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色之城-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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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了一个时辰,总算安顿下来。但一个问题困扰着我——今晚如何睡?现在已是晚上,很快便面临这个尴尬的问题。一想到要跟一个特务同床共枕,真是揪心啊,跟与狼共枕何异?随时都有性命之虞啊。
中年女人煮了一大锅面给大家充饥,特意给尔忠国的面条里放了两只鸡蛋。
我没有享受到此种特殊待遇,汤面上飘着几粒葱花而已。
临晚休息之际,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我被安排在二楼西侧的一间卧房里,他的卧室则在二楼东侧,中间隔了一个天井,这比在兴福镇时的状况令人踏实多了。而且让我舒心的是这里有洗手间,有坐式抽水马桶,有算得上现代化的淋喷头,还有大浴缸——与我那个时代的相差无几。比起兴福镇上家家都有的夜壶不知进步了多少倍,当然清晨也不会听到倒夜香的铃声。
唯一与兴福镇待遇相同的是房门被锁上,第二天早上才能打开。
中年女人告诉我有什么事情尽管叫她,她就住在我隔壁,彼此中间只有一道薄薄的隔板。
三个仆人对我很是客气,但一番接触下来才知道他们的客气是建立在我不给他们找麻烦的基础之上的。我刚想出去溜达一下,中年女人立即冲过来将我拖了回去,并绷着脸告诉我尔先生发话没经过他的允许我不可以随意外出。
尔忠国的手段我领教过一二——他自有办法让这些仆人服服帖帖、维他命是从。但我怀疑他们根本不是仆人,极有可能是他的手下。那个中年女人挺有力气,光她一个人我就应付不来,何况还有两个男人跟她是一伙儿的。
尔忠国的社会公开身份第二天便明朗了——湖北邮政管理局邮务长司密斯的高级助理兼私人保安组组长。同时他还是“景辉南北贸易商行”武汉分店的老板。这家商行进口各类紧俏物资,跟当地各大洋行往来甚密,也就是说跟各国洋鬼子打交道很频繁。能搞到这些保护色很不容易。我猜那个佟先生应该起了关键作用。他好像也是武汉人,背景不会简单,否则如何能早早地将这一切事务安顿妥当?
尔忠国一大早就去拜访他的英国主子——司密斯先生。回来后又忙着写信给辛老爷,看样子心情挺不错。
等他将信封粘好,递给下人之后,我故意问他日本人侵占了武汉,为何不委派他们的人做邮务长呢?我这么问是想跟他套套近乎。也许,相处一阵子后,他会发现我这个人很单纯,根本不可能是“危险分子”。那么,他对我的敌意也会减退甚至消失。到那时,再跟他谈我不是辛凤娇也许容易接受得多吧。
他有些不屑,但好歹还是解释给我听:“华中地区是国际邮件互换所在地,国际通邮关系涉及列强在华势力,日本人不能毫不顾忌。况且邮政负责人多为外籍人员担任邮,日本人不便强行接管。”
“既然邮政业务没被鬼子强行接管,就可以照常进行咯?”
“并非这么简单,日本人在人事上指派了日籍副邮务长对邮政业务进行监视和控制,还专门指派邮件检查员和日籍邮员控制各类邮件的进出。怎么,你想寄信给什么人吗?”
我立即摇摇头,“我很少与人有联络,没必要寄信给谁。”
“是吗?”他表示怀疑,“你不是在国外读书吗?难道没有交好的同学?我可以帮你寄国际邮件,举手之劳,但若发往国统区或非沦陷区就不那么容易了。”
“为什么?”我故作不明白。其实稍稍动动脑子就知道两国交战,邮政交通怎么可能畅行无阻呢?
