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梦底-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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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忙着铺设红毯,紫衣站在悬着八宝仿古宫灯的芭蕉树下,紫藤花架除了装饰各色彩绸彩纱,更点缀着一串串霓虹小彩灯,万紫千红,流光溢彩,像是胭脂巷的扶桑花,紫衣走在这种光里想着自己怎会走到这步,从胭脂巷到霍公馆,所有人的命运背后是不是都有一双翻云覆雨手?
廊阶下的白梅盆栽因为怕被冻死被管家端进暖气房,被那热气一哄香得头昏目眩。喜帖已经发出去了,霍彦勋无甚亲故,请的都是政界要员和来往甚密的朋友,请帖都印有编号为了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到了婚礼前一晚,紫衣下来吃饭只见客厅里道上堆满了礼物,霍彦勋晚上不在家,她在房间内草草吃了些,只是味同嚼蜡,一阵阵心里发虚,只觉时间无涯的荒野里走不到尽头。
被楼下的落地钟惊醒——七点钟了,她抬手拨了一通电话,到袁氏洋行,也是铃一声挂了。
过了约莫五分钟,电话响了起来,这次是晨述的声音,“你好,这里袁氏洋行,是霍太太吗,上次在您这里做的白金戒指已经打好了,请问什么时候方便到府上取钱?”
“我跟下面说,明天下午六点钟你来取吧。”一时岑寂无声,电话里的停顿格外漫长,就算没有一句话仅仅是这样的静默也令她恋恋不舍,他忽然说:“是电话线绕住了吗?喂,您在说话吗?”
紫衣回神:“不是,是下雨了。”顷刻之间窗外又是细碎呢喃的雪,簌簌的雪霰子落在屋檐上听在耳边仿佛是嘶嘶的电流,“那就这样罢。”她挂了电话,撩开丝绒窗帘,只见楼下镂花门大开,风雪中开进一辆吉普车,跳下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卫员,想必是在婚礼期间为了从警察厅派来加强治安的,霍公馆门口已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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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第六十四章
中西合璧的婚礼分外两场,中式进行过后,西式礼堂设在月宫跳舞场,礼堂中央悬挂着大总统画像,两旁是国旗和党旗,台前左侧为亲朋席,右侧为女宾席,婚礼由凯瑟琳教堂的牧师余实嘉主持,出席婚礼的证婚人皆为政界名流,前来观礼又有各国领事,就是大总统也在百忙之中派人送来两幅手书恭贺新禧。
下午六点时俄国乐队奏起门德尔松结婚进行曲,婚礼由与霍彦勋金兰换帖的把兄弟邵石谦司仪,霍彦勋身着黑色燕尾服,在薛垦之等男傧相的陪同下进入礼堂,软可没足的大红地毯,连绵不绝的卍字,暖气热得令人窒息。紫衣穿着银色暗花织锦旗袍,白色累丝纱从香槟玫瑰编就的花冠斜斜流淌而下,两位花童跟随其后司纱,她手捧着紫罗兰,女傧相是钱、赵、王、曾四大家族的小姐,空中飘起红绿纸屑。
全体向大总统画像三鞠躬,邵石谦宣读婚书,那些官样文章紫衣听着非常恍惚,心中所想的全是根本不着边际,她向台下望去,不经意间望见霍黛琳携着齐天佑微笑注视着自己,台下密密的人潮成了浮在眼眶前的蠓虫。郁晨述在哪里?掩护人员都到场了吗?会不会早已被识破?她的心一阵猛跳,忽听到司仪喊道:“请新郎新娘用印。”她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仓皇取出图章盒子,私章按下去手还有些发软,霍彦勋已经盖完章看她的神态却不禁微笑了。
望着从高台下的甬道双腿还有些发软,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过来,如此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谁能料到是瓮中捉鳖,步步杀机?
