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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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淡答道:“自己走的。”
槿芝知道堂兄风雨不变闻雷不惊的性子,也明白跟他发脾气是热火遭遇冷水只有自己干着急的份,只好没好气地以手代扇,扇了扇冒火的脸颊,静了片刻,换上好言好语的口吻劝道:“哥,你也知道她在许昌人生地不熟,又无亲无故,难道你忍心让她一个人流浪在外?”
他专心工作,毫不理会。
槿芝一把夺过钢笔,撒娇地摇了摇他的胳膊:“你不知道,奶奶昨天替你求了只姻缘签,说你缘分已到,不日成婚。乐得她一整夜没睡,现在还在菩提寺参禅打坐,手敲木鱼,说要念七七四十九遍《金刚经》《道德经》为你祈福。如果她回来,看到自己心里面惦记的孙媳妇不见了,你说,她老人家哪里能承受得住这种打击啊!”
他嘴角动了动,却未开口说话,依然冷眼翻看文件。
槿芝知道他动了心思,眉毛轻轻一挑,恶意恼道:“即使你不顾奶奶,也要顾宛静啊!她为什么走?还不是因为你不开口跟谭家提亲,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名不正言不顺住在沁园,跟你朝夕相对,又只能跟你偷偷暧昧,日子久了,谁受得了?”
他终于有口难辩:“我……”
槿芝见时机成熟,便死缠烂打拽着他往外走,那欢笑声如悦耳铜铃飘散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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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落尽染秋色(6)
其实昨晚被她拒绝的一幕始终盘龙云海般蜗居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他以为,自从那晚她亲自熬了姜汤亲自端进房间时对他已有了异样的不同,他以为,她每晚独自去凉亭乘歇一半是为了他的等待,所以看到她的愁眉不展因为一封信笑容绽放时,他乱了,他本想对她说自己也去了学校,也看到了她的申请函,跟校长保举推荐了她,可瞧见她只是微笑,没有抬起头看他,他手指莫名其妙伸了过去,莫名其妙拨开了遮挡他视线的发丝,见到她惊愕的眸子泛着浮动的月光,他莫名其妙俯身靠近,可他越是靠近越是按捺不住地问自己,她的唇是什么味道?可她最终推开毫无防备的他急匆匆逃掉了,当时他的心一阵阵冰凉,寒得自己都不知所向。
黑色轿车刚驶进许昌大学,槿芝便打开窗门唯恐天下不乱地叫嚷:“余宛静,你个死丫头,给我出来。”那尖叫声惹得校园里活物个个热血沸腾,争先恐后地聚了过来,想看看热闹。好在学校治安主任及时赶过来,指引了教师宿舍方向,这才平息了未暴乱的风波。
宛静的第一堂课颇感疲惫。
许是与其他教师相比略显年青稚嫩美丽清秀,被校长简短介绍时,先是震得全班鸦雀无声,接着交头接耳,校长离开后更是满堂喧闹,亦不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只是年轻人的热闹胆大,比较喜欢探讨“衣服是哪家作坊设计订购的”“出国留学有什么新鲜刺激玩意”“别致的发卡似乎是顺德的舶来品”,特别是瞧见她的素雅和言谈间不同凡响的思论,学生们更加认定,这位漂亮老师至今尚未婚娶。一堂讨论课未结束,便有人递了纸条明目张胆地找她逛街约会。
槿芝课后寻来的时候,她被胡闹的学生们堵在水泄不通的门口进出不得,听到门外有人扯起清丽嗓音唤她的名字,方囫囵吞枣地应了大家请求。学生见好便收,熙熙攘攘让出羊肠小道,只是跟随她的身影瞧见屋檐下常青绿树枝边若隐若现的人时,霎时变得肃静,相继井然有序地奔回到自己的座位。
冯梓钧是许昌大学的名誉校长。
看他穿了件深蓝色西装,未配正规领带,一身轻松休闲,两手搁置在衣袋低着额头,不是平日里巡查学校纪律的威严扫地冷面肃言,且又熟识新任的洋文老师,内心不免增添了几分蠢蠢欲动的好奇。
“余宛静,你这是什么意思?学校比冯家好,是不是?”槿芝气势汹汹,俨然她的不告而别深深伤了朋友的面子。
意料不到他亦会过来,她携了槿芝的手,满脸陪笑道:“槿芝,这里是教学区,我们先回宿舍。”
“我不去!”槿芝气呼呼甩开她,不顾及情面地严问她:“是不是我哥他欺负你了?”
语不惊人的一句顿时让两人心灵相通地对视一眼又尴尬地仓皇避开。
她不假思索:“没有。”
槿芝挽起她的细臂便要离开:“现在我哥正派了人去谭家招呼你表哥的亲事,你个死丫头竟然趁我不注意背信弃义溜出冯家!你信不信,我现在立刻跟刘伯宽一通,你表哥的亲事,咱们冯家不管了,而且把还要把他押解进京,关进大牢,关他七七四十九天!”
她知槿芝的威胁口无遮拦,忙道:“槿芝,你听我解释。”
“我什么都不想听,我只晓得你余宛静对有养育之恩的谭家处处忍让,但是对救你于处处危难的冯家见不得一眼!”
