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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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执拗宛若紫藤束着他的素手无策,她的温柔更像钢刀胁逼他放弃强硬,他又一次爱怜地抚过她丝发:“那处理完许昌的事,我便过来陪你。”
话虽干脆,离去时,从后车镜里见那小家碧玉的倩影渐趋渐远,见令他回味的茅舍从视线里渐渐淡出,他忽然忆起了那日的秋雨绵绵,那日的悲痛绝望,便仓皇地下令调转车向冲回山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如此胆战,怕她会莫名消失,再也找不回来。
当悠悠的背影重新映入眼帘,他悬着的心才稍稍回落。她环抱身子,低头慢步在田陌,垂落的丝发遮了半面脸阔,待秋风随意地拨起一切,他看到了她紧蹙的眉宇间流露的不悦。他疾步跟了上去,三步,两步,一步,近近地,无声地,然后穆然搂住。她意料不及,忍不住“啊”了一声,而他贴着那割舍不掉的缕缕青丝,安慰她:“是我。”
见冯梓钧果真丢下自己,宛静正耐心盘算,他如果有心定会在这附近设下埋伏保护自己安全,她要如何悄然突破这层防护,然后再引他去琛州,只是不想他竟又折道回来,她不得不娉婷优雅地转过身子,抬起下颚,惊愕惊讶又欣喜若狂的神色望着他:“怎么又回来了?”
他心底急切,却不知如何开口:“我放不下你。”
她“噗嗤”一声笑了:“再不走,天黑之前回不了许昌。”
“若是不想见顺德来的人,我会下令任何人不准踏进沁园一步;若是想过安静的生活,不想住在大院,我马上吩咐人另外买套宅子,我们搬出冯家。宛静,不要离开我,跟我回去。”
这不知道该称之为什么,是对她最真情的难舍难分,还是被她已迷得无法自拔?她蒙蒙地眨了眨眼睛,他却陡然横抱起她直往山外走,她惊悟过来,像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咯咯笑着从他怀里扑腾下来,说:“这是田嫂的衣裳,我怎好穿回去?待我换过衣裳再说。”听她话语温软,他终是放心松了手。
宛静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去遇见张澤霖的尴尬,可她的心隐隐约约担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挂念,他八成已是知道自己这些天跟谁一起,八成已是怪她恼她多了七分,她的出现只会把另外的三分添得满满当当。可惟有如此,他才能恨得麻木,恨不知疼痛,才能彻底把她遗忘。
许是老天亦在刻意顺从她的意愿,轿车驶进冯家后院的一刻,偏巧车镜里倒映出跟随其后纷沓而至的影子,她竭力露出毫无察觉的从容平静,以为那车会拐至惊涛小筑槿芝的别苑,不料它竟是一路尾随自己直至沁园大门。
“宛静!”
是被冯梓钧小心搀扶下车后躲避不及的女高音,随之而来的是激动不已的拥抱,当不经意地撩起下颚,遭遇得又何止是冷冷星星的眸子,那深邃的眶子里满是阴寒,满是阴毒,宛若冷月弯刀恨不得把她一片片活刮,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你个死丫头没出事就好,害我担了一月的心。”槿芝亲热过后便不经她同意,携了她的手直扯到张澤霖面前,介绍道:“澤霖,这是我嫂子。”随后又干脆丢了她手挽住丈夫胳膊,小鸟依人地偎着,撒娇道:“宛静,这就是我的那位,觉得怎么样?”
她坚强不屈的心脏不知为何猛然一阵抽搐,眼睛霎那间蒙了层霜雾。寒风凛凛地吹拂起风衣褶皱,吹松了口袋里那只紧捏枪支的手,也吹破了干枯的喉咙,她隐忍疼痛,长长的睫毛弯弯一笑:“比我想象中好看!”
槿芝听罢嘿嘿两声,没好气地一拳揍了过来。她下意识躲闪后退,深陷青石板的高跟鞋却跟不上反应迅速的思维,牢牢卡在缝隙,那柔软的身子顿时不稳惯性后仰,危难中她竟是向他伸出了求救的手。槿芝惊叫一声,未来得及出手迎接,身旁的深色西装已露出半截白袖,眼瞧只有半尺之距便抓住了她却仍然是迟了一步。她飘飘的衣袖像被龙卷风刻意吹走了般,吹到该接人的怀里,被丈夫紧搂住不放。
断肠日落千山暮(19)
“还好吗?”
冯梓钧以为与她情深意浓的几天,可以无视他们或巧遇或相见或回避的默默对视,原来心依然能被那种真实存在的无形给狠狠揉捏一回。若是没有槿芝,若是没有他,在这竹叶飒飒、秋叶零落的青石板路,他们会怎么相望?曾经几何,她亲自站过这里淋雨送那人离开,曾经几何,谭家客栈,她即使恼羞成怒举枪威胁那人却也含着阵阵“为什么这般待她”的心痛,就像现在,他们越是沉默地恨着,越是淡漠不了彼此,越是令他分外妒忌。
她的惊魂不定因了这句关切中隐含的嘶哑疼痛而稍纵即逝,回眸面对眉头拧结的人时,她粲然一笑:“我没事。”
此刻,他仿佛什么都做不了,怕跟她临近亲昵遭受无亲拒绝而被张澤霖耻笑,怕忍不住出口的讽刺被堂妹洞悉后引发四人的波折,他唯有默不做声,低下身拾起她的鞋子,套在她脚上,然后左手搀扶她胳膊右手搂了她腰,跟堂妹夫妻匆匆告别:“宛静路上不舒服,我先扶她进去休息,回头见!”
