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色-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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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紧闭着双眼默默流泪的模样,张元捏着布帛的手蓦地顿在了半空中,直到过了良久。
“不会的。”擦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张元笑着拿那温热的毛巾捂住了她的双眼,让她的眼泪不要流淌下来,让她不会显得狼狈,“你很美。”他说的诚恳,不像是在说假话,未想宜欣竟是笑了起来。
拿开了布帛,看着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张元突然觉得有些局促起来,最后索性背过了身洗起了布帛。
“张元?”
“恩。”
“我想见一个人,在死之前,再一次。”
其实宜欣知道四皇子必然与苏白有些瓜葛的,那若有似无的感觉,来自于作为女子的她心底极为敏感的感觉。只是苏白不说,她便不问。她就想那么默默地守在苏白的身旁,把她当做亲姐姐那般信任,依靠。在宜欣的心里,只要肯默默陪着她,她便已经觉得幸福了。她要求不多,所以从未奢望着苏白会对她坦承相待。宜欣不知哪里来的信心,她是那么的肯定,肯定四皇子一定会让苏白来见她。
在这冰冷潮湿的牢狱中久了,宜欣格外的想家,可是也不知爹娘过的如何,而在她心里,唯一一个形同亲人的,便只有苏白了。
看着她无声地流下了眼泪,宜欣觉得那颗空落落的心终于充实了起来。
原来,有人会为自己流泪的。除去爹娘,真的有人会为自己流泪的。
“这么吹吹就不疼了,不疼了。”看着苏白低头为自己吹着伤口,宜欣蓦地扬起了唇角。
“苏白姐,死之前能见你一面,我就满足了。”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可是宜欣心想,她一点也不想哭啊,一点也不想的啊,一点也……也不……不想哭的……
“苏白姐,你不懂。我早就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我是偷偷多活了很久了,只是……只是这是没想到死的时候竟然要付出这么痛的代价。”
若是她料想到了这样的结局,那当日在太子殿,她应该早早地了断了自己。可是……她舍不得,舍不得爹娘,舍不得身边这么一个好姐姐。
她还记得那夜苏白轻轻地拍着自己入眠时的情景,那样的感觉让她回想起了幼时夏日里,娘亲摇着蒲扇轻柔地哄她入睡的样子。
“苏白姐,我死的时候一定很丑吧。小的时候听别人说凌迟是一刀一刀把人的肉割下来的。”
“宜欣!”
“那样是不是很疼,那样我走到黄泉路上的时候,娘亲会不会认不出我了?”宜欣靠在苏白的身上,透着天窗开着外面,那飞扬的是什么,是雪花么?
再让她靠一会吧,靠一会吧。过了今日,她便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对不起,宜欣,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呢?有什么可以对不起的呢?宜欣想着,要说对不起,也应该是她说呀。她不能再陪着姐姐了,当初姐姐对她的好,她也没机会去回报了,一切的一切她都已经做不了了。
“如果可以回到当初相识的时候,那该有多好。”
往事一幕幕,宜欣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一切竟是如此的清晰,就好像重新经历了一番。
说着说着,宜欣突然觉得累了。那过去的一切终究是过去了,无论如何说,无论说的如何仔细,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宜欣突然想起了当初那个说看见是谁杀死李公公的小安公公,他是死在这里吧,死在宗人府的牢狱之中。悄悄的,死在了角落。如果她也可以……
那该有多好。
“苏白姐,我累了,我想睡了。”
“那便睡吧。”苏白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那样的感觉让宜欣恍若回到了多日之前,那个本是难以入眠但却是在轻柔的歌谣下睡的极为安稳的夜晚。她就是如此这般,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脊梁,哼着不知曲调的歌谣。
如果可以重来,那该有多好……
宜欣闭着眼睛,眼角的泪水早已干涸,当苏白轻轻将她放在干草上时,她闭着眼睛,没有出声。
脚步声渐远,但又似乎突然停了下来。
宜欣睁眼看去,却只是看见了那抹消瘦的背影,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了那阴暗的转角。
“对不起。”几不可闻的一句话,在那冰冷的牢狱之中就好像一丝寒气,悄然泯灭。
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叫一声“姐姐”了,黄泉路上,她又要一个人了,孤孤单单的,只有一个人了。没有人带着,她怕自己会迷路的。
躺在那里,宜欣看着已然没有踪影的拐角,不知哭了多久。直到一抹身影出现,遮去了她大半的视线。
张元看着她,眼里的怜悯让宜欣觉得不舒服。
“别哭了。”
“以后便没机会了。”他一如当初那般为她擦干了眼泪,然后把那温热的布帛贴在了她的眼睛上。“为什么要捂着我的眼睛?”
