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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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却莫名生起翻江倒海的潮涌,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难受霎时堵压她的心肺,她窒息了般喘息不过,稍微吸了口鲜活之气,随之从嗓子里窜出来的便是恶心胃酸。她面色微变,低垂额头,锦帕及时掩口,竭力吞咽,却仍收不住呕吐反胃的声音。自小到大,她一直中规中矩,何曾在餐桌上如此伤家人颜面?那羞愧的神经瞬间从耳根七绕八缠转瞬遮盖了秋月之色。哪知,她脑袋越是清醒,心底越是惭愧,那潮涌越是接连不断地往外冲击,她一连干呕了好多声,实在抑制不住刺激的酸,实在顾不及医生会说出什么不妥引人怀疑的话,才起身跑出了偏厅。
宴席上不管是冷漠的人,是热情的人,是不敢稍动声色人,皆被宛静的举动惊住了。
偏厅是细小如缝的沉寂。
“梓钧,静儿是不是有了?”还是颇有经验的姨妈担忧又喜悦的反问打破了短暂的安静,又不经意掀起了万丈巨浪。
有了?昨天,她确实没有感冒发烧没有身体不适而且照顾了他一晚,她为何要去医院?昨天,她不过是等不到他,为何态度大变对他冷冷淡淡?冯梓钧的冷静突然变得遭乱变得热血膨胀,他蹭地一跃而起,带倒的凳子发出轰天巨响,无所顾忌,仓皇追了宛静而去。
而表面静观其变心里如热锅上蚂蚁的张澤霖此刻仿佛遭受至阴至寒的烈日寒冰煎熬。昨晚,他求她回顺德,求她跟他离开,她拒绝,她又说对不起,因为她去过医院知道自己怀了孕?他脑袋像遭了一记闷棍,晕晕乎乎,瞬间濒临死亡边际,跳动的心直往深不见底的黑渊下沉。可当他闭上眼睛等着粉身碎骨,竟又忆起她要去南洋,要今生今世再也不回来,要他记得,她只喜欢过他。一个突袭而来的念头好像救命的稻草重新拨开了脑海的愁云惨雾,忽然给他沉积暴躁的抑郁带来一丝丝清凉。
他拎了茶壶便往吴必文杯子里顷倒,满脸堆笑说:“我大舅子就是这脾气,必文兄莫惊讶!”
吴必文是爽口爽快之人,听张澤霖言语中透露的关系,知道是一家人,又一番诚意道歉:“全是我惹出来的!”
“我大舅子平日里很是在意夫人,他只是爱妻心切。”张澤霖不怪罪地笑了笑,问道:“不知必文兄知不知晓,我嫂子昨儿去医院所谓何事?”
吴必文听罢好言回道:“实不相瞒,必文是定州医院的医生,刚才伯母说宛静小姐有了身孕,确实不假。”
张澤霖沏茶的手明显颤抖不稳,面容上的笑再也挂不住,阴沉的凝重,连那声惊喜的“噢”散发出来都格外的意味深长:“必文兄知道我嫂子有身孕多久了吗?”
吴必文以为张澤霖的沉重是紧张所致,又见追出去的冯梓钧甚是不知的模样,抓耳挠腮,笑了两笑,终讲了实话:“其实,宛静小姐只是来医院作了检查,没有跟我提及相关的信息,我也不是很清楚。”
“是吗?”张澤霖低头斟了杯酒,又凑近鼻下嗅了嗅,那酒好像芳香浓郁,堪比桂花。
张澤霖的问话俨然是迫不及待的喧宾夺主了,可餐桌上的谭氏家人似乎亦没太在意这些不合规矩的调子,毕竟宛静怀孕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对谭继昌而言,谭家与冯家的亲密关系又近了一步,对谭太太而言,她辛苦抚养侄女成人终于有了名副其实的外孙,对谭世棠来说,这比晴天霹雳更能伤击他的五脏六腑,上一秒,他明明还沉浸在与宛静一起的快乐逍遥,这一刻,他被人硬生生地从九霄云外抛下来砸到坚硬的黄土地,摔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
在众人焦急等待主角回归,准备嘘寒问暖,准备关怀备至时,却只迎来了丫环的禀告:“老爷,姑爷跟表小姐回许昌了,请张司令和您见谅!”
