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原铨)-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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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那一刻的真实,他爱上了我。
爱情真是玄妙。
但我和林绍峰在一起,总是给他讲关于沐耀明的种种,我把他当一个树洞,讲到他后来拒绝再听,我也就不再开口说什么,因为我的记忆里几乎每个角落都有沐耀明。
再到后来,我弹琴的的时候林绍峰就画画,他说前半生戎马生涯,他想做一点自己喜爱的事情,哪怕无用,哪怕不能以此为生。
听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说前半生,真让人觉得人生荒凉。
我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进入了一九一五年的冬天。
英国的冬天很漫长,漫长的占了一年的一半,漫长的让人失去耐性。
而没有沐耀明的这个冬天,英国变得格外潮湿、寒冷、幽暗、荒凉、寂寞,连北风吹的都是孤独。
我和林绍峰躲在暖气充足的房子里听唱片或者是打弹子。
地板上到处都是滚落的弹子,我有的时候,会踩着那些漂亮的玻璃弹滑跤,收拾公寓的大婶放假,林绍峰就拉着我一起捡那些玻璃弹,有时它们在床下,有时它们在沙发的夹缝里,勾玻璃弹的时候,我会看到一两本拜伦的诗集。
我把它们收在一起,准备捐给同学会。
我已经会背拜伦了,还留着他的诗集干什么?拜伦的诗句,读多了有一种远离现实的疏离感,而我,急需回到现实。
姐姐上次打电话来,说她也许会有一段时间无法和我联系,我想了许久都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我想,太沉溺于回忆,太沉溺于拜伦,是不大容易理解别人说话的内在含义。
“你看这儿。”林绍峰拿起我收在袋子里的一本诗集,随意翻了两页,指着其中的一道说:“拜伦在诗里提到洛奇纳伽河,还有艾尔宾的原野,那粗犷、雄峻的岩峰,我觉得咱们可以考虑考虑,什么时候去看看那边的风景,今年夏天如何?”
他总是说我们,他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决定了我们夏天的旅行。
我和林绍峰很少谈及理想或者感情一类的东西,有时候,他的画卖出去了,收到一笔丰厚的款项,就会把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塞进裤兜,然后把我的肩膀一搂,说:“走,哥今天发财了,请你吃点好吃的。”
后来他说,当胃饱的时候,心就不会那么空。他希望我的心,有一天也会像胃一样被他填满。
那天,他找了一辆单车带着我,骑过了半个城市,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才说:“妈的,总算到地方,累死我了。”
一九一五年,英国的中式饭馆还很少,要找到一家味道正宗的十分不易。
我们就坐在油腻腻的,看不出原来木色的方桌旁大吃特吃了一顿秘制红烧肉,那红烧肉的味道,就像姐姐做得一样好吃。
我为什么没有和姐姐学一点厨艺,我好想念她,想念她手上,花香的味道。
沐耀明说不用担心,有姐夫保护着,姐姐只需要将她的医术提高再提高,一切都会稳稳当当的。
我相信了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说的话我都相信,有他在,好像日子就不那么难挨了。
我已经有三天不曾想过沐耀明,连听到他的名字,都不会小心肝颤颤,这是好现象。
林绍峰看着我吃得满嘴油乎乎的样子,伸过筷子又给我夹了一块,他直接将那块肉放进了我的嘴里。
当我吃得心满意足放下筷子,林绍峰看着我笑,“如果你喜欢吃,我以后学了天天给你做。”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可是,你煮菜的时候,胡子会不会掉到锅里面?天天吃红烧肉,我长胖了怎么办?”
“那我就刮掉胡子再给你做饭,如果你肯穿回那些美丽裙子的话。有了那些漂亮的裙子,你舍不得长胖,再说了胖胖的小熊,正好在冬天御寒。”
他看着我怜惜地说:“叶紫苏,别再缩在你的壳里,春天就要来了,新的四季就要来临,你可不要辜负大好砍光。”
他看着我一个劲地笑。
他的笑虽然淹没在胡须里,却让我感觉很温暖,他那双美得叫人妒忌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如同春阳破冰,暖暖地包围着我,让我生出无限的勇气,好像自己又可以回到从前,那强大无比足以与浩瀚荒凉抗衡的时光。
我是叶紫苏啊,如果我不想倒下,谁又能让我一蹶不起?