“请新郎新娘互换戒指,牧师宣读誓词。”
连心跳也模糊,霍彦勋将戒指划上她戴着白色手套的无名指,那是一枚七克拉的火油钻,紫衣凝视着蓝钻隐约透出火焰燃烧的蓝影,不是海水的蓝色,有点像月光流动时的月白色,深邃神秘中带着静静的杀机。听人说这枚钻戒是在印度开采,数个百年家族为争夺它几乎覆灭,无数人为它送命——一点也不奇怪,每件珍宝的出现与沉浮都几经血腥与杀戮。
她勉强定下神,越是想要聚精会神去听牧师宣读越是不能:“霍彦勋,你是否愿意娶崔意卿小姐为妻,从今以后,无论安乐患难康健疾病,一切与她相共,尽心竭力地爱敬她、保护她,终身不渝。上帝实临鉴之——”紫衣紧张地望着牧师,只见他果然停了下来,拿出口袋中的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是刺杀的暗号。
只有她知道离他们的数十米的人群中有一口枪管正对准霍彦勋的脑袋,她所要做的便是镇定,她从没觉得时间这样漫长,连人群中男士们的耳语,女士长裙窸窣的沙沙声,任何声音都放大了千百倍。
她惊见站在一旁的薛垦之跳过来。似乎想要对霍彦勋说什么。惊心动魄的惊鸿一瞥中已经听到枪响,霍彦勋和薛垦之同时倒了下来,侍从官们和警卫员成群冲了上来。当场不断响起女人的尖叫声,一声递一声震破耳膜,简直要崩断人的神经,纷沓的高跟鞋和皮鞋声,人们纷纷做鸟兽散。紫衣蹬掉高跟鞋顺着人潮跑,长长的拖纱乘着风逶迤飘摇着,像一只白色蝴蝶从她的头顶坠落,只见白色累丝上已是成片成片暗红色凝固的血液。
紫衣终于出了月宫跳舞场,她顺着着一带走,十字路口是阡陌纵横的电车轨道,她又想起被英华女中劝退的下午,不知哪里飘来悠扬的苏格兰风笛,仿佛在絮絮说着一段怅惘的爱情故事,故事里的男人死了,女人也死了,但是与听的人无关,那是个盛在透明水晶球的故事,那种哀伤只是最纯致的美丽。
她走着从身后驶来一辆汽车拉了她上车,魂飞魄散之中才看清那人正是郁晨述,她不禁抱住他,晨述道:“你快换衣服和鞋子,霍彦勋被刺杀怕是会全城封锁。”
旗袍从车窗丢了出去,他们不能回袁氏洋行,那里的联络点怕是被一网打尽了。汽车一路疾驰,不能再留在衢南,到了长生桥却是横着铁蒺藜的一道关卡,晨述拿出盖着情报二局办公章的通行证,哨兵见他对答如流神态自若,盘问一通仍是放行。
他将车开到去往聆澜岛的码头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晨述在隐蔽处停下了车扶着紫衣下车,放眼望去身后衢南的万家灯火仿佛是落入深海的星星,寒冷而疏离,她浑身冷得也像是陷在深海里。
他们在聆澜岛住过的红房子卖给别人后现在没人住,门口贴着“吉屋出租”的红条子,从门缝里看进去只见屋内家具齐全。晨述用商量的口气问紫衣:“我们在这里将就住一晚好吗?”
紫衣被海风冷得浑身颤抖,点点头,他从口袋掏出一件工具随便捣鼓一下门就开了,紫衣说:“房东没换锁吗?”晨述得意地炫耀道:“我能打开这个城市一半的锁,厉害吧?”
紫衣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笑到一半只发抖,不知是冷是怕,郁晨述抱住她。
他打横抱起她摸黑走进卧室才将她放下,不能开灯,他把厚窗帘拉开三分之二只剩下纱窗透进些月光来,他说:“终于只剩了我们,我的妻。”两人拥抱在一起。
隔了七年暌违,隔着南洋到衢南的乱世烽火,她终是他的,虽然到了现在这时候已经没有多大分别了——他们的将来也许就在明天也许就在未来几个小时。然而对他们是不同的,他们是那样一心一意地爱过彼此,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他们一起坐在地上的月光里吃饭,他事先准备好了干粮。夜渐渐深了,月亮升得老高,照见房屋内的摆设,这里是他们原先的卧室,墙壁刷成苹果绿色,梦魇般深重的深红色锦缎帐幔上绣着一枝枝西番莲。家具都被挡尘布盖住,屋内的摆设都变了,屋内的人也变了样子,一切都恍如隔世,雪堆在钉在窗棂的十字木条上,她从窗外望出去,大雪仿佛一群白色大鸟飞过抖落的羽毛。
晨述在屋子里发现一只话匣子,岛上没有电,话匣子用的是电池,调了朔西根据地的频道,响起一段愉悦的音乐,紫衣和晨述这才想起明天就是除夕:“北望等北方六省已全境解放,江北以北皆为革命党占领,如今革命军不日将攻下衢南城……魏司令指出将彻底推翻几千年压迫在中国人民身上的帝国主义和封建……”
紫衣问:“魏司令是指魏德邵?他不是因为飞机失事去世了吗?”
