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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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听过百遍此类小说戏剧里常发生的故事情节,尽管心理早有戒备,宛静仍是当头一棒,晕晕沉沉,却又不得不极力掩饰内心莫名的不适与不介意,装着毫无关联,低头去吹拂碗里的稀粥。
孙太太心眼透亮,趁张澤霖命令之言未出,不悦接道:“做张家的媳妇自然要懂得规矩。不过是让她等了两天,她已不晓得自个儿身份,闹得鸡犬升天。若是以后四少爷出门打仗,一天半月不见一次,还不把张家给翻个底儿朝天。”
这暗藏锦针的话虽让张澤霖耳根清爽,却间接又给了宛静一记闷棍,望着层层叠叠的精美盘子,她恍若隔世,这高雅的背后其实并不是想象般淡如止水的平静。
张家管事见孙太太话里不满,赔笑道:“二小姐说得在理,大小姐也说过此话,可太太也说了,这次是四少爷大婚,洞房花烛的时候抛下人不理不睬,任谁都受不了这份气?四少爷哪怕是回去露一次面,解释两句都是好的。毕竟事情闹到南方去就不太妥当了!”
宛静知道不能在孙家人之外的客人或者下属面前表露与他非同一般的关系,悄然摸索到他手牵到遮掩的布帘之下,搁置在自己身上,继而撑开他掌纹,来来回回,默默写了一个“去”字。他心灵回神,忽地翻过,紧张捏住她指尖。只要这,便够了,不是吗?她眼睛被热气蒸得一帘水雾,嘴角微微一抹淡笑,又是张开他手,写了令他安心之语“我等你回”。
孙太太听罢,面对张澤霖时话语软下:“一周过后,你这个做女婿的,于情于理都是要走趟许昌的,我看这会儿,还是顾全大局要紧,别把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张澤霖沉默半晌,终点头回道:“你先回去通传太太一声,我在二哥这儿待会回家。”
管事不愿动身又屹立不动,为难道:“太太说,若是接不回少爷,定要打断.......”
他斜眼瞧宛静面淡如云,不露声色,而他掌中的玉手却不断浸出汗渍,知她在竭力压抑,只好不耐烦地回管事道:“在车里等我。”
“哎!”管事见好便收。
瞧来人的影子消失于走廊,他方回首对她安慰:“事情处理完了,我便回来。”
她抿嘴微笑,识相点头,可见朱栏白石墙围花香渐渐遮挡他和孙铭传的影子,她的笑又霎时凝固脸面,再也潇洒不起来。
一股柔软细嫩轻搭在了她手背,也伴着一种闺中怨恼的叹惜:“咱们做女人的,哪个不是人前风光,背后辛酸!我知你心苦,多担待他一些,少惹他心烦,他自然会向着你。”
这俨然是拉她进地狱坟墓的圈套陷阱。处在孤立无援的木桥上,往前便沦落为见不得天日的小妾,向后便重新退进不尽人意的冯家囚笼,向左向右远离的天堂不是被冯梓钧一手遮天便是被张澤霖围得水泄不通。这岂止是“辛酸”二字可以道尽的!
