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嫦喜-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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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嫦喜坐在摇篮旁边,俯下身,将自己的脸颊贴上孩子的,只渴求在他的身上得到一些温暖。高慕谦失去了消息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在用回忆温暖自己。直到这时候,她才发现,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那么的短,那些拿来回忆的过往,一件件,一桩桩,被拆散了,零零碎碎落了一地,也铺不满她心里的荒芜。
*
叶世钧来的那一天,嫦喜正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走着,只听到一阵门铃声。赵妈出去买菜了。嫦喜就站在走廊上,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她记得赵妈是自己带了钥匙的,不可能按门铃,而她所识得的那些人也都早已不在上海了,那么,现在站在门那边的,是高慕谦么?
这样的念头像是忽然被点燃的油,猛地蹿起了火苗,在她的身体里燃烧着。嫦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要去开门。当手放到门把上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颤抖。
转动把手。将门打开。嫦喜瞪大了眼睛望着面前的人,一时间心里头所有的情绪都都牵动了起来,混杂着,像是一锅放了太多食材的汤,炖了太久,只闻到一股让人想呕的气味。
许是抱得太用力,怀里的孩子被弄疼了,委屈地哭了起来,嫦喜这才回过神来。退后一步,带着尴尬的笑意望着叶世钧,一双眼睛里却载了泪水。“叶先生。”她一面拍着孩子的后背哄着,一面轻声道。
叶世钧进了门,听嫦喜简短地说了这段日子来的事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最后道,“我知道了,我会派人去找的。”
“谢谢你,叶先生,总是要麻烦你。”嫦喜给他倒了杯茶,特意放了一把茶叶下去。这样的世道,连喝杯白开水都是贵的,茶叶之类的东西,是情愿放着发霉也舍不得喝的,但是看着叶世钧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嫦喜心里头不免有些歉意。
“不过你怎么会到上海来,听说香港那边也不太平,还有船过来么?”
“嗳。”叶世钧喝了口茶,点点头,“好不容易才有船过来的。主要是之前听说天津的生意大致完成了,却没有什么后续的声音,所以想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想到是慕谦被派了过去。”叶世钧说着,抱歉地看了嫦喜一眼,“这趟的事情,是公司的失误,所以,我们不仅会去找人,你和孩子的一切开销,公司都会负责。”
“叶先生……”嫦喜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确,高慕谦留下来的那些钱,在这样每天的开销里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如今叶世钧的到来,无疑是帮了她一大把。
“好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叶世钧站起身来,提起手边的行李箱“对了,我就住在你隔壁的公寓里,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说完,他朝嫦喜挥了挥手便离开了。
出了公寓,他打开了对过公寓的门,走了进去,匆匆收拾了一番,这才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不知道隔壁的人对于他的到来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态度,他只知道,在听说了高慕谦在天津失踪了的消息之后,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上海,去守在嫦喜的身边。如果说上一回是他回了香港,那么这一遭,他是怎么也不会离开了。她能依靠的人,只剩下了自己。至于高慕谦……兴许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但是,除非真的找到了死亡的证据,否则,嫦喜是不会相信的。他忘不了刚才她开门时候的眼神,带着期盼和激动,仿佛一走近就能感觉到她的温度,但在看清来人了之后,又瞬间熄灭了,那失落和迷惘像是一根根针,刺进了他的心,惹来一股细微却无法回避的痛。
那么,从这一天起,他就陪着她一块儿等。
*
“子捷,好好的不吃饭要去哪里?”一名少妇端着饭碗,跟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跑出了屋子。
“叶爸爸说好今天回来的,怎么到现在还没来?”子捷伸手指了指紧闭的公寓门,仰着脸问。
“因为你没有好好把饭吃完,所以你叶爸爸不肯回来。”
“好,那我吃。”子捷乖乖地张开嘴,少妇满意地把最后一勺饭塞进了那张小嘴巴里。“回去吧,你好好睡个午觉,叶爸爸就回来了。”
“噢。”
正说着,只听到电梯的声音传了上来,子捷的眼睛登时一亮,转过身就跑到电梯门前。少妇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心想等他知道电梯不是停在这一层的就会死心了。谁知刚要回屋子去放碗,就听到子捷兴奋地嚷了一声,“叶爸爸!”
