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诺-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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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时清睁大了眼睛。
“她还不能说话，但是她已经有了感觉。那是极痛的——少爷，植物和人类一样有丰富的神经，如果有人，生生剜下你的器官，折断你的手臂，割下你的下半身，再给你接上另外一个躯体。你不痛么？”
她说话的时候始终低垂着头，背对着他。声音是极为平静的。可谢时清分明看到，她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在身侧轻轻颤抖着。
谢时清不由自主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搭在她肩膀上，却终究是收了回来。
她不需要自己的劝慰。
因为自己从没想过，一棵植物会有什么感觉，自己从不觉得，人类对植物会有什么亏欠。或者是，一棵植物会对人类有什么感情。愤怒，依偎，爱慕，仇恨……这些，全都没有想过。
所以对她的感受，也没有资格说了解，去安慰。
“对不起。”她最后低声说，“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谁的错。是我自己……是我迁怒罢了。人和植物……都不该有错。”
她忽地抬起头来，眼中是亮得惊人的恨。第一次，谢时清看到这样毫不遮掩的恨，她似是泄愤一样用力锤了一下地面：“可是……我还是无法控制，很讨厌人类！”
她恶狠狠骂了一句什么，谢时清看着地面方砖上裂开的细纹默默移开了脚步。
Chapter 04
荆舞阳最近很少和他在一起。
谢时清上完私人教授的课，走出来的时候，发现本应该等在门口的人又失去了踪影。
每天下课从不等他，吃午饭时也常常失去踪影，半夜总是失踪不知去哪里……就连每天的日程也都是事先定好了闹钟来提醒自己。这家伙，真的是个没法更不合格的伴读了。
谢时清却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提着书包走出大门。
这时是黄昏，路过花园的时候，不出意外又看到了那个身影，背对着自己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人安静望着夕阳。
……简直就像是情侣一样。
谢时清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地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他站在藤蔓垂下的长廊上安静地看着。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这样，大把的时间花费在这里。照顾那个原型是矢车菊的妖，那个男人躺在她怀里，任她为他包扎伤口，接好断肢，无论多疼痛，那张精致至极的脸都不会有任何波动。
那双血红色的眸子空洞地面对着天空，除了会偶尔眨两下眼睛，他和一具尸体也没什么区别了。
而荆舞阳却并没有开始她的授粉工作。在治好了他的伤之后，她只是花很多时间陪着他，把他抱在怀里，长久地抚摸他的头发。
与平素的冷漠干脆不同，她的神情格外温柔缱绻，专注看着他，好像他就是她的天，她的一切。
每当那个时候，谢时清都会觉得荆舞阳离自己很遥远。她也像是一株马上要妖化的植物，即将化作一团光晕散去。
他忽然很想知道，在她眼中，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阿清，你最近怎么还是一个人？不是都说你收了个小伴读吗？”
课间的时候，韩迟半坐在他的桌子上问道。
九华高校的校董事会由九位董事组成，这九个人及其家族构成了九华的特权核心。谢、周、尤、韩、施、金、苏、卫、月城九家中，除了月城家的三儿子目前在日本就读，其他人家的儿女都是毕业于或正在就读于九华高校。
韩迟是韩家老二，却是唯一的儿子。所以从小被宠大，性格有些吊儿郎当的。
“她——最近有些忙。”谢时清低头收拾书本。
“忙？我看不见得吧！”
极为嚣张的声音透着明显的不满从旁边传来，谢时清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韩迟却是很有兴趣地看过去。
长相俊酷的华服少年右手还吊着石膏，脸上贴着的纱布破坏了几分美感，却更显得那张扬的五官桀骜不驯。他皱着眉头，声音大得全班都能听见：
“全学年都知道，那个荆舞阳从来不去上课，有时间只会在校园里闲逛，一个庶民摆着一张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脸她以为她是谁？！从来不陪你上课，不知道替你准备好东西，甚至午餐都不准备！我说谢时清，有你家这样的伴读吗？！”
他得意的目光示意了一下身边唯唯诺诺的女生：“看见了吗？像这样言听计从如影随形的人，才配叫伴读！”
韩迟的目光在少年的肩膀和脸上晃了一下，窃笑起来：“是啊……周大少，你家伴读的确称职。可却没本事把阿清揍得胳膊骨折啊！”
谢时清眉头抽搐了一下，果不其然，华服少年被狠狠刺激到了。他恼怒地把手上的东西一摔，大吼道：
“韩迟！你什么意思？！那个女人……要不是看她是个女人，少爷我会让她碰到一根汗毛？！”
“哟哟哟，生气了啊？”韩迟幸灾乐祸地跳到谢时清身后，“阿清啊，我要是你，非得天天把这小伴读带身边不可。全校唯一一个敢揍周家少爷的人，这可是勋章一样的存在！”
“你——”少年的眉头挑得高高的，恶狠狠地提起拳头就冲上去。
“云泽——别！”谢时清无奈地放下书本，拦住了周云泽的手，“都是朋友，有必要这样吗？而且……前不久的事情，不是也……”
“也什么也！告诉你谢时清，别以为你护着她我就不敢动她！你包庇她就是跟少爷我过不去！你最好早点把那家伙解雇了，否则我先把你……”
韩迟从谢时清身后探出脑袋，不知死活地吐吐舌头：“你能把阿清怎么样？哈哈，谢家可是九华第一董事，要是我没记错，你家老爷子不久前还让你跟阿清好好学学呢！”
“韩迟你这混蛋！”
