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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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
而顺德孙家壁苑西厢客厅一片悄然无声。
张澤霖左手握着丝帕贪婪地嗅着熟悉香味,右手举着宛静的书信一遍遍默读每一字每一句,面部表情恍若江海汇集,一半淡而无味一半咸甘苦涩。
孙太太环抱胳膊,来回踱步,俨然猜测不出那玄妙的文字想要表达何种涵义,若是指派丫环过来送信,何苦要夸丫环不会不懂礼教,若是要告知她结婚,何必要提什么德从礼教。瞧着送信的丫头低着额头,胆怯的眸子乌溜溜乱转,小心窥她,她顿时笑意盈盈问道:“余小姐她最近怎样?”
桃根恍惚地摇摇头:“可能不好,最近冯家老太太病了,老念叨她,她只好每天过去伺候。”
孙太太“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她还真能惹万人牵挂,不过倒难为她还能记得我这个姐姐,记得派人过来送信给夜不能寐的人。”
桃根听不明白对方话里的讽刺,只是瞧见这孙家似乎家大财大比得过谭家,这太太眼光犀利比得过太太,这看信的人相貌英俊气宇非凡比得过少爷,有些腿软虚虚,只是唯诺回道:“小姐她写信的时候,脸色煞白,神情不定,很害怕的样子,千叮万嘱我一定要将信送到孙太太您的手里,即使丢失了,也要我当面转告这信上的每一句话。”
屋子里忽地响起一阵胜利狂笑,孙太太没有再理会桃根转而望着久久沉默的张澤霖悠然地靠在沙发将帕子掩面,不由问道:“解出谜底了?”
他嘴边弧线淡抹,摊开书信,指点江山般指点起文字,第一句的第一个字,第二句的第二个字,第三句的第三个字,依此顺接,赫然就是“我会去顺德”。
五个清晰明白的字。
一句通俗易懂的话。
她想他,念他,她要来顺德找他。这作证的锦帕他怎会不明白,她那次明明上楼离他而去却又转道回来亲吻他,她那次明明去意已决却又莽撞地跑回甲板淋雨望他。她下了决定,她要来顺德,一旦来顺德,再也不离他而去。
梨花落尽染秋色(18)
张澤霖问及桃根,宛静近况?她多数是摇头不知,却道出冯家少爷跟小姐同住一个四合院落屋檐,小姐卧寝休息之处似乎正对冯家少爷的办公书房,她每次从小姐房内退出,总是能瞧见书房的纸窗打开,瞧见冯家少爷埋头工作,小姐房间的灯若是熄了,冯家少爷亦不会太过久待。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他破译宛静来信的那份激动顿时荡然无存,瞬间又陷入空空荡荡的沉思,时而怒皱双目,时而气急磨拳,时而不屑地冷冷轻笑,最后他下了地动山摇的决定,跟桃根去许昌。
上次去许昌已是死里逃生,危险之极,孙太太听丈夫亲述时只感觉命悬一线,步步惊心,这会又听他口出此话,不由心惊肉跳,忙劝慰道:“她既然会来顺德,你又何苦亲自走这一趟?你也知道自己是什么地位,即使不顾自己,也要顾着姑妈顾着千百万人的性命,况且她人不是身在定州谭家,是冯家,若是被冯希尧知道,你私自闯进他家里,带走他的未来侄媳妇,他哪里会咽下这口恶气!”
张澤霖经脉紧绷,无所谓道:“冯梓钧那混蛋八成已经知道我跟宛静的关系,却不露一丝风吹响动。我想他肯定也洞悉了宛静派人来顺德,他决不会轻易放宛静离开,肯定会囚禁她当人质来威胁我。”
孙太太立眉嗔目,不乐意道:“她既然能派人送出这封信,说明她仍是自由身,小丫头不亦是说了嘛!她在冯家是如鱼得水,闹得临死的人整天牵肠挂肚,说不定早已把冯梓钧迷得七魂丢了三魄,怎会舍得囚禁起她?”