回许昌?
冯梓钧跟随宛静像无头的苍蝇在园子里乱绕,最后绕回晓园冲进洗漱间,宛静对着马桶便吐,没吐出什么东西,可那干呕声接连不断地响了好一阵子,吐得她头晕目眩,两耳恍惚,精疲力竭,若不是冯梓钧小心跟随前后左右保护,怕是瘫倒在地,一时三刻脸贴着冰凉的大理石面再也爬不起来。被他抱起的时候,她俨然没了意识乖乖依偎在他怀里,微闭眼眸,纹丝不动。
是被点滴粮食未进,辘辘饥肠闹醒了思绪。
朦朦胧胧中她左耳听到的是心跳的砰然声,右耳是轰鸣阵阵的铁轨喧嚣,映入惺惺眼眶的是晃晃动动的钢铁架,是白色的衬衣压着土黄色戎装压着她疲乏的身子,她酸麻的腰肢微微一动,头顶便飘来柔声之语:“醒了?”
她瞥了一眼明亮之处,窗子外稍纵即逝的白芒偶尔夹带了渺小的红宽大的青,来来往往走了十几回,她很是清楚前方终点是哪里,不由宛若惊慌失措的野鸟临死前绝望地动弹,想从他温暖的怀里挣脱出来:“冯梓钧,你放开我!”
她的不听话,她的不显温柔的倔强仿佛又回到原始。他搂着她肩的手不随心地暗自加重力道,轻而易举制服了她不老实的身子。
片刻,她的挣扎便油尽灯枯,便耗尽了好不容易蓄养起来的精力,她空荡的胃空荡的小腹麻木的神经发不出一丝气力,她只能支撑着软绵绵的胳膊不断敲打他的肩膀,连骂声哭声都是断断续续,低声嘤嘤:“你个混蛋,你放开我,我不回许昌,不回冯家。”
他紧贴着她柔软的丝发,既不是存心气她,也不是故意惹她,不过是情深意浓地表露心声:“宛静,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空馀满地梨花雪(5)
冷冬夜寒,冯家沁园的丝竹似被牛鬼蛇神纠缠了住,疯狂摇曳,敲打着纸窗,铮铮锵锵,与书房内焦急沉思的步伐相互辉映,透过两扇敞开的房门,依稀可见柔和橘色灯光笼罩的卧房摆放的火炉,无烟的红色星火腾地泛起空中又腾地熄灭消散。
金秋色绸缎绫子床帐旁的楠木交椅铺着银红撒花椅搭,一位衣着长褂料子考究的老者正经端坐,目视前方,右手三指专心搁置在白皙手腕的脉搏,左手不时抚须,片刻后,方侧身低头,认真态度询问依靠床栏之人:“敢问少奶奶上次月事是哪日?”
宛静眼波浩渺,眉宇间迷雾惨淡,泪痕晶莹的睫毛直望着茫然一片的秋色,似乎不愿答话。老者以为自己吐词不清,正欲重复一遍,却听到对方不悦的调子反问:“老先生医术高明,连这个都号不出来吗?”
老者摸着胡须,呵呵笑了:“脉象只是诊断之术,根据生理周期而诊而断,若是这个时候还能够断出少奶奶的喜日,那老夫岂不能在中医之路留下一笔,永垂千古了?”
