跟她提有关她妈妈的事,她活在他心里,或许潜意识根本不愿相信她已经死了。
那次的谈话让她决定到美国去。到那里再继续自己的学业,她读的是美国最好的学校,选择专业的时候却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战争分析,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决定。她的出生就是因为战争,她母亲的死也是因为战争。在她身体中流淌的就是战火与硝烟弥漫的血液。
二战前再次回到日本,她父亲已经从部队回家修养了。战争摧毁了他的健康,多年在外驻军加速他的衰老,在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还能见到自己的女儿,他笑起来,明雅却哭了。那是她唯一的依靠,母亲早就死了,现在连他也要走,她就真的只是一个人了。
连她都为他父亲感到不值得。武田告诉她“这辈子有你,有你母亲留给我的回忆,足够了!”
武田很虚弱,却很有精神,不知道是不是死亡的先兆。他告诉明雅,在他死以后把他的骨灰洒在海中。都说武田总司令一生为天皇尽忠,所有心血都在海军建设,连死后都要看着他曾经组建起来的部队;明雅知道,那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