静默了许久,他才道,“那样眼睛便不会红肿的厉害了。”
宜欣知道,张元是对自己好的,非常好,好的让自己的心怦怦直跳。
可是……那又如何呢?
宜欣终究没有等到第三日。在苏白来见过她的第二日,张元便面色凝重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宜欣看着他,然后看了看他手里的瓷瓶,始终没有说话。
冬日午时的阳光,总显的有些刺眼,宜欣扭过了头,看着囹圄里唯一一处能够撒进阳光的地方。
外头飞扬的雪絮悄然落在了脸颊上,宜欣眨了眨眼睛,“是什么?”
“鹤顶红。”张元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是他看着宜欣,心底却是一片寒凉。
“谁让送来的?”
“四皇子。”
扭过了头,宜欣脸上的笑在忽暗忽明的烛火下,显得格外的凄凉。静默许久,她只道,“你喂我喝下吧。”
这是张元第一次抱着她,他就如当初那般格外小心地撑起了她的身子,然后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身上。靠在那坚实的胸膛上,那种从未有过的温暖,让宜欣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唇角。
“对不起。”
瓶中的鹤顶红倒在了她的口中,宜欣仰着头,闭着眼睛,只感觉一阵苦涩划过喉间,然后她笑了起来气若游丝,但依旧是笑着,笑着用指尖抚摸过了张元掌中略显粗糙的茧。
“张元,不用对不起。”宜欣抿着唇,“我应该谢谢你,谢谢四皇子,让我死的不那么痛苦。”看着张元略显坚毅的面庞,宜欣突然觉得如果自己不会死,如果她可以等到离开后宫的那一日,找一个如他这般的郎君,便足够了吧。
摩挲着他的厚茧,宜欣淡淡地问着,“你是四皇子的侍卫么?”
顿了一顿,张元点了点头。
“怪不得。”怪不得他是那样的不同,怪不得如此听从四皇子的话。“是你跟四皇子要的鹤顶红么?”
看着宜欣苍白的面庞,张元突然觉得格外的心疼,悄然间握住了那只手,他未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宜欣仰头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眸,“谢你让我不会死的太过痛苦。”说罢,宜欣突然觉得喉间腥甜,顿了许久才继续道,“下一世,我定用一生来还你今日恩情。”话才说罢,本是压下的鲜血蓦地涌了出来,点点猩红落下,宜欣痛苦地将手握成了拳。
看着她本就毫无血色的面颊此时变的恍若窗外的雪絮一般透白,张元收紧了怀抱,可却依旧止不住那汹涌而出的艳红,渐渐地,连他身上的狱卒服也染得扎眼。
“张元,如……如果……如果可以——”
垂落的手臂昭示着怀中的人已然没有了生气,张元看着她的侧脸,微微扬起的唇角,似乎还在笑着。她是要说什么呢?要说什么?
抱着她,张元刚毅的面庞上漠然划过了一丝痛楚,木讷的面庞布满了悲怆,心中的压抑让那一双剑眉紧紧地皱在了一起,而那本是明亮的双眼,只在悄然间便黯淡了下来。
张元,如果可以,你能再靠近些,让我看清你的容颜,纵使到了下一世,也可以不忘记么?