晨述道:“你告诉我霍彦勋的陇右刺杀计划,所以所有的飞机航班都取消了。这次暗杀计划袁氏洋行的整个小组恐怕都要覆亡,好在我们在情报二局还有一枚最重要的棋子。”
“是谁?”
“稽查处处长,也就是霍彦勋的妹夫齐天佑,整个婚礼都由他和霍黛琳安排,所以我才能如此顺利进入礼堂刺杀霍彦勋,通行证上就是他盖的章。”
竟然连齐天佑也是革命党的眼线,恐怕他与霍黛琳的婚姻也不是出于真情实意,想到霍黛琳,又想到赵潋滟,不免深深歉疚。
他还告诉她许多事,比如他是怎样在北望加入革命党,怎样被派到衢南执行任务,怎样度过没有她的六年,晨述还对她说,他打算带她逃走,先到聆澜岛想办法坐船到朔西或者到任何能让他们生活的地方。
她安静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插话。
他们掀开挡尘布又抱出柜子里的被子铺好床睡在床上,久无人气的床仿佛一座冰冷的坟墓。他俯身吻住她的唇,小心翼翼像是吻着用生命换来失而复得的珍宝,她亦回吻着他,似有一股□烈焰点燃她的四肢百骸,那深埋在冰山下的火种,仿佛烈焰溶冰,在她胸口化作潺潺热烈的春水,她曾以为遗忘却在心底深处不曾磨灭的爱情因他复苏了,晨述突然停下来轻声问她:“紫衣,你可愿意?”
紫衣热泪盈眶:“晨述,我愿意,我愿意!”
窗外山间的海风呜咽着,一夜蚀骨缠绵却让他们的坟墓花开成海。
第二天直到冬日的阳光进入房子才惊醒了这对沉睡的情侣,外头雪停了,天晴了,几个孩子在搭雪人打雪仗,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山峦,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坐在午后隆重的阳光里,她躺在他的怀里,不做什么,什么都不做,唯一的事情是等待着黑暗一点点降临。
他们仿佛隐居山林的夫妇,不问世事,一天,两天……任是流光暗换。
有一天大概五点钟,发条钟停了无法辨明准确的时间,晨述莫名其妙地觉得潜意识有什么东西惊扰了他,他拿着手枪下了楼,楼下的门被他用很重的木器挡住了,却在这时透出一丝熹微的晨光,一双惊恐的眼睛正与他对望,晨述掀开窗帘见到一个女人仓皇逃离。
他想着要不要去叫紫衣,见到她仍在睡梦中,那孩童般的睡颜令人不忍惊动,他突然平静下来,视死如归。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院子外汽车的声音,他下了楼,邹室鲲迎面道:“这里的房东报了案,郁先生,祝小姐在里面吗?”
晨述神色如常:“你们等会儿行吗?她可能还在睡觉。”
“你别想着耍花招,刺杀勋少打死情报二局副局,整个衢南城都封锁了,你们逃不了的。”
晨述走到卧室,紫衣已经坐在梳妆镜前梳着头发听无线电,看到他的神情已经明白了,她微笑着对她说:“你知道我在床底下找到了什么了?”她摊开双手,只见手心是那只那年他送她的REVLON口红,当年知道他在宴城家中有妻与他决裂,曾将他送她的物什一并丢弃,直到如今她才明白,真正属于她的,永远都不会丢。
坦然自若地在菱唇上涂上口红,完善妆容,紫衣把手交到晨述手上仿佛不过是答应与他走下舞池跳一支舞。
话匣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