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海棠-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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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人多,而且真赃实据也不曾到手,你现在过去跟他们讲理,只怕要白讨一场没趣吧?”
“依你说,又该怎样办呢?”秋海棠虽在盛怒之际,却也不愿一味莽撞,便站住了身子,开始踌躇起来。
县立初中派来的校工陈大,倒也是一个热心人,听他们说到这里,便立刻丢掉了手里的半截烟尾,走到小狗子和秋海棠两个人的中间来。
“这倒不妨。”他从小狗子的脸上看到秋海棠的脸上。
“那一天,他们派来的那个人,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只要你们把我带到有嫌疑的那家人家去瞧一瞧,我是没有认不出来的。”
秋海棠和小狗子一听,都觉得这主意很好。
然而他们不曾想到无论尚老二和孟老掌柜那一班人的性情是怎样的粗忽,也决不致就派他铺子里或家里的人去把梅宝诓出来,因为这样是梅宝自己第一个会认出来的。当时秋海棠和小狗子陈大三个人却谁也没有想到这一点,于是结果仍然白跑了一次。陈大在孟掌柜家里前前后后的兜了一个圈子,再也不见那天上县立初中来把梅宝诓出去的中年人。
“我的意思也不一定说是你的令亲拐走了我的女儿,只是事情来得太凑巧了,恰好在咱们两方闹一些意见的时候丢了人,所以我不得不过来跟你商量商量,最好请派一个人去问问那位舅太爷看,也许是他把梅宝唤去的,那么我也可以放心了。”因为找不到证据,秋海棠就不能不低声下气地跟孟老掌柜磋商。
小狗子和陈大却都忿忿不平地站在一旁。
“好,既然这样,咱们也是走熟了的老邻舍,哪有不肯帮忙之理!”孟老掌柜竭力隐起了他那一副老奸巨猾的面容,装得很正经地说,“明天我就叫林生进城去,上他那个姓刘的朋友家里找他。”
秋海棠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忙着连连道谢。
“不过依我看,十成倒有八成不会是他吧?”老孟却又特地拖上了一个尾巴,表示不能负责的意思。
小狗子已经随在秋海棠的后面,快要跨出靠街而筑的那一圈木柜台了,一听孟老掌柜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便好生有气,一时忘了利害,竟回头去向他冷笑了一笑。
“十成,八成,这倒是神仙也说不定的!”他假装和同行的陈大说,只是把声音提得很高,存心想让后面的人听见。“不过他们有本领盗人,咱们就有本领找人,且看找到了还有什么话说?”
秋海棠忙着回头来向他使眼色,可是小狗子的话已经出口,再也收不回了。
孟老掌柜的跟他儿媳在后面听了,却并不回话。那个什么事都不懂而偏爱管事的孟大嫂是根本没有话好说,而那孟老头儿是故意不愿跟小狗子斗口,他只是衔着一支旱烟管冷笑。
“凭你这样一个不曾见过世面的庄稼人,想把人找回来,可还差得远咧!”他把身子靠在柜台上,望着秋海棠等三个人的背影,暗暗这样想。
这一想,倒也的确有几分合理。
尽管小狗子是怀着满腔的忠心,恨不得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立刻去把梅宝找回来,然而他的能力和见识毕竟太有限。第二天,他虽然带着那个县立初中的校工陈大,在樟树屯里乱闯了一天,想把那个诓去梅宝的人先认出来,但事情那里有这样容易呢?