宛静无事,槿芝心境顿然开朗,加之久违的玩笑平日又被死寂沉沉的少妇生活压制,当作宛静的面自然找机会调侃一番:“哥,你什么意思,我还没跟宛静说两句心里话,你就急不可待地把她往屋里塞。你是怕我对她不利,还是怕她被谁勾引走?”
有意无意的反问总能无端地刺伤他,他冷漠的表情掩饰种种心伤,直道:“别闹了,去看叔叔吧!”说罢亦不管身后之人的阻拦嘲笑,果断搀宛静进了沁园卧房,瞧她神色惶恐,情绪极其不自在,他佯装无所谓地安慰她:“赶了几个时辰的路,你也累了,先休息一阵子,晚上我哪也不去,陪你在园子吃饭。”
她勉强点头笑了笑:“代我跟奶奶和叔叔说声抱歉!”
像是不得不去徒步一段绵延弯曲的山路,远远能见到顶峰,却永远不能一步跨越到终线折返。他狠下心兼程前进地掠出门外,掠到叔叔修养园子,听到屋子里的爽朗大笑,若虚的嘘寒问暖,心底涌出不断的是道不明的厌恶。
冯希尧依靠床栏,宽大的白色短褂遮不住里面缠绕的纱布,许是女儿女婿第一时间探望,他脸色虽然苍白,心情却是格外大好。
槿芝临床而坐,两手娇娇地挽了父亲的胳膊,嗔道:“爹,我跟澤霖商量过,待你身子好了些,去顺德住段日子,我平日没事也能陪你走走看看。”
张澤霖躬身伫立,亦是补充道:“是啊!岳父大人,梓钧兄一旦离开许昌,这城内的戒备便比不了往常,若他下次再离开,我怕……”
冯希尧呵呵笑了两声:“人站得过高,自然碍了一些人的眼。我已是到了这个年纪,见过大风大浪,这一生亦无所求。倒是你和梓钧两个,年轻气盛,有待经历的还需太多。”
张澤霖应承道:“岳父大人说得极是。”
冯希尧正待继续说教两句,抬眼瞧见侄儿低头进来,不苟言笑的脸色似乎心事凝重,便客套打发走女儿女婿,单单留下冯梓钧,又瞧他眼睛不自觉地随了女儿女婿离去的身影,少有的好奇,不禁唤了声:“梓钧?!”
冯梓钧微微一愣,方觉失礼,回身应话时首句便责怪自己大意,没有保护好叔叔周全。
“这些年,许昌上下有你严加治理向来安然无事,我一直很放心,知道你行事谨慎,少有纰漏。这次意外,我心里有底,你无须多加自责。”
“是。”
想到上次报纸大肆宣传他调戏张澤霖的私人秘书,冯希尧不由叹了口气,转了话题:“听说你这些时日不见是跟侄媳妇去了定州?”
提及宛静,他正经危坐,说道:“她想回娘家陪陪姨妈。”
冯希尧了解他待女人的态度也明白他知晓大事为重的道理,于是拍了拍他肩膀,意味深长道:“梓钧,能拿得起放得下才能成为一方霸主。你跟澤霖,一个是我的亲侄儿,一个是我的亲女婿,你比他要沉稳冷静,考虑周全,能做大事。千万切记,不要因为儿女情长失了先机,啊!”
话已透明,他却未露半分的感激欣喜,而此刻屋子外偏偏有人请示,说:“老爷,小姐想知道什么时候谈话能够结束,可以放少爷回园子?”
冯希尧未答话,他身子倒是一紧,忙问:“出了何事?”
下人瞧少爷甚是紧张,语气温和地应道:“回少爷,没有出事,只是小姐和姑爷今晚在沁园用餐,少奶奶亲自下厨。小姐说,你肯定没有尝过少奶奶的厨艺,怕你留得太久,错过了美味佳肴,所以派人过来问问。”
张澤霖在沁园用餐?宛静亲自下厨?这俨然又会是一回即将撕裂他心肺的酸痛。
见他似乎坐立不安,冯希尧随口便道:“是不是有急事?若是等不及,咱叔侄明天抽空再谈。”不想他果真起身告辞,然后大步流星匆匆离去,冯希尧顿时哑口无言,惟有仰躺在栏杆,发出了长长一声叹息。
宛静是被槿芝强推进厨房的,随后殷勤地替她系上围裙,说,她已经嫁人了,以后给她哥做两顿饭菜是常有之事,她在南洋无人照顾的两年,定学了不少做菜的本事,这次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一定要尝尝味道,把把严关。
跟进厨房的张澤霖少有的沉默寡言,冷冷旁观。
而她自然知晓槿芝的面前,不能露出半分跟他的熟念,一笑一颦之间尽力回避与他的对视,亦不在乎身旁的他是怒火冲天还是隐忍不发,是跟槿芝打情骂俏还是相敬如宾,低垂额头,充耳不闻,踏踏实实摆弄晚餐素材,脑子里装得全是如何搭配才能与餐桌上的烛台桌布色泽相适合。
然而,躲来躲去却躲不过槿芝被丫环唤出门的时刻。
断肠日落千山暮(20)
他向来胆大妄为,又天不怕地不怕,又很是享受她的惊慌失措,厨房大门敞开,他仍敢从后面揽过她腰,趁她惊呼前,左手先捂了她的嘴巴,继而凑到她耳边轻吐热气,字字铿锵道:“你不想把冯家的下人引过来看咱们的热闹吧!”
她推推攘攘摆脱不掉,眼睛示意他松手,待他放下左手箍紧她腰时,她反过来低声挟持他:“大家彼此彼此,你也不想即将到手的江山因为我成为泡影吧!”
“少拿江山威胁我。别以为冯梓钧在,我什么都不敢做!”
无法跟他解释,又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