冬日的寒风吹的张元身上的长衫咧咧作响,提着剑,仰头看去。
她就在不远处,高扬着头,面颊上还带着离开那一刻的笑容,遮蔽身体的破败囚服上沾满了已经变的黯淡了的血渍。悄然握紧了剑鞘,张元咬牙转过了身。
他是四皇子身边并不起眼的一个侍卫,只因皇子的命令而去了宗人府的牢狱。
只是三日罢了,为什么所有的一切竟是深刻的让他感觉痛心呢?
“后宫太冷,牢狱太冷,我带你去南方。”握着装有些许骨灰的瓷瓶,张元辞了四皇子后便一路向南,再未回头。
站在云雾缭绕的山顶,削去满头青丝。不因看破红尘,只因这世间再无一人,眼中含泪地笑着告诉他,“下一世,我定用一生来还你今日恩情。”
方丈圆寂前,曾将他传入禅房,“放下吧。”
张元依旧握着瓷瓶,但笑不语,不是不想放,只是当真太过深刻。
他本是继承方丈之位第一人,可未想他根本无心与此只一心在禅房之中诵经念佛。
二十年后某个午后,本是紧合的眼忽地睁了开来,摩挲过已然润滑无比的瓷瓶,慈善的脸庞上划过了一丝众人不懂的笑容。
“我等着你。”
说罢,元方师叔圆寂,享年四十五。
我用余生超度你,只愿纵使挫骨扬灰,下一世也能再遇见。
、【第二十五章】
夏日炎炎,后宫之中总有有一些意外是苏白从未料想到的。
看着屋中已然空空无一物的床铺,苏白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田蓉被太子立为侧妃,只是简单的一次赐婚么?
“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可在心中掂量着。”容嬷嬷面色凝重地嘱咐了一句,苏白会意地点了点头。
“白姐,你说田蓉这样的怎么就那么好命呢?”在御花园路里头偶遇了小李子,苏白与他走了一路,他便说了一路,着实让苏白觉得有些无奈。
“你这碎嘴,何时招了不痛快了,你便会学乖了。”说罢,苏白抿着唇笑了起来,“等会我到了太子殿,便给你告诉她去。”
“好姐姐,可别这样。”到了仙安殿前,苏白嗤笑,“你可进去吧,晚了该被德妃娘娘责罚了。”
“德妃娘娘可好了。”小李子挤眉弄眼地跑了进去,看他这些日子一来时常眉开眼笑的模样,想来应该在德妃处过的不错。
苏白正欲走,却未想竟是见一人从仙安殿里走了出来,目光柔和,一身白色的长衫衬得那份温润越发明显了起来。
“奴才见过四皇子。”小李子躬身做礼后,永源只是淡笑着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站在原处愣了片刻,苏白回过神,眼看着他朝自己走来后,转身便要离开。
“你准备一直这么躲下去么?”猛地拽住了苏白,永源面色凝重地看向了她。上次在筱荷殿外他没有机会与她说清楚,这一次他定然让她那么轻易的走了。
“奴婢不知四皇子在胡说些什么?”侧过了身子,苏白扭动了手腕,却是发现他竟是握的格外的紧,似乎根本没有想要放开自己的打算。
眯起眼,永源的脸上依旧是那一尘不变的笑容,淡淡的,在夏日的灼眼的阳光下有着如玉一般的温润。“每次在宫中遇见,你都可以地不与我相遇,纵使见到了便会立刻转身走另一处。”永源脸上的笑也发无奈起来,“这还不是躲着我?”
“奴婢猜想四皇子是想太多了。”见挣扎不了,苏白索性放弃了。她就站在那里眼里出奇的平静。“奴婢还要奉皇后之命前往太子殿,四皇子若是无事——”
“你恨我么?”
恨么?为什么要恨呢?如果恨了便会永远地驻扎在心里了,可是她不,她不想将他刻在心底,一点也不。
望着那双眼睛,苏白扬起了唇角,语气就如同再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般,“不,一点也不,因为不值得。”
本是准备将所有的事情都解释清楚的永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