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嫦喜-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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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葛儿铃……”“您好,这里是白公馆。”曲曲的声音低低的,终是截住了铃声。白宝雯登时松了一口气,收缩回了被子里,仰面躺着,眼里是头上雪白的天花板——被这这么一闹,她是这么也睡不着了。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零零碎碎的脚步声。白公馆的早晨总是安静的,这倒像是延续了老法长三堂子的腔调——不过终究是不一样。白翠屏培养出来的小姐们都是极其高贵的,穿上各色华丽的衣衫,纤细手指涂着红色蔻丹,捏着酒杯,嘴角噙着三分笑意,出席各色名流宴会中,弹几曲钢琴,说一口流利的外国话,是众人眼中的宝,是社交场上的名媛淑女,收集了诸多裙下之臣。但,她们又是一样的——敛财,为了白翠屏,也是为了自己。
白宝雯这么躺着,脑海里空空的,只觉心里一阵发慌。太安静了,她只有不停地想着什么,可是,偏又是什么都想不出来,耳边回荡着昨晚那首《蓝色多瑙河》,滑腻的,如同丝绸抚过皮肤。她披了一件家常织锦袍子下了床,径直走到衣橱前,双手拉开橱门。因着黄梅天的超市,衣橱里两排灯没日没夜地照着,衣服的肋下挂着白缎子小荷包,装满了茉莉花末子,熏得满橱香喷喷的。这里盛满了凝滞的时间,悠远,漫长。尽是过往。在这里,白宝雯才觉得自己安心了。她叹了口气,满意的笑了。蹲下身来,抬起头看着那两排灯泡,好不晕眩。
她又想起了几年前,在白宝雯还叫嫦喜的时候。那时她看着这满满一橱的衣裳——家常的织锦袍子,纱的、绸的、软缎的,短外套,长外套,睡衣,浴衣,夜礼服,喝鸡尾酒的下午服,在家见客时穿的半正式的晚餐服,各式旗袍、裙袄,□俱全。这和长三堂子买进一个讨人有什么差别?想来自己是要陷进去了。
但这又有什么?嫦喜想,大不了熬过这几年,等自己认了字,识得了些人,攒了点钱,走,也不是不可的,毕竟自己也没有签字画押,把这个人都压在了白翠屏那儿。
可如今。嫦喜不由得苦笑。她对于这里的生活已经上了瘾了,要离了这儿,只怕是无法安于贫苦日子了。
“四小姐。”曲曲的声音隔着门,有些飘忽。四年前,就是她将嫦喜带进了这间房间,自此之后,白翠屏就将曲曲拨给了她。一来曲曲做事是极周到的,二来,曲曲是白翠屏的心腹,嫦喜的一举一动她都可以及时了解。
“嗳。”其实嫦喜也早就看出了这一点,可是她在这偌大的上海无亲无故,即便一开始是带着防范的,渐渐的,也还是对曲曲依赖起来。她应了一声,将头发拢到了而后,站起身来,关上衣橱,走到房门口,将门开了一半,手扶在铜的把手上,站成一个谨慎的姿态——即便是依赖,也是小心的。
“学校学生会来的电话,说是请你去今朝下午的游艺会。”曲曲将刚才电话的内容说了,语气询问,目光不容拒绝,想来已经是得到白翠屏的同意了。三年前,嫦喜在白翠屏的安排下进了圣玛利亚女子教会学校念书——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一张体面的文凭,更有利社交名媛的身份罢了。况且这个学校里有好些个名门小姐,若是能识得几个,是最好不过。不过因着嫦喜在社交圈里渐渐有了名气,学校也开始解着她的名头办些活动,让她躲也躲不过。如今即便是毕业了,也是一桩赖不掉的烦心事体。
“姆妈也要我去?”