此话一出更是惹得张澤霖心烦难耐,坐立不安。冯梓钧是何种人物,他自然知晓,许昌之行,他被逼无处可逃只得潜入谭家客栈,上回他欲去谭家提亲,又被先发制人,失了机会,这次他设计何茂田暗找谭世棠,故意展示出跟宛静非同寻常的证据,怂恿其送至冯家,又谣言惑众当日港口宛静私放他之事,以他的心智怎会一眼看不穿,怎会不对宛静心存提防?可是却迟迟见不到他的张扬,见不到许昌局势紧张。宛静是谭世棠一门心思等待的女人,是他喜欢得无法自拔的女人,冯梓钧呢?
他拨了军部电话,果断下令:安排渡江船只。
成婚这日,晴转阴暗,大团乌云,群起而上,四面八方滚滚涌来,拥挤在许昌上空遮挡完霞光,霎那间风驰电掣,雨水倾盆,将那一****道贺的客人赶至廊亭台榭。
拜堂吉时即临,丫环着急万分,行色匆忙赶到前院禀告槿芝:“余小姐打发走了所有服侍的人,勒令我们不准打扰。”
槿芝微微惊愕,便抽空子去了沁园。进门便见那大红喜服搁置在床,宛静素雅旗袍,静依着窗格子,神色呆滞,毫无喜庆,毫无紧张。她忙清清喉咙,唤了声:“嫂子!”以为对方会像平日里随自己打闹,嘴巴不饶人地讽刺回来,不想只是眉目清淡,无一丝感触,似乎每每惹她狂笑惹她动怒的那句现在倒与她无关,她愣了愣,思量片刻,方踱步过去,推推香肩,笑道:“我知婚姻一生只有一次,冯家这次未体面宣扬,未通知谭家宾客,也未隆重地大闹几天几夜,跟你的期望相差甚远。”
宛静依然沉默,仿佛早已沉思在一片幻境中,任尔东南西北风,依然故我。
瞧她不为所动,槿芝又道:“我知你是瞧在奶奶的面子,才对我哥大发慈悲,令眼相看。不过,从今往后,你成了冯家人,成了我名副其实的嫂子,可以安心留在冯家,我们好姐妹可以朝夕相伴,又有什么不好呢?”
姐妹?既然知道她对他没有其他情分,却是跟奶奶设计,难道她余宛静已经好到人人想娶人人想占的地步?她嘴边动容,丝丝嘲笑,却也是淡淡轻弹,稍纵而逝。
槿芝瞧在眼里,撒娇地纠缠起她胳膊,软语道:“我哥是从一而终的人,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是一见钟情、一世难忘、终生不负那种。若是真有一天他做出惹你伤心的事,我冯槿芝定当第一个出来替你抱不平,饶不了他。”
她未回头看槿芝,终于直言不讳道:“他冯梓钧能瞧得上我,是我这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如果哪天,我辜负你跟奶奶的煞费苦心,请你们莫要责怪我,不识时务,不懂规矩,伤了你们冯家颜面。”
听她话里透出的异样尖刺,槿芝又是一怔,随之却春色满面,笑得姹紫嫣红,奉承她道:“知道,知道,我跟奶奶不会怪罪你。”见她又欲说些什么,便强推她进了床帏,撂下纹帘,半玩笑道:“所有宾客已是等待不及了,早想见见你的万千仪态。你这个死丫头今日最是风光了,不要心存报复,砸了冯家招牌。”
她俨然吞了方才出口的话,仅是淡然回道:“我知道,我想一个人打理,你去前庭招呼客人吧!”
偏巧门外又有人急唤她,槿芝咯咯笑了几声,算是慰藉这紧张气氛,随后关门而去。
躲在狭小的床榻,四方昏暗的空间,她忍不住嘲笑自己,今天之事若是讲于人前,怕是无人可信,为了感恩戴德,为了一个极其要脸面的男人尊严,她竟然像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被无形压制到高堂,三拜天地,可当她缓缓解开颈脖处的梅花扣子,她忽然又想自己不过是要身披喜服,去演一出戏,不必真实的戏,何苦要深陷剧情,演得美轮美奂,演得辨不出真假……
门“哐啷”一声。
她赫然一吓,惊慌抬头,隔着若隐若现帘布分明瞧见一个晃动影子激流汹涌地动手关门,不禁失声道:“谁?”