张家门庭。
指派了孙铭传远送冯家来人,张澤霖径直去了新婚园子。
楼花处大红的喜字被一夜涨雨淋花色彩,撩挂的红绸缎子也七零八落无人问津,敞开的窗棱依稀可见房内墙壁摇摇欲坠的油画空寂的檀木书架还有悲悲戚戚的哭泣。推门而进,碎裂瓷器五彩缤纷撕裂衣裳五颜四色柔捏字画一片狼藉,床上倒卧之人依然是那天新婚的鲜红,身边服侍的丫环见了是他正欲唤“小姐”,被他冷静的眼色怏怏吓出门外。
他迈过碎渣,掀开散开的红色丝帐,坐到起伏的钢丝床沿,拍了拍颤动的肩。似乎知道是他,槿芝哭哑的嗓子突地爆发千度音亮,怒道:“别碰我。”他扳过她肩,她挣扎两下终于屈服。两天的时间,她依然没了冯家时的光彩照人,头发乱糟不堪不说,一双哭红的眼睛汪汪闪烁,甚是委屈。他眉梢一挑,嘴边一丝轻笑,似是笑话她的落魄。她瞬间恼羞成怒,一个巴掌挥了过去,凌空被他识破后,牵了住,随之用力一带,她身子不随心地从远离丝床融进他怀里。她又是气气地捶了他两拳,每一拳都揍在他心房,每一拳都带了四分柔情,三分缠绵,三分舍不得的娇气。他识趣地触到她唇边,她似乎迫不及待,没有一刻避闪,两手攀住他颈脖便牢牢下沉,直到衣裳贴住温暖的绣花锦被,直到卷曲在他宽大结实的身躯之下。
许久。
他移开缠绕颈子的白皙手臂正欲起身,那手臂却像纠缠不休的灵蛇绞他不放,玫瑰花气贴着他耳朵,嗔道:“你两天都没陪我,罚你再陪我一会儿。”他嘲笑地捏了捏她下鄂,仍是不顾温柔挽留,下床宽衣整戴,说道:“最近军部事务繁忙,我会很少回来。如果闷了,可以跟大姐出门逛逛。”她随便披了遮掩的衣裳赤脚下来,搂住他腰,柔柔依偎他背,娇道:“军务,军务。难道你非得跟我哥一样,抱着军务什么都不顾!”这话如雷鸣奏乐般令他浑身一震,无法磨灭的恨意霎时袭上心头,他粗鲁地甩开她手,头也不会地出了门。
断肠日落千山暮(4)
槿芝以为他夺门而出是怪自己不知军事轻重,想下楼追他解释,又顾忌衣衫不整,正欲在窗口对他讲两句暧昧暖心的话,透过常青绿阴,却看见戎装加身的孙铭传立于大理石径躬身向他禀告,声音极低,听不见两人谈话,只瞧孙铭传递过淡黄色四方盒子,一尺来宽,设计精巧,干净表面在偏右角印出花案,宛如一朵清荷,素雅美观。想必是装有珠宝首饰之类的木匣,可也没有精工雕刻的痕迹,疑惑之中见他慢慢掀开盒盖,一把银色迷你手枪在明媚阳光下灼灼闪烁。她凛然一惊,再定睛细瞅,那手枪之下分明压有一块白色锦丝,绣出的一叶墨绿来看,该是女子贴身惯用的丝帕。瞧他嘴角横生笑意,神情愉悦,联想起方才床上的丝丝温存,她不觉笑窝绯红,回过身来对镜理妆,待他游返。
孙家壁苑偏厅,出奇热闹。
碍于孙太太前段时日忙于打点元帅婚事,无暇顾及搓麻将的姐妹,这日听说她闲置在家,便凑在一起来了孙家,进屋望见有陌生客人在场,那身素雅得体打扮像是已婚女子,以为又是孙太太新结识的顺德府哪位新婚太太,索性唤了宛静上台凑合人数。偏巧孙家的小小姐小少爷哭哭哭闹不起床,银梅好言好语哄腻不过,孙太太无可奈何,跟宛静说道,一会儿时间她便过来,输了算她账上。
“听张太太口音不像是顺德人,”左手边时髦波浪卷发的太太边摸牌边惊愕问宛静道:“难不曾你是从许昌来的?”
为掩饰身份,孙太太向诸位介绍时刻意赐了张澤霖的姓,真是煞费苦心!她莞尔轻笑,简单回答:“嗯,我夫家与孙太太是远亲亲戚,本来很少走动,只是恰逢南北通航,所以过来看看。”
能与孙太太攀上亲戚的想必不是达官显赫,也是商贾名流,加上宛静又举止娴雅,落落大方,定不是什么小家碧玉小巷烟柳的人物。对面上了年纪的太太好奇接了话:“那张太太与定军少帅夫人可有什么交情来往?”
意想不到自己会成为顺德府上流太太麻将桌上议论的话题,她微微惊愕,却也明白无风不起浪的道理,从容不迫地点头应道:“有过一面之缘,怎么了?”