“因为日本人怀疑这些信件多半有通敌之嫌,故而控制得格外严格。当然,我们也有我们的秘密邮路,你若有什么隐秘信件我可以帮忙。”他假意大方。
“既是秘密邮路,一定是被日本人所不容的吧。岂不是很有风险?被日本人察觉会不会坐牢?”我知道他在套我的话。他不是怀疑我是GD分子吗?只是他没想到他的身份早就被我识破了。这么说反而暴露了他急于确认我的身份的目的。
“为了盈利,有些风险也值得一试。你真的没有信可寄?”他问道。
“没有,我实在无信可寄。另外,我也无事可做。本以为可以找到象样的工作,但却被你弄来这里,我会闷死的。”
“我可以给你指条方向,”他狡诈地笑了一下,“如何当好花瓶是眼下你急需要做的事情。日后,大有用得着的地方。”
他的话若不叫人生气倒是奇怪了。这明摆着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那你在沦陷区的邮政局当差跟当汉奸差不多了吧?有那么多日本同事,比起当花瓶来是否压力更大呢?”我笑着反问他。
尔忠国冷笑起来,幽深的眼眸如锥子刺向我。
他到底懂不懂幽默啊?我害怕的同时很不服气。为何他能讥讽我,我就不能讥讽他呢?这是什么笑容啊,让人汗毛都要倒立了。而且还是捡他高兴的时候说话。若是他不高兴的时候说这些,是不是又要点我的穴,让我整天昏睡呢?
“可惜邮政只能运邮件和物资,若能邮人,倒不失为一项颇有创意的业务。“他笑罢,又冷幽幽地说道。
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想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会是好事。
我向他抗议不准我外出的事情,明确告诉他我不是囚犯,不可以将我整天拴在这小院里。
他不承认他囚禁我,反而狡辩一番后告诫我外面太乱,一个女人,尤其是年轻女人千万不要单独外出涉险,一定得有人陪着才可以。但后来我发现他所指的“不要外出涉险”是“禁止单独外出”的委婉说法。
我的人身自由算是没了,只要一出门就都有人跟着。尽管如此,我相信自己可以忍受———比大门都不让出好多了。而且,只要他允许我外出,相信一定能找到逃跑的机会。
可供外出的范围很有限,仅限于英、法、俄、德租界区。至于汉阳和武昌这些地方,那是想也别想。
带着些许好奇,我将这个年代的汉口租界区大致看了一遍。除了路名有很多不同,整体给人的感觉也非常不同。租界区看上去“年轻”多了,然而殖民色彩异常浓厚。日伪警宪的出现让这里更染上一抹悲辛、不安定的色彩。
一场时空之旅让我来到20世纪的汉口。同样的地点,却不见了熟悉的人与事,景与物。
站在汉口的街头,怅然若失的我真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一旦梦醒,眼中看到的还是我所熟悉的那个汉口,心灵感觉到的还是我所热爱的那个汉口——自由的人们带着时代的节奏感穿梭在现代化的街区里。我,尽管如此的沉默,如此的落伍,却很幸运——是他们中的一员。
可惜,发生的一切不是梦——真实就在眼前——我就站在沦陷了的汉口街头。到处是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表情,陌生的店面,陌生的气息。这个曾经养育了我二十四年的城市是如此的陌生,再也寻不到我所熟悉的那个汉口。尽管情非所愿,但我——很不幸——已是沦陷区的一员,
我没能涉足汉口其它地界,但窥一斑足以见全貌。看看行进在大街上的一众老百姓的脸吧,一切便了然了。那一张张愁雾紧锁的脸是沦陷区的生活质量最为显著的标志。
23 好色之徒
两天后,被尔忠国称作“佟兄”的人如约而来——出现在尔宅的客厅里。只是这次我无论如何不会把他看做“佟兄”——竟然是一个标致的女人。