那背对的身影明显一颤,半晌不见其动,不见其回答,只是寂静的屋子里悄悄地响起沉重呼吸,一张一弛,一深一浅,渐渐急速,渐渐越至峰顶。她亦是愣住了,一股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背影跃然脑际,尽管相距千米之外,尽管视线阻着忽明忽暗的帏帘,她混乱如麻,不敢轻举妄动,极力分辨是自己恍然梦中,还是他不顾生死果然从顺德偷渡过来?她扑通的心跳突地静止,怕闻到帐外的新鲜空气什么都消失无踪,怕这又是一幕不可变换的真实。那身影终于转向过来,她顿时情难自已,只觉嗓子被至于灼灼烈火之上烘烤炙烤,心如刀绞却流不出一滴血泪。他沉步过来,一声,两声,每一声都疲惫不堪,心神俱焚,重音如泰山践踏她心上,踏得她疼痛难忍,心慌失措。
当只有一厘之遥,他却陡然停住,失神地望着不通透的撒花布帘,他想说什么呢?想问什么呢?他下了船冒着大雨冒着不知名的危险进了冯家院子,瞧见的是人山人海,是喧闹无边,是大红喜字高高悬挂,是她今天跟别人拜堂成亲。若不是他亲临现场,真的难以相信,她竟然决定嫁给冯梓钧。那个口口声声说喜欢他想念他的女人要嫁给另外一个男人,那个写信告知他会去顺德会去找他的女人准备悄无声息作别人的妻子!知道躲在里面处变不惊的人是她,他忽然不敢掀开面纱去瞧她红妆的模样。
梨花落尽染秋色(19)
“少奶奶!”房门外亲热呼喊连同尊敬敲门突袭而进。
她雷霆一震,一只手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伸出帐外,胡乱捉了衣襟,拉向帐内。他亦是凌然一惊,分明应该坐怀不乱,临危不惧,大义凛然地被冯家丫环发现,然后引来尖叫,引来上万人观看,然后发现他与她到底什么关系。可他竟会随那轻柔力道仓皇甚至狼狈地钻进床帏。
隐隐的兰花香气扑面而来,淡淡的薄荷清凉浑然而进。他深邃的眼睛映出的是她美目巧笑,热泪夺眶。她混淆视线清晰瞧见的是他面如冠玉,仪表须眉。四目相对的一瞬,他千言万语,却无言无声拥住了她的身子,而她自然而然攀住他颈项,所有的矜持所有的涵养所有夹在他们之间的恩怨矛盾疑虑疑惑被顷刻而来的股股莫名冲动取代。他不可否置,他想她,日日夜夜地想她,她念他,天天月月地盼他。像一只重返大海的鲤鱼,像一匹自由驰骋的烈马,在这闷热喘息不过的床榻,在滋扰不断的唤声里,他们旁若无人,百无禁忌,似乎一切都不再重要。
良久。
“快来人啊!少奶奶出事了!”
门外一声惊叫顿时粉碎梦境,她头晕目眩,心下不舍,极力避开他,大口喘息又不得不压抑着紧张心跳,对着帐外佯装训斥:“大呼小叫什么,我不过是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听到屋子里的责怪,丫环吓了一跳,忙赔不是:“惊了少奶奶休息,奴婢该死。少爷派我过来问问,少奶奶准备得怎么样了?吉时就要到了,宾客们都在前厅等候。”
不知他是听了桃根那句稀里糊涂的话来了许昌又混进冯家沁园,只是丫环的话园子里的景象不论哪一样定会惹他暴跳如雷,她极力大怒道:“跟冯梓钧说,接待宾客是他的事情,难道我想安静一刻都不成?我现在人在冯家,不是谭家,不会蓄意逃跑。”
丫环只觉她平时性子娴熟,哪里见过她肆意叫喧少爷的大名,口气怒怒不说,温婉善意顿时,亦不敢说些什么,只好诺诺躬身回“是”,听闻不到里面再有话传来,只好怏怏地离去。
脚步声渐去渐息,再转首望他时,他眉头却拧成粗线,青色静脉曲张爆出,一双冷冽喷火的眸子怒视她,嘴角如黑云压城,恨恨难忍,俨然欲瞬间摧残了她。她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