就像林绍峰说的,我的未来应该被音乐、美好和春天环绕,而不是在幽暗的公寓里,做一个消磨时光,无声老去的发霉土豆。
我怎么可以因为一场爱情的失败,就安于命运的摆布?我,叶紫苏,叶青彤的妹妹,应该像姐姐一样,出类拔萃。
姐姐曾经说过,人生的真谛,并在于男女私欲,爱情是奢侈品,有了,锦上添花;没有,也别跪在地上去哀求,摇尾乞怜。
自爱者人恒爱之。
等林绍峰剃掉了他的满脸大胡子,玉树临风地站在我的面前,比我记忆中更加帅气白净,眯着一双笑眼,朝我轻轻招手。
我知道,春天来了。
说:
这章谢更感谢暮雨歌今天凌晨和8月30日染小尘捧场的钻石。
于作者而言,你们的喜爱,就是春天啊。
番外一 树洞里的春天(下)
一九一八年,我和林绍峰的婚礼订在阳光灿烂的六月,据说这个月份里结婚的人会得到幸运和祝福。
却没有想到,第一个祝福的人竟然会是沐耀明。
其实,他远渡重洋,本是想向我求婚的。
在我拒绝他之后,他说,紫苏,虽然你嫁的人不是我,我仍然祝愿你幸福。
他说,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做尽坏事的时候,顺风顺水,无往不利,却在打算改邪归正之际得到永远要失去你的厄讯?
如果是这样,改过自新还有什么意义?我还不如就堕落到底,强抢了你,即使你恨你骂,至少,我也算得到过你。
他说话的时候,在我们身边,海水碧绿;天空蔚蓝。浪花反复冲刷着海滩;充满不甘和吞噬的**。
沐耀明,如果改过自新就能将所做的罪孽一笔勾销,那为恶不悛是不是就理所应当?
如果改邪归正就不用再受任何惩治,那要警察还有什么用?
今日果,往日因。今日因,他日果。
放下屠刀是为了你,还有你的子女将来不必受命运更大的惩戒,而不是能将从前所做的错事全部抹掉。
沐耀明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说话。
他再没有像从前那样,笑眯眯地回头,牵着我的手海德公园的巨木下散步,绿野千顷,静温悠闲,那样的好时光终究消逝了,随着信任的破灭而消失,在冗长绵软的时光里,不堪一击。
但他并没有从我的生命里消失。
我一次又一次的梦见他。他站在诺丁山长长的石阶尽头冲我挥舞手臂,他的头发被风吹乱,遮住了半边脸颊,但露出的那半边,还是英俊的像个叹息。
我听见他说紫苏,我要走了,你抱抱我。我哭着往后退,不,我不抱,我已经嫁人了,我不能抱你。
他说,只是抱一抱,我不做别的,就像朋友那样拥抱。我抹掉眼泪走过去抱他,却发现他的身体冰凉,我双手紧紧搂住他,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却听见他说亲爱的紫苏,再见。
我发现他白色衬衫上有若隐若现的血迹。我惊叫着,沐耀明你怎么了,怎么了?他却突然就倒在了地上。
可是,等我走过去,除了一地的鲜血,什么也没有。他消失不见了。
我哭喊着他的名字从睡梦中醒来,我的丈夫,林绍峰在身边紧紧抓着我的手。
我感觉到身体一阵坠痛,我强忍着那潮水一般的阵痛对绍峰说:“我可能要生了。”
那是一九二一年的冬天。
我和林绍峰已经有了一个两岁的女儿,在那个梦的当晚,我又生下了一个男孩。
彼时,我已经和姐姐失去联系六年,上一次见沐耀明,他含糊其词告诉我,姐姐在东北,在从事一项研究,结束了就能回金陵。
他不知道,姐夫一直对我说,姐姐去了南非,救助那里的小孩。