“哎哟,子捷。”叶世钧刚出了电梯就看到一个小不点撞进了自己怀里,立刻放下了行礼将他抱了起来。子捷也很配合的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嘟起小嘴就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嘿嘿,叶爸爸果然回来了。”
“嗯?”叶世钧有些疑惑地看着站在公寓门口的嫦喜。“子捷等你回来都不肯吃饭。”嫦喜笑着说,“我就和他说,他吃完了饭,你就回来了。”
“噢,那子捷把饭都吃完了?”叶世钧笑着伸手点了点子捷的鼻子。“嗯,吃完了哟。”
“别站在外头说话了,不累么。”嫦喜说着,替叶世钧提起了行礼,率先进了自己的公寓,叶世钧和子捷一面说着话一面跟了进去。
赵妈在一年前被儿子带回了乡下,因而一切的家务都由嫦喜一个人包办,她也乐得如此,至少,她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忘记所有的一切,只是单纯的做着一件事情。高慕谦还是没有消息,不知道是生是死。她的心就这么悬着,悬着,到后来,她自己都快忘了原来其实她的心还在外头,还在那个远在天津的男人身上。原来,她已经空落落地生活了五年。
“香港那边还顺利么?”嫦喜给叶世钧泡了一杯茶,看着他安顿了子捷午睡,自己走了出来,便问道。
“嗯,虽然战事不断,但是到底还是稳住了一些。”叶世钧并没有坐下,而是拿了个茶杯又泡了杯龙井,放到了嫦喜的面前,随后才坐了下来,神色里有些犹豫,又有些郑重。
“怎么了?”嫦喜下意识地不想要看到他这样的表情,低着头捧着茶杯,浅浅喝了一口。
“天津那边……”叶世钧刚开口,却见嫦喜猛地站起身来,“哎呀,我忘了子捷睡觉时候要抱着小手枪。”
“我已经给他抱着了。”
“那……那我要擦擦灰尘了,这屋子一天不打扫就脏了。”嫦喜说着就要去那鸡毛掸子。
“嫦喜。”
“被子也该要晒一晒了……”
“嫦喜,不要这样。”
“不对不对,我应该先去把垃圾倒了……”
“嫦喜,他死了,高慕谦他死了!”叶世钧站起身来,一把拉住她,“他死在了卢沟桥事变发生没多久之后,遇到了暴动,躲不掉,被枪打死了。之前一直都没有消息,因为为他下葬的同事逃去了汕头,所以……”
“不可能,我等了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死了,不可能的……”嫦喜哭着双手捂住耳朵,摇头往后退了几步,“他怎么会死,他说过他半个月后就回来。他不可以死,子捷还没有见过爹。怎么可以……”
“娘,你怎么了……”被吵醒了的子捷揉着眼睛站在房门口,看着嫦喜哭了,忙问,“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子捷,没什么事情,你快去睡觉。”嫦喜抹了把泪,拉着子捷的手回到了卧室,哄着他入睡。随后走出房间,叶世钧已经走了。她面无表情地洗了碗筷,收拾了厨房,又将所有的家具抹了一遍,拖了两遍地,再把往年不穿的衣服都拿了出来,一排排地晒在了阳台上,这才怔怔地回到了客厅里,坐了下来。
那一件珍珠白的旗袍,是高慕谦第一次在上海见到她的时候,那是一个下过雨的早晨,空气里有淡淡的青草香。那一件桃红色的旗袍,是在白公馆的舞会上所穿,叶世钧的咄咄逼人和对面人家的杜鹃花一样让人呼吸不过来。那一身鹅黄色的裙子,是她去参加高慕生的婚礼时候的穿着,那一天高慕谦追了出来,问她,白小姐,你冷不冷。那一套红色的裙袄,是在她和高慕谦结婚的时候的衣裳,那一刻,她被紧紧的拥抱着,好像整个世界,就只是这个拥抱了……
嫦喜的目光从那挂得高高的衣裳上一点点的掠过去。不知不觉,眼泪已经划过了两颊,落到了她的手背上。她端起面前的茶杯,茶水已凉。她浅浅喝了一口,瞬间,苦涩钻进了口中,夺去了她所有的感觉,连眼泪都仿佛停止了。
“四小姐可欢喜喝茶?”那一日叶世钧这样问。
“要看是什么茶了,苦的不大喝。”
“四小姐这么怕苦?”
“有了甜,谁还乐意苦?”
“甜就必定好么?甜的吃多了也会腻,也会想尝尝苦。”
“那或许我还未尝尽甜吧。”
“会的。有一天,你会喜欢喝茶的。”
嫦喜感受着口腔中在苦之后泛起的淡淡的甜,脑海里只有这一句话。会的。他说,有一天你会喜欢喝茶的。
她深吸一口气,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随即走到了厨房里,吐出了茶叶,又拧开了水龙头洗杯子。看着那细细的水流划过手背,一时间便又慌了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辗转去北京的夜晚,她和人贩子住在天津的小旅店里。窗户下面是一个馄饨摊,有搓完麻将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去买宵夜,跌哆跌哆地走着,渐渐地,走远了……
她,也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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