“少奶自然是想小姐你去的,况且今朝家里要办个宴会,都是些老爷和太太们,无非搓搓麻将跳跳舞,要是小姐留在家里定是要作陪的。这些老法的老爷太太无趣得很,又样样看不惯,小姐不禁没得休息,只怕更要吃不消了,倒不如趁今朝难般天气好,出去白相白相,散散心,不是蛮好。”曲曲一番话说得很是在理,嫦喜也就点头应了。
其实她是晓得的,白翠屏让她出去,多半是公馆里的宴会来宾们都已配好了搭子了,她要事不知趣地出现,那场面定是要乱了套的,这样的事情在这几年里她早已摸透,所以也没有犯什么忌。
嫦喜回过头哦看了看柜子上的钟,“也快要十点钟了,你来帮我梳头罢,弄弄出去么也差不多了。”说着,她略侧了身,让曲曲进来。
圣玛利亚女子教会学校有一块很大的草坪,今天太阳很是好,于是游艺会也就理所当然地利用起这一大块地来。一把把白色的沙滩阳伞斜斜地插着,伞下或坐或走动着打扮入时的少女,手挽着漂亮的姊妹或是男伴,脚步踩在草皮上,倒像是虚的,那样轻飘飘,仿佛踏在了云上。
高慕生穿一件烟灰颜色的长袍,戴一副金丝眼睛,脸色苍白得过了头,成了呆板的瓷,冷冰冰,硬邦邦,偏生那眼神又可怜兮兮。他脚上的那双鞋不怎么跟脚,有些太大了,走起路来总像是要掉,所以他每走一步都要蜷着脚趾抠着鞋底——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滑稽极了。
索性的是,也没有多少人在看他。
他是极少出家门的,今日来这个游艺会全是曹七宝做给别人看的。不久前高慕生二十岁生辰摆了酒水,赵秀林领着高慕谦来了,在宾客面前好不得意,连偷偷剔牙的动作都像是在嘲笑高慕生没见识、不如高慕谦做人挺括、漂亮。曹七宝自然是不肯输给赵秀林的,她越看高慕生越觉得这个孩子乖巧虽然乖巧,但也未免有些死气沉沉,因此也不管高慕生情不情愿,就让他来这个游艺会——分明几天前他收到自己北京学堂的老同学的邀请时是怎么也不肯让他去的。
“嗳,高慕生。”老同学叫丁兆麟,长高慕生几岁,是个高大黝黑的年轻人,现在在这所学校当体育教员,也负责一些校务。女子学校里的男教员总是很吃香的,好像除了这学校,外面就再也没有男人了,所有的女学生、女教员都一门心思扑在他们身上,谁得到了,谁就是胜利者。丁兆麟因着身形健壮,代表了这新时代的优点,所以更得人欢喜,整个人也愈发地神采飞扬了。
丁兆麟朝高慕生伸出大手,用力握了握——他也很知道自己吸引人之处在那里,作风也刻意地洋派了,倒弄得高慕生有些不适应。整日在曹七宝的眼皮子底下瑟缩惯了,像是张揉皱了的纸,软塌塌的,满是纹路,再捋平,也不挺括了。
“招呼不周,勿要介意。”丁兆麟说着客套话,高慕生也一味笑着点头,他的笑羞涩的,是朵硬被掰开绽放的花,刻意得很,看他连连点头的样子,倒不像是在同丁兆麟客气,更像是在认同丁兆麟“招呼不周”的说法了。
好不容易从这有几分尴尬的交际里脱了身,高慕生找了个人较少的角落坐了下来,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不远处的露天舞台上,穿着洋装的女学生戴着金色的假发,双手捂在胸前,皱着眉头,用最戏剧化的声音说着台词,“噢,罗密欧……”但是,任凭她的表情在痛苦,把台词念得再用力,也没有人注意了。人群统统将目光投向了门口,高慕生也下意识地望了过去。那种他在曹七宝身上感受到无数次的嫉妒混着羡慕的神情从眼前这些少女眼中溜了出来,团成团,一股脑儿往前滚,滚到了那个被簇拥着的女人脚边,轻轻一踩,化作了一滩青草汁,隐隐的还能闻到有些刺鼻的草腥气。
嫦喜穿一件姜汁黄朵云绉的旗袍,在众人目光的簇拥下走到了草坪上。“白小姐。”丁兆麟很是虔诚地迎上前——这也是女校男教员的一个福利,有什么接待的事情,总是先轮到他们的。嫦喜的眼睛含着笑,目光轻轻落在了丁兆麟朝她伸出的大手上,如一片羽毛,没有重量,偏生又让人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痒痒的,总有些什么是不对的。