我不知道该相信他们哪一个,但我知道,姐姐肯定出事了。
所以,我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如果姐姐不在了,我要连她的那份一起幸福,替她子孙满堂。
还没等我从医院出来,就接到了姐姐的电话,说他们全家已经逃到了香港,说我有一对双生子的侄子,一个叫嘉禾,一个叫嘉木。
接到姐姐的电话,我欣喜若狂,我叫她尽快来英国,这样我们就能姐妹团聚。
我高兴地说真巧,姐姐,我们俩个是心有灵犀呀,我也有两个孩子了,大的是女儿,叫嘉定,小的是儿子,叫嘉年,嘉年才刚刚出生五天。
听到我说的时间,姐姐沉默了一阵,告诉我,沐耀明死了,就在嘉年出生的那个晚上。
就在我梦见他和我告别的那个晚上。
灾难突如其来。
原来,日本人害怕姐姐泄露他们的军事机密,派人追杀他们。沐耀明为了救嘉禾,中弹身亡掉进了大海,连尸体都无处打捞。
姐姐告诉我,那一晚,如果不是沐耀明,也许,他们就逃不出来了。
是沐耀明和那些日本人周旋,拖延了时间,最后,还为了救嘉禾,被日本人乱枪打死,掉入大海。
所以,我才会梦见他来告别,梦见他的身体冰凉,浑身都是血迹吗?
我可以在梦里见到他,可死亡就是死亡,死亡不是睡着了,死亡是永远消失,后会无期。
肉身是多么脆弱的东西!
姐姐说,她已经找到沐耀明的妻儿,那个女人说她还年青,不可能一辈子守寡,带着个孩子,她将来不好改嫁,将那个两岁多的小男孩交给姐姐后,就不知所踪。
姐姐叫我放心,说她会好好抚养那个孩子长大。
他们一家必须呆在香港,不能来英国,因为姐夫的母亲,还有那个陈姨,都不会英语,她们在英国呆了一段时间,非常不适应,她们在香港,姐夫他们一家都会留在香港。
等条件允许了,她会来英国看我。
彼时,我不知道,姐姐他们因为在那场追杀中丢掉了随身的全部财物,他们在香港举步维艰。
好在,姐姐的医术已经炉火纯青,良医,在任何时代,都很紧缺。
半年后,绍峰去香港,帮我带回了那个男孩。
他有着和他父亲相似的眉眼。绍峰说他才满三岁,却一点也不调皮,一路上不蹦不跳,只是安安静静坐着,安安静静吃东西,安安静静看图画书。
我蹲下身子,朝他伸出手,你好,沐家辉,我是你的紫苏姑姑,你以后住在这里,我会像妈妈一样照顾你……你不用担心,你可以像嘉定那样在沙发上蹦蹦跳跳,把食物抹得到处都是,你可以像所有这个年龄的小孩那样淘气,姑姑一样会像爱嘉定那么爱你,不会责骂你。
那小小的男孩看了我良久,突然说:我见过你,我爸爸的皮夹里有你的照片,他说,你是他最爱的人,说如果有一天他不能照顾我了,我可以来找你,叫你妈妈。
这段话,他说的流利无比,像是在心里练习过一千次,一万次。
我紧紧地抱住他,泪如雨下,好的,我以后就是你的妈妈,你就叫我妈妈。
绍峰也蹲下身子,对着他郑重地说:我不是你的爸爸,但我会像爸爸一样的爱你,像爱嘉定和嘉年那样爱你。
我再也没有生过其他孩子,有家辉,嘉定、嘉年这三个孩子,我觉得已经足够。
姐姐也有三个孩子,嘉安,嘉禾,还有嘉木,我还记得,她刚到香港那会儿,老大嘉安总和她做对,在嘉安的心里,他的阿秀姑姑才是妈妈,是他最亲最亲的人。
姐姐说,我从来不曾想过取而代之,我只是想,他自小就得把母亲当姑姑对待,这本是大人的过错,却落在他一个小孩身上,所以平日里会怜惜他更多一些,兄弟三个做了错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