宛静心情抑郁,听了老者不介意的玩笑之言,赧瑟道歉:“我说话一时唐突,请老先生莫怪!”随后便把月事时间往后推了一段日子谎报了出来。南洋求学时,好奇心的驱使加之与女同学间亲密无间的私聊加之闲暇时在图书馆阅读了不少书籍,她深知中医与西医关于此类事情的相通之处,若是她实话相告,那老先生精于计算,跟冯梓钧说出身孕大致日期,她猜测不出冯梓钧知晓实情后,是大发雷霆,还是疯狂暴怒,还是什么都不顾地跟澤霖拼死拼活?
老者又是静心诊了一阵子脉,然后回到圆桌,拿起丫环备好的文房四宝,边写边道:“少奶奶近日劳累,身子虚弱,平日饮食应多加注意调养,忌凉忌燥。老夫会开张中药膳食的单子,按此服用,也可减轻少奶奶的恶心呕吐症状。”
宛静礼貌道了谢,咨询了些往常生活需要注意的事项,需要避讳的多多益善的可以沾惹一二的,老者一一答过,她便默念一遍,铭心记下,再抬眼问老者还有什么忌讳之举时,瞧见书房里伟岸俊朗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门口,顿时闭合了唇齿,恢复到原来被人惹得凄凄楚楚而不肯轻易原谅的神色,望了他一眼,又撇过下颚继续郁郁寡欢地望着丝帐,似乎极其见不得他。
老者看出夫妻间隔阂的端倪,起身跟冯梓钧拱手行礼。冯梓钧满怀疑问不好在宛静前出口,便请人前去书房。
“恭喜少爷,少奶奶身子无疾,是有喜了。”
他佯装毫不知情,忐忑不安问道:“是吗?”
老者笑道:“因为只有一月左右,滑脉虽不甚明显,却是气血旺盛养胎之象。凭老夫多年的诊脉经验,若是无错,少奶奶这次怀得应该是位小少爷。”
一月左右?他冷峻的面色如三月吐芳再也包裹不住春色嗤地瞬间绽放,露出了开怀明朗的笑容。亲自恭送了老中医出门,他迫不及待奔走向睡房,前脚刚迈过门槛,便瞧她眸子里泪水未干,依然痴傻怔望床帐,脚步不由缓慢下来,不知所措地沉默到床边后坐了下来,热血沸腾过的手指去拭擦那眶子周围未来得及风干的痕迹。她没有动手打骂他,有所触动的脸颊只是向里退了一步存心躲开。
他柔声道:“还生我的气?”
她怎会料到怀孕之事会如此之快没有征兆地被揭穿,怎会料到冯梓钧会趁她呕吐失去意识强行带她回许昌?
她一副明明怄气却嘲笑的口吻:“你是堂堂冯司令,什么事情不是自己说了算,你还能兼顾别人感受?”
他心情顺畅,脾气出奇的好,暖着她裸露在外的冰凉玉手,跟她道歉:“上次的事是我不对……”
“上次的事?”她哀婉的眼神突然转向他,抢过话怪道:“那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呢?不经我同意擅自把我掳回冯家呢?”
昨晚是他恼恨张澤霖敢无所顾忌地追她到谭家,嫉妒她跟张澤霖之间的藕断丝连,所以才冷淡对她,所以才顾不了一切带她回来。见她撤掉丝巾的白滑颈子,青色痕迹格外突出,他惭愧横生,手温柔地婆娑起她指尖:“全是我的错!”
“你的错?”她冷冷一笑道:“那晚,是谁口口声声跟我说,以后要好生待我,以后不会再委屈我半分?这才不过短短几天,什么都不一样了。你想怎么待我,想怎么冷落我,想怎么欺负我,还不是由着自己性子!什么这辈子只娶我一人,只对我一人真心,其实,全是假的,全是哄骗我的。”
他有口难辩:“我......”
她抽出双手,撩起被子,身子顺势缩了进去,给了他不愿搭理的后背:“我累了,你去书房处理公务吧!”
“宛静?”
她脑袋干脆地缩进被子,一句话亦不愿多讲多听。
沁园找来老中医给少奶奶号脉之事弹指之间被丫环多方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