丁兆麟也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的突兀,要知道,握手这件事情看着简单,可终究还是有些门道在里面的,真正的绅士只有等到女士伸出了手,自己才会伸手。丁兆麟看着自己那只有力的手,感受着四周渐渐变得明确的嘲弄的、等着看好戏的目光,他只觉这个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了这只手,这么的突兀,太大了,想要缩回去都是个难题。丁兆麟的额头沁出虚无的冷汗来。正当他以为自己要下不来台的时候,只见嫦喜微微一笑,挑了挑眉,将手中的一把蕾丝阳伞递到了丁兆麟的手里,“丁先生真是周到。”
“呵呵,哪里哪里。”丁兆麟暗自松了一口气,只是他一个大男人拿着这把女士伞,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可相较于刚才的当众难堪,这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也终究是不错了。这么想着,他也就看开了,整个人还不免露出些许的得意来。
高慕生远远看着这一出,心里竟有些闷闷的,他只觉得那个女人好生眼熟,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要说这白四小姐,倒确实是漂亮。”不远处那个舞台上散了戏走下来的两个男教员窃窃私语。“是呀,我看啊,她可以去拍电影了,比那些香烟牌子上的明星还好看些。”
噢。高慕生恍然大悟。也许是在那些美女月份牌上见到过长相相似的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的亲~集体拥抱一下~激动了激动了,总算有一个人要正式碰到了~
今生03
黄梅天的雨,绵绵的,细细地,随着粘的微风飘荡起来,要过一会儿,才发觉下雨了。草地上的人纷纷躲进了白色的沙滩伞下,或是钻进了不远处的教师走廊。顿时,那草坪静了,华衣不再,伊人不再,喜乐不再,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微微抬起头,看着铅灰色的天空。
短暂的沉默之后,仿佛为了填补这无尽的空洞似的,四周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嗳,我就同伊讲,‘侬勿要相信伊,伊是在骗侬咯呀’……”高慕生躲进了走廊里,拍了拍肩上落到的雨滴,小的,细的,动作迅速,一眨眼就钻进了布料的缝隙里,连留下的那个暗色的印子都显得有些卑微。站在他右手边的一对女学生正凑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看到了高慕生,那话顿了一顿,抬起眼瞟了他一眼,好像他闯进了她们的世界,故意要偷听什么似的。
高慕生感觉到了,带着些无奈与自嘲,往另一边的长廊走了过去。
这一边的长廊很是寂静,许是由于这儿比远处就是男洗手间的缘故——总归要避讳的,而这样的避讳在女校尤为严重。隐隐的,有一抹姜黄色的倩影立在哪里,那一株高大的洋梧桐树下,一个女人正低着头,双手环抱在胸前,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是在等自己的朋友么?高慕生犹豫间放慢了脚步,正思量着是不是离开微妙,毕竟选择了这样一个地方,就是不想被打搅的吧。但女人显然在这沉寂里听到了脚步声,微微侧过头来望向他。高慕生的步子登时顿住了,眼前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风头无两的白宝雯。本来就因着一大清早被吵醒,身体不是很舒服,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突如其来的雨,倒也给了她一个开溜的机会,凭着往日的记忆,躲到了这僻静的走廊,没想到才安静没多久,就有这么一个陌生人走了过来。
眼前的男人带着金丝边眼睛,穿一件长袍,微微含胸,脸色苍白,不像是交际场上常见的,倒像是关起门来做少爷的样子——这少爷,只怕也是憋屈的。恍然间,嫦喜想起了那一个夜晚,苍白的灯笼,黑的院落,静谧的空气里流淌着柔软的不安,她迷了路,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