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十二年-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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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不到。忙乱中,她的脚一直在地上蹭着,却一步踏空,脚下一滑,人更是往前倾了些,她的手抓不稳光滑的井壁,人顿时往井里掉去。她心知不好,却也无法挡住这股子下坠的势头。正当她觉得大势已去之时,忽然有只手及时的抓住了她的脚踝。接着便有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依旧是那么疲赖,还带有些玩笑的意味,“要是你真掉下去了,我这五百两银子岂不打了水漂?”
她面红耳赤的被他拖了上来,头上钗横鬓乱,简直要羞到地底去。那人却伸手迫她抬起下巴,只看着她笑,“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叫凤姐儿。”她被迫抬起了头,眼眸却只敢往地下看,看到他点翠的云履,包着雪白锃亮的千层纳地,高贵的似是没有踏过一步凡尘。
“哈哈,凤姐儿,好名字,”他毫不为意的爽朗大笑,却是拖着她的手往外走去,“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走吧。”
在宣府的日子,也许是她这一生中过的最快乐的日子。她成了他的侍女,他却并不把她当作普通的下人看待。他教她读书识字,偶尔也教她骑马打猎。她学这些真真灵敏,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便能独自驰骋陌上,与他并肩狩猎。
她第一次狩猎便猎了只兔子,她满心欢喜的跳下马奔过去看她的猎物。那兔子其实并未被射死,居然弹了弹腿,一瘸一拐的又跑了。倒是她一下子骇得跌倒在草地上,满手都是兔子腿上的血,顿时惊恐不能自己,他在马上乐得哈哈大笑,一把捞起她跌在自己怀中。她气恼的歪了头,脸上却浮了点点红晕,似有一颗少女的芳心暗自萌动。
府里的人都管他叫将军,她也跟着混叫,“将军,你别笑奴家,奴家可是第一次出来狩猎,就能有自己的猎物也不容易。”
那男子亦是大笑,手一控缰绳,纵马便疾驰起来,“这般大的草原,怎么就没看到你的猎物在哪里?”
她顽皮的一笑,难得露出几分狡黠,“奴家的猎物早就猎得好了,偏就不给将军看罢了。”
男子的笑声更加爽朗,手却环紧了她。她又是兴奋又是快乐,只是乍起胆子说道。“将军,我听他们都叫你将军,你到底是个什么将军?”
“镇国将军,”他办含笑半觑她,“你可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么?”
她恼怒的一推他,撒娇似的啐道,“奴家怎么不知道了,左右是上马带打仗的大将军。奴家小时候在话本子里看过,最是威风凛凛的,上阵时要喊一声‘来将通名’,然后便抡着两只板斧砍将过去。”她边说边比划,两只粉拳攥的紧紧,装作是那李逵的样子。
“两只板斧?你可是评话鼓词听得多了吧,”他在马上笑得直打跌,“凤姐儿可是朕的宝贝。”
“朕?”她微一怔,这是个什么说法?
“你可真是个宝贝。”他不动声色的改了口,下意识的更加拥紧了她。
“你叫什么名字?”她徜徉在他的怀抱里,懒洋洋的问。
“朱厚照。”他在她手心上写,“你要想我了,就轻轻叫我的名字,我就会来看你。”
“你要走了么。”她心里顿时慌了。
“过些日子我要回去了,”他轻轻在她耳边念道,“你要乖乖待在这里,我会回来看你的。”
她瞬时有一种患得患失,下意识的也搂紧了他。初涉甜蜜的人们都是粗心的,只求在这温暖的怀抱中酝酿的更久些,哪里还在乎字里行间的一字半差?