当晚他和秋海棠两个人简直整整商议了一夜,因为城里的路毕竟他比秋海棠熟,便决定由他跟了陈大进城,再在城里用心察访。
“钱怎能带得太少呢?”临动身的时节,秋海棠给了他二十块钱,他一定只要五块钱,秋海棠便自动把其余的塞进他的衣袋里去。“小狗子,你的忠心我是知道的,可是俗语说得好,天下事无钱不行,你还是一起带了去吧!只要能够早些把姑娘找回来,多花几个钱我也是愿意的。
小狗子涨红着脸,把四张钞票藏了起来。
“你放心吧!爷,要是我小狗子不能把姑娘找回,我这一世也不能见你了!”他束紧了腰里拴的那条布带,站在寒风里,身子挺得比竹竿还直,脸上一些笑容也没有,两条衣袖掳得高高的,不时把眼睛斜向对门的孟家老铺去,很像马上要找孟老掌柜父子厮打的神气。
“好在学堂里也有信送给县里去了,或许现在已经找回来了也说不定。”陈大透着很同情的样子,向秋海棠说,“你老先生好好地在家里等我们的消息吧!”
秋海棠勉强放出笑容来,向他点了点头。
“消息,真不知几时有消息咧!”他关上了门,退回里面去,没精打采地坐着。
然而消息倒并不像他想像那样地来得慢,只不过不是好消息罢了。
小狗子和陈大走后,第二天邮差便寄来了一封快信,是县立初中的那位方校长写的,告诉他梅宝并无下落,最末的一段是说:
“……因尚某之友刘某,嫌疑重大,公安局曾将其传讯三次,严加究诘,但亦无结果。现尊纪张某暂寓敝校门房内,每日出外追寻,手持令嫒照片,四处访问,虽犹未获眉目,其忠义之忱,殊属难得。或能因此而得令嫒下落,亦未可知也。……”
12、意外风波(3)
秋海棠是从来不信神佛或何种宗教的,但看完这封信,也禁不住对天跪了下去。
“天啊!可怜可怜咱们吧!”他就在砖地上跪着。轻悄悄地祷告起来——当然他并不曾像在舞台上演戏那样的先起什么“叫头”——“小狗子的腿,一定要跑断了,我的心也快要碎了。可怜我实在并没有造过什么大孽,快让我的女儿平平安安地回来吧!”
从这天起,他几乎每天这样不停地祷告着,然而越祷告,消息却越来得沉闷了。足足有一个礼拜,他不曾再从方校长那里接到什么信。
假使孟老掌柜还有一分人心的话,他应该就自动的给秋海棠帮忙了。每天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从后进的屋里走到外面的铺子里来,把眼睛看向对面去,就可以看见秋海棠独自掇着一条板凳,垂头丧气地坐在大门口,逢到街上有一个人走过,他总是立刻昂起头来,睁大着一双眸子,急急向来人打量;及至看明白不是小狗子或是那个他所想望的邮差时,他才叹一口气,又把脑袋垂下去了。像这样从早到晚地盼望着,简直连一些东西也不见他吃下去。
“今儿又是没有,待明天再瞧吧!”邮差先生显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气说,半个月来,他已经也习惯了,在经过吴家的门首时,不等秋海棠问他,便往往自动地这样说,结果当然是又给秋海棠加上了一重愁闷。
愁闷愈压愈重,不知不觉就把人的精神压得一天不如一天了。
仅仅隔了二十天不到的工夫,秋海棠在外表上,已比先前显得老了许多,他这样整天愁眉不展的神态,虽然打不动那个做了三四十年买卖的孟老掌柜的心,但看在他儿媳的眼里,却已觉得很不安了。
“你放宽心吧!吴家伯伯,梅宝迟早一定可以回来的。”有一个晚上,她终于悄悄地掩到了吴家来,涨红着脸,向秋海棠说,“现在你忧急也没有用,她准是好好地在什么地方留着,不过……不过……”
她原想说“不过暂时还不能就回来,”又怕说得太明显了,便急着掉过了话锋。
“不过,你老人家自己的身子是最要紧的,这几天你已瘦了许多,明儿我再给你送几盒藕粉来吧!”在孟家这一位小内掌柜的单纯的脑神经里,藕粉仿佛是一种功效比人参还强的补药,因此逢到身体不好的人,她总要劝人家吃藕粉。
秋海棠对于她这种无知的好意,也只能顺口道了几声谢便完事,实际上,他也未尝不怀疑这女人对于梅宝失踪的事,心里多少有些儿明白,可是他知道她是不敢说的,所以也就懒得问了。
也许就为他不听孟家的媳妇的话,没有吃藕粉,以致他的精神后来是越发衰疲了;尽管他每天还勉强打炕上挣扎起来,但见到他的人,总免不了要大惊小怪地问:“怎么,你……又害病了?”