谢时清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着。周云泽是周家独子，周老爷子虽然严厉，可也确实极宠他。遇到韩迟这样不知死活挑衅的，似乎没有一次俩人不打起来的，每次都是他在中间周旋才没闹出乱子。他看着周云泽恼羞成怒的脸，果不其然，这家伙又攥紧了拳头打了过来——
然而，正当他伸出手想要阻止时，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他讶异地睁大眼，却看见少年的拳被牢牢握在一只手中。
“你是傻瓜吗？看着有人打架不知道躲在一边，当什么和事佬！”
荆舞阳一只手握着周云泽的手腕，漆黑的眼睛冷冷看着他说道。
“你——你这混蛋！放开少爷我的手！”
周云泽涨红了脸，手却像被钢铁固定住一样，怎么都挣不开。
荆舞阳这才正眼看向他。她目光散漫地从头看到脚，嗤笑一声松开手。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好像见过你。”
“你——混账！少爷我这样全托了你的福！”
“哦？”她又看了一眼周云泽打着石膏的手臂和脸上的淤青，“应该不会吧，我从不揍废物——不过好像人渣除外。”
周围飞出一两声轻笑。周云泽的脸色由红变青，最后定格成难看至极的颜色。他咬紧牙齿狠狠瞪着荆舞阳，像是恨不得把她拆吃入腹。
可对方却完全无视他的表情。女子皱着眉头走向谢时清，仔细察看了少年露在外的身体，确定没有伤之后才重新站直了身子，双手环胸站在他身前，眉宇间是阴冷的弧度：“少爷，要是我没有来你是不是要任他欺负？”
“云泽没有……”他低声开口。
“闭嘴！现在是我在说话！”她暴躁地打断了他的话，“告诉你，在有人打你之前，先把他揍得动不了；在有人骂你之前，先把他打的开不了口。这就是我的准则！你，要我当你的伴读，也要把这条记得牢牢的！”
谢时清又有了扶额的冲动——这女人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么霸道的处事方法。而且……从她口中说出，居然还该死地没有违和感……
“你听我说，其实……”他试图解释。可对方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阴冷地扫了他一眼便迅速转过身去。
几个大步她走到还在揉着手腕的周云泽面前，明明和男生比起来还差了半个脑袋的高度，可那犀利的眉眼望过去，竟然有了居高临下的倨傲感。
“听着，”荆舞阳走到他面前，手指直直指着他的鼻梁，“我不太清楚你是少爷还是董事，我也记不太清我们之间有什么矛盾——总之，想打架的话，我随时奉陪。有什么招数也冲我来。而他——”
她连头都没有回，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谢时清：“这个男人现在是我罩着，敢动他一根汗毛，我会把你的骨头一根一根捏碎，让你整个变成一滩烂泥。然后，让你这辈子都不会有耍手段的机会。”
最后的两句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可偏偏在场每一个人都听见了。
周云泽看着眼前那双冷若寒星的漆黑眼眸，忽然之间背后掠过一丝凉意。然而还没等他发怒，身前的人已经倏忽一个转身，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谢时清身后。
荆舞阳极为不耐烦地把谢时清的东西扫到书包里。然后和自己的外套一起甩到肩上，回身冲人群似笑非笑地抛了一句话：
“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我最不怕的，就是你们的暴～力～手～段～”
说着，她随手抓起身边的椅子，轻描淡写把钢架折成了一个等边六边形，随手一丢，变形的椅子擦着周云泽的耳朵被扔出了窗外。
“想找麻烦的人，随时恭候。只是晚上八点以后我要睡觉，脾气会很不好。”
她拉起谢时清的手腕，头也不回走出了人群。
一阵静默后，韩迟低声咒骂着：“Shit……阿清，你家请的什么怪物伴读啊！那可是我的椅子！”
周云泽目光有些愣愣地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依稀觉得那双冷若冰霜的黑瞳还在眼前晃动……
Chapter 05
那天谢时清被荆舞阳拽着走了一路，直到回到家里那女人才松开了手。他揉着手腕看过去，不知怎的，对着这无权无势的女子，他竟莫名有些忐忑。
可她却只是冷冷看着他。凛若寒星的眸子一瞬不瞬，半晌才轻哼了一声。
“少爷，我拜托你。你们这些富家子弟能不能像个男人！”
说完，没等他开口，转身走了出去。
留下谢时清无奈地揉着额头。
他明白她什么意思。可他要怎么解释，无论怎么想，在这个圈子里就要遵守规则。不能有棱角，不要主动惹麻烦。如果真想对付别人，最好的攻击就是防守。
可这些只有在黑暗处才回味无穷的东西，这个凛冽明亮从来只知道直来直去的家伙怎么会懂？
但是他却无法开口。因为她是唯一一个护在他前面，敢为了他挥拳的女人——尽管他并不需要这样的维护，可骨子里那份暖，还是让他没办法拒绝。
荆舞阳很久都没有再搭理他。
她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户外，和那个妖精呆在一起。她轻声和他说话，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庞，轻轻亲吻他的额头。尽管没有任何回应，可她的耐心好像是无限的。
“好孩子，站起来，像个男人！”
有一次，谢时清听见她这么告诉他。
他忍不住开口：“他……原本是个女孩子不是吗？被强行变成了男人，你还这么告诉他……不会太残忍了吗？”
她回过头，十几天以来第一次直视着他。只是那目光却是冰冷的：“可他现在是个男人。现实永远是最残忍的。如果他不能学会用男人的姿态去生存，去战斗，他就会被淘汰掉……自然和人类社会一样残酷。如果像对待女孩一样宠着他……将来的他会失去交/配能力，无法变成人形而死去，这才是最残忍的！”
她目光如刀，一字一顿：“是男人，就要像男人一样去战斗！没有理由，这是自然制定的规则！”
说话的时候，她的手依然温柔地抚过男子的额头。好像和那凛冽的话语是完全隔绝的存在。
谢时清确信，他看到男子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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