年轻的将军身边,有个更为年轻的侍卫,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却总是鞍前马后的跟随在他身边。她听他叫那侍卫“江彬”,便也跟着江彬江彬的叫唤,从来不拘什么礼节。江彬很是知情识趣,见她受到那人宠爱,更是对她礼敬三分。
可一转眼他走了三个月了还没回来,只有这个忠心的侍卫特地被留下来照看她。她最是不耐烦这样冷清无聊的日子,每日里都逮着江彬问,“将军什么时候回来?你传个信给将军,就说我想念他的紧。”
江彬脸上永远是一成不变的笑意,“姑娘要是真想念咱们将军了,就寄点什么过去。将军公务虽忙,但一看到姑娘送来的东西,准不会辜负姑娘的一番心意。”
她听得心花怒放,喜滋滋的就回房去画着花样子,绣起荷包来。也不知道绣了多久,好不容易才在墨绿的缎子上绣出一只活生生的大老虎来。她拿了这绣活去找江彬,催着他快送去。江彬收了东西只是苦笑一声,却也并没说好还是不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数了第二遍的桃花开时,接她的车终于来了。那车上雕龙画凤,好不华丽热闹。偌大的车子怕不能坐下十来个人。她钻进车里,却只有自己一个。于是她疑惑的问着赶车的车夫,“还要去接谁,一并都接上吧。”
车夫只是恭敬的垂下头,“这车是专程来接姑娘的,要接姑娘去北京呢。”
她瞬时乐得疯了,这么大的车子,足足要八匹马来拉。漫说自己从来没见过,便是哥哥和嫂子估计也没见过。车里有花梨错金的雕花大榻,上面密密铺着软和的丝绸垫子,她小心翼翼的坐了垫子的一角,唯恐坐坏了。忽然她想起车夫刚才说的话,乐得忍不住在榻上要打滚,这么大的车子,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了。
从宣府到北京,路程也许不算远。然后她却仰着脖子望,盼着快些到吧。她只盼着车到的那一瞬,她掀开帘子,便能看到他满面的笑容,她定要扑到他怀里去,好好的问问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她。
车到的那一瞬,她掀开帘子,出乎意料的没有看到他来迎接的身影,却看到面前跪满了宫女太监,他们的背后,是巍峨的宫墙,到处都是红墙黄瓦。
她别扭的在这宫室里居住了下来,人人都屏气凝神,没有人敢大声说话。大家见到她都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她气闷的快要疯了,眼巴巴的等着他来看她,可他却始终没有来。
她有一天终于无法忍耐了,站在高高的宫墙门口,大声的叫着,“朱厚照。。。。。。”
结果当然是,所有人都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个个都在发抖。她心里略有些恐慌,也生出一种孤寂,这里人人似乎都是知情者,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到底还是来了,带了一脸疲惫的颜色,却站在她面前。她敏锐的察觉到,他腰间配着一个绣着团龙的明黄荷包,那细致的针脚,一看便是出自女子的手笔。
她的泪一下子就坠了下来,委屈的如同一个孩子。
他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凤姐儿。。。。。。凤姐儿,你哭个什么。你想朕,朕不是来看你了么。”
她终于知道了他的身份,他不是威风凛凛的镇国将军,却是统治天下苍生的帝王。他也注定不会是她的朱厚照,而会是一个无法仰视无法企及的身份在她面前,她只能膜拜跪下。
他依旧待她很好,每天都会来看她,却不能时常再带她去打猎了。她心里惋惜,嘴上也会说,“你要是不是皇帝就好了。”她是第一个敢这么说话的,他不以为怒,反而深深遗憾。从出生开始,他便是太子是皇储,是再也没有争议一出世就背负着帝王使命的人。可他亦以为,只有她才是懂他的。谁愿意做这个什么劳什子的皇帝。