事实上,他的确已经病了!及至方校长的第二封信寄到,他每天所吃的东西,差不多就只一碗小米粥。
第二封信上的消息,似乎倒比第一封信好些。
方校长告诉他说,小狗子因为在城里找了半个多月,始终找不到梅宝这个人,没奈何只得依旧去见刘秃子,可是他很聪明,知道公安局传了他去也问不出什么话来,便决定不再跟他硬挺,只一味向他软求。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话,竟把那个性格粗鲁而并不刁滑的刘秃子感动了,他老老实实的说自己对于这件事委实没有份,不过据他所知道,人是真给尚老二骗走的,此刻已带往北平。最后,他又给小狗子开了一个不很详细的地址,因此小狗子已连夜赶上北平去了。旅费是方校长自己帮助了他十块钱。……
“好了,三爷,姑娘总算有消息了!”小狗子的兄弟张老六听到这件事,便忙着再向秋海棠安慰。“凭我哥哥那份死心眼儿的脾气,找不到人是不会回来的。你老人家还是宽下心,好好地养息养息,等候他们回来吧!”
因为小狗子这样的忠义,秋海棠的心里倒也顿时乐观起来。
“你哥哥真好,但愿他能够把梅宝找回来,以后我永远就当他像兄弟一样地看待!”他很难得地打脸上透出了一丝笑容说。
从此,他果然略略宽心了些,只屈着指头,每天计算小狗子的行程。
“他去了已有二十一天了,京里的路他也是向来知道的,总该有些消息来啊!”这一天早上,他忍不住又和张老六说,显得很焦急的样子。
“这也难说!”张老六虽是个年轻的庄稼人,见到的事甚至比他哥哥小狗子还少,但脑神经的转动,却相当的快。“就是我哥哥找到了那个姓尚的家伙,他也不见得就肯放人,少不得还要有些周折咧!”
给他这么一提,秋海棠倒也警觉过来了。
“凭小狗子这么一个人,那里能斗得过尚老二?”他想了好久,才想起只有一个赵四,或许还能帮一些儿忙。
赵四自从在八九年前给他来了一封信,报告袁宝藩叔侄兵败身死的消息之后,彼此一直没有来往过,他在箱子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他的地址,然而赵四有没有跟了人家出去开码头,或是根本已经搬了家,他却一无所知。
“这封信寄虽寄出去了,但把握是一点没有的。”寄掉信回来,他就跟张老六这样说。
“咱们等着瞧吧!”张老六也就只能这样回答了。
等着,等着,眼看一个春天已经很快的等完了!梅宝跟小狗子两个人,简直一点消息也没有,连赵四也没有回信,显然那封信是没有寄到。
现在秋海棠是真正的病得不能起床了,张老六虽然卖足了气力,给他料理田里的事,但家里却就没有人照料,独剩秋海棠一个人病骨支离地躺在炕上,从早到晚地呻吟着。难得孟家的媳妇抽空溜过来跟他说几句话,或是煮一些汤水给他喝,就是他所能得到的仅有的安慰了。
其实在后来的几天里,孟大嫂受了良心的激刺,已经很明白地承认梅宝是给尚老二藏过的,而且她公公也是个同谋犯,但详细的地址她也不知道,实际上,她即使能够说出来,已经也太迟了,因为秋海棠想站起来都不能,那里还有本事上北平去?
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已快近四月底了,和暖的初夏季节的风,吹得每个人都懒洋洋地像害了软骨病一样,对于一个因心病而变为虚怯症的病人,自然更有极大的影响,秋海棠差不多是整天地昏睡着,不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