“难道张太太没有看新闻报纸吗?定军的少帅夫人在她小姑子出嫁当日投江自杀。”右手边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妙丽女子生怕不够默契,急急补充道。
嗯?新闻报纸?难不曾张澤霖已经不动声色向天下人发布她投江的消息?他要做什么?留她,还是让冯梓钧死心?她竭力把对始料不及的震惊转嫁为意料不及的惊叹:“想不到大家也对这事疑虑,我以为只有我一人大惊小怪。”
终于找到可以打听细节的知音,妙丽女子恨不得把自己探听到的东西一股脑倾诉:“这里面的事情可复杂了,据说那位少帅夫人本来是与她自家表哥定下亲事的,日子都选择好了,喜帖也跟亲朋好友发过。只是想不到她在许昌游玩的时候被定军少帅看上了,竟然连夜跑去提亲。你想人家是少帅,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儿女飞上枝头当凤凰?即使没有想过,也不会不顾忌忌惮人家三分,只好跟她家表哥商量,把亲事悄悄退了,然后匆匆忙忙在许昌大肆宣扬要嫁给少帅的消息,以此来转移大家视线。听说,少帅娶她的时候都不敢过度铺张,只跟几个下属名流打了招呼,让他们吉时见证。听说,那个少帅夫人婚后很少露面,是被少帅关了禁闭,怕她出门勾引了其他男人。”
时髦太太连连点头,亦是接过话道:“我家表侄前日刚好去了许昌,好像在许昌日报上见过她的照片,说那少帅夫人是留洋回来的,又时尚又年轻又漂亮,只要是个男人看久了就会动心。你们说,有这样的老婆在身边,谁不操个心啊?”
“操心又能怎样,”上了年纪的太太不屑地“哼”了一声:“她还不是落得红颜薄命的下场?大家也不想想,她为何偏偏选了小姑子出嫁那天投江,还不是跟自己丈夫抗议!说不定她本来就是与表哥情投意合,不想横竖插进了权势顶天的少帅,不得已被迫嫁了进去,又反抗不了,这才出此下策。”
“她真不识好歹,人家怎么说也是堂堂少帅,难道比不过她自家表哥?”妙丽女子不满道。
“我倒觉得人家是有情有义,‘爱’字当头。少帅又怎么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难道人人都得像你非要喜欢有权有势的不成?”时髦太太不乐意了,推搡宛静:“张太太,你说呢?”
半真半假的话被人一一道尽霎时激起了宛静波澜不惊的一滩鸥鹭,她像活生生被架到刑场,魂魄早已游离在外逃到人缝间去探听旁观者的言谈举止心态,不知何种滋味,不知如何回话。好在孙太太救她及时,孙家的小人们见了她像见了久别久违的朋友,争相喊她“静姐姐”,又不吃不喝嬉闹地要她讲故事。这非议的场合她不愿再多待,跟大家礼貌致歉后便携了小人的手去了紫芸阁。
张澤霖过来之时,打牌的太太们已经散场。
紫芸阁前的落叶草地上,远远看见榕树下竖起的画架写满数字文字,看见她神采单纯芙蓉如面依坐在草坪,看见她青色风衣罩住紫色旗袍却罩不住裸露的白皙小腿,看见孩子们凝神关注抬头倾听,他不由顿下步子,不由忆起她说过的话:我也想给你生一双儿女。他背过手中盒子,款步走了过去。
孙家儿女瞧了父亲舅舅进来,欢天喜地奔过去撒娇,后来被孙铭传意味深长地带离了开,寂静的院落里除了鸟语花香,便剩下他与她。
尽管知道是多余的废话,她依然关心地问了句:“事情处理好了吗?”
他临近她盘膝而坐,没有答话,却是愣愣地瞧了她一阵子,最后掏出锦盒。她一眼认了出来是打算投湖自尽,托桃根把遗物转交于他的,里面是他的那把银色手枪,还有她在南洋闲来无事设计的独一无二的帕子,送过他一条,也只送过他,对她而言,似乎除了这些,她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可在意的东西。真是造化弄人,它们竟又辗转反侧到了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