要怪只能怪我自己眼拙,当时只顾想着脱身的事情,忽略了对她性别的甄别。如今仔细回想一下,漏洞挺多:在屋里见了长辈不脱帽致礼是其一,容貌太俊秀是其二,二奶奶对她不避嫌是其三。她当时穿着男装,二奶奶毫无顾忌地拉着她的手夸她俊俏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而且,耳环痕也是能看得出的。我当时也感觉她奇怪,但是被她的高个头、黑皮肤和粗嗓门蒙蔽了。
佟鹭娴的出现让尔忠国像换了一个人。他活跃、开朗起来,不但盛情邀请她喝茶,留下用餐,而且闲话、俏皮话多得吓人。
二人大谈特谈街头巷尾的趣事,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他谈笑风生的样子很让人迷惘,疑惑是否有两个他交替出现过,一个阴沉,一个阳光。
佟鹭娴是尔宅的座上客。不仅如此,尔忠国对她大献殷勤,天天衣着光鲜地跟她结伴出去,参加所谓的上流社交活动。说他大献殷勤是因为他对她的态度既谦和又文雅,像对待一个女皇,对我却是冷若冰霜,不理不睬,好像我这个人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不过这样更好,说明他对我/辛凤娇已经死了心。是不是很快就可以跟他提离婚的事情了?毕竟已经是民国了。他若想跟这位女上司百年好合,携手共创美丽人生,还得先跟我离了婚才行。
放松心情的同时却又感觉有些失落,尤其看他俩在一起我有点泛酸。一个奇怪的念头浮上心头:难道我喜欢他?
我立即否定这一臆断。这男人不就是长了一副好皮囊么?少花痴了!我柳拾伊自有我的真命天子——怎会是他这个阴险狡诈的狗特务?
摸着腕上的真爱手镯,我想起莫老先生的话。那个我爱他、他也爱我的人会是谁?会是这个时空里的某个人吗?他会是什么模样?
想着,却浮起池春树的面容,心里一阵哀痛。他遇到我真是倒霉,被我甩了倒也罢了,竟被卷入这个可怕的时空。
他曾经的一切梦想都成了虚空,何等惆怅?
他是否到武汉了?我惦念起他来。那天制定逃跑计划时我跟他提及尔忠国会把我带到汉口,他不会忘了吧。一旦他来到这里,势必四处打探我的消息。但愿他一路上平平安安,不要遇到什么危险才好。
我比任何时候都挂牵他、依赖他。这个时空里,我太孤独了,举目无亲。而他,算是我的家人了——唯一的家人,我需要他的保护。
只是,我心里所想的家人与他所期盼的家人不是同一个概念。
这几日,我借口出去溜达是假,希望撞见池春树是真。
好希望走在街上,突然就遇见了他,带我逃走,彻底摆脱尔忠国这个狗特务。
这里不是兴福镇,逃走的成功率还是很高的。而且,我猜测尔忠国想来硬的也没那么容易——以他的特殊身份一定不愿引起日伪警宪的注意。
来到汉口的第一个星期在茫然和不安中缓慢地渡过。
我和尔忠国之间还算相安无事,只是他对我的态度让人憎恶——很冷淡,仿佛我只是他从家乡带来的一只家畜,连宠物也算不上。他的热情和笑脸永远只留给他的女上司和英国主子。
第二个星期到来后,尔忠国异常繁忙起来,除了早餐时能碰着面,几乎看不见人。后来,连晚上也不回来住了。有一天半夜回来了,满身的酒气熏得整个楼道里都滞留了他的浊气,直到第二天方才散尽。
我并不过问,只求他不来骚扰我即可。每天除了例行的“逛街”,其它时间我尽量待在自己屋里写字,画画,看报纸。我天生就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为了麻痹周围的人,我必须表现得像一个没有任何思想的本分人。
我开始习惯尔忠国不出现的日子,甚至快忘记自己是作为他的妻子生活在这个空间的事实了。目前我只惦念着一件事:逃走。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武汉越来越像一只大蒸笼,没指望用空调的我只得靠增加洗澡的次数去暑热。
这天接近中午时,我嘱咐中年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