他见她住的气闷,便说我带你去散散心吧。其实散心,就是一场御驾亲征。那年十月,叶子微黄,鞑靼小王子部叩关来袭。他率领大军去讨伐,战斗异常困苦而激烈。
她就坐在他的军帐里,北方天气凉,十月底时霜叶都落尽了,天边都是铅云堆得厚厚。她挑开毡帘出去看了一瞬,低低说,明天,怕是要下雪了。
他劳神数日一直发愁军事,听了此言倏然惊醒,干净利落的分兵几路,做成了一个包围。第二日决战应州城外,他亲自领了一只骑兵从背后来袭蒙古部落。他身先士卒,奋勇杀敌,一身金甲在纷飞的大雪中格外铮亮,敌兵闻风丧胆,都以为是天人。她骑在马上远远望着他,心中崇拜不能自己。
这一场大战结束,大明的军队以绝对优势取胜,鞑靼部惨败西逃,从此近百年再未犯我领土。凯旋回师的时候,他将她抱到马上一同庆功,她羞红了脸,不敢看将士们由衷的呐喊拥戴。耳边是他的低语,“凤姐儿是朕的福星。”
番外五。 望断天涯路——凤姐李氏(下)
从塞外回来后,他给她安排了个新的住处,就在紫禁城后大片的禁苑湖水旁,多了座叫做豹房的楼台。人们后来传说那是个异常鬼魅妖冶的地方,那里有来自各地绝色的艺姬,饲养着凶猛残忍的虎豹,大片的亭台楼阁相连,无不繁华奢丽到极致。若是有人不幸闯进去,定然尸骨无存。可知有她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宽广的密林内,有片占地极大的开阔空地,能工巧匠们在这里描摹了宣府的地貌景致,有苍茫的黄沙,有高耸的山丘。。。。。。他们都爱这样的景致,可以清晨在林中漫步,也可以黄昏在沙上纵马,能够看到夕阳黄昏似血的景象。
日子倏忽间放慢了脚步,每日变得纯粹而简单。他白日里偶尔也会回宫办事,但更多的时候,是静静地待在豹房里,与她共度一日一日的时光。
她亦安于这样的快乐,就是与他相守,每日里看着日头升起,看着月儿坠下,看着星辰明暗,看着四季变化。豹房里每株花草,都是他们一起亲手栽下的,每一间楼阁全然了熟于心。他说起这里,惯爱说“家里”如何如何,她喜欢听这样的口误,很有些满足的快乐。
其实他们偶尔也会偷偷换上普通人的衣服出去游逛。他穿一件皂蓝的宝相花襟袍,她着一件月白的百褶裙衫,如同许多民间平凡的爱侣夫妻一般,并没有多少银钱,买一只剔透的灯笼也要算算身上有没有带足银两。
元宵节那晚,他们溜到市井中,享受着一年之中难得的平凡快乐。彼时她是欢愉的,元宵灯会的夜里,她走到桃叶渡口,悄悄地隐在树后,偷偷看他寻她寻得满脸惊恐,心底甜蜜的无以复加。
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她听过他在灯下念这首词,听得满心陶醉,那不正是眼前的情景。彼时她忘却了去问,这词是否还有下半阙。
其实他也曾经给过她一个名分,因她姓李,他便有意为她找一个李姓的高门贵族作为依靠。然而满朝上下,姓李的家族他多半瞧不入眼。选来选去最后选到了朝鲜的王室,时值那时朝鲜仍有向明室进贡宗室之女的传统,他朱笔一挥,在进宫的名单中多添了一个名字,李氏凤姐。
其实她以为可以为了爱情,做个平凡的女子,安守这不问世事的宫外生活。可却不知道这背后的一切大抵都是悖论。他生前给了她极致的宠爱,直到死后,依旧默默给了她一切尊荣和名分。
她本就不要什么名分地位,她要的只是当初从井口把她拉出的那个少年郎。
好的日子为什么总是那么短暂,她常常在想,于是泪流。
她小时候读过书,知道话本子当栌卖酒的故事。她彻底得到幸福后也曾惊恐,怕有一日他会变心,会变心,会离去。她知道卓文君写个负心人的诗,“霭如天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她心中惶恐,以为卓文君的遭遇是天下女子最惨痛的写照,被山盟海誓的恋人背弃,纵然可以骄傲如文君,可内心的伤痛如何填补。
她惶恐于这样的分离,深知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