不是见不得,是昨晚发生的事太过意外,她不曾想过他会那般待她,她仅仅以为她亦是他的妹妹,是她记忆深刻,谭家客栈里他将计就计救她脱离过危险又毫不犹豫批了她的通关行证,她淋雨回许昌,他又不声张地派了心腹医生过来甚至支付清医药费,那晚她不小心掉进湖底,又被他赶来救起,也许,她能进许昌大学,又是他从中提携一二。
她想过跟他言明,可她亦清楚,冯家作风似乎守旧,他定是个极其好面子的人,只要她避而远之,他定会悟解明白。
只是此刻,他怎又会回来找她?
她顿时茫然失措,不知该用何种态度去对。
是在这种徘徊不定的思绪里被槿芝强推上了轿车。
狭小的后车排,槿芝开怀大笑,谈天说地,而她稍微直视前方,稍微不慎,便能撞伤后车镜里另一双无意端详的眼睛,而她只能一言不发地低垂了额头或者佯装不经意,望着窗子外的一晃而逝。
重新搬进沁园小住,她默不作声,不再去荷花池塘,尽量晚起早睡,与他回避三舍。他不闻不问,偶尔转悠在书房,偶尔槿芝私下里比她喜爱取闹,喜爱缠着他开车去校园门口接她回家。她盛情难却说了两次“会打扰他”之类的话,顿时被槿芝抓了把柄,当场开玩笑说“那么快都心疼起他了”,又恰恰那时被他端望了一眼,她霎那间耳根通红,生怕又生了其他误解,再也不敢说些什么。
这一日偏巧赶上天色昏暗,电闪雷鸣。
出门时她未带洋伞,槿芝又电话过来说什么无碍会开车接她。哪知放学之后,大街小巷人群散尽,始终不见槿芝身影,待到风起云涌,柳枝狂舞,只从暮色里淡出他的面孔,他没有开车没有撑伞,只说:“槿芝让我来接你。”她蒙蒙地“噢”了一声,也不好开口闭口询问为何只有他过来。
雷声越演越烈,闪电如神斧利刀霹雳地砍下,无人的马路,她内心焦急,却又旁若无事般随他沉默漫步。
忽然,一滴雨丝滑过脸颊,她微微一惊,想加快脚步躲过广播电台预报的倾盆大雨。
忽然,第二滴,第三滴,大粒大粒的雨点万箭齐发般砸在地面。
忽然,一道暗颜色幕布凌空挥闪,转瞬间,他温暖的中山外套已牢牢地搭在她的头顶。
未等她拒绝,他已携了她的手拉向路旁落水的屋檐。屋檐有一尺见方的拐角,刚好容下她的身子。风雨交加,天地间如同悬挂起白色布帘,串串的水滴势不可挡地冲进她的眶子,他只好护在她身后,任那雨水落尽眼眶,浸湿头发,毫无怨言。她过意不去,忙取了外套遮了过去。他身子一震,转身推迟,欲把衣服重新帮她披上,碰上她关怀备至的神色时又突然愣了住。
昏黄的灯光不知何时亮了起来,一卷陈旧的素女清画似乎完整无缺地展在他的面前。
她眼睛清澈如水,脸颊桃如三月,湿湿的头发敷贴地压在蝴蝶发卡下,不小心露出的一两根带着晶莹的水珠拱起在他眼帘。他距离她很近,只要低下唇角,便能吻到她的额头。而她俨然也有了不一样的触动,羞涩地侧过眸子,不敢与他正视。他紧张的心跳呼之欲出,却又怕再次被她推开拒在千里之外。
“客官,住店吗?”
轰然响起的热情嗓音惊乱了这患得患失的一幕,她比何时都反应机灵:“要。”
这几乎等同于如同雪中送炭,她心底不由松了口气,发胀的精神顷刻舒缓下来,暗暗惊叹,好在是找了家客栈的屋檐避雨。
请进客人,老板便问:“两位客官要几间上房?”
“两间。”他说。
“一间。”她答。
两人同声异口,又是女子主动要求一间客房,逗得老板呵呵乐了。
她面颊越发红润,急忙解释:“这雨来势迅猛,想必去得也快,我们只是在这里躲躲而已,不必太过铺张浪费。”
他显然没有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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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落尽染秋色(7)
老板口中的上房不过是二楼临街室宇精美的房间。
窗帷悬挂着五彩线棉布帘,汉白玉装潢的墙面有上等莲花玻璃壁灯,屋子里弥散着淡雅紫的璀璨灯火,瞧见光滑色泽的钢管上整齐摆放的毛巾,瞧见他头发全湿衣衫全浸,汩汩的水从头至尾流了满地,低头忙碌地拧着外套,她不由拿过宽大柔软的浴巾去拭擦,他跟澤霖的高矮相差无几,需要她踮起脚跟方能伸到颈子后。
她不知道哪里的积水较多,也不知道该用何种力道吸走雨水,便盲人摸象般四处乱擦,沿着黑色头发到相貌伟岸的五官,沿着脖子到结实宽厚的胸廓,然后到泛着骤亮光芒的金色片子映入她认真的眸子,到浴巾渐急渐缓搁置在暗棕色牛皮长带,到他早已解开了湿漉的衬衣,早已袒胸露背地站在她面前,到他早已不露神色地望眼于她。
万籁俱寂的房间,她忽然心跳加速,俨然瞬间窒息,不敢喘一口活气,恍惚看到自己的手仍停留在他的腰间,便下意识缩了回来。他似乎警觉,竟然凌空截住了它,随后紧紧地攥于手心。
白色的浴巾如同晃动的纱帘,包裹着她的半面红妆。
她一阵惊乱,隔着低垂的青丝更加不敢望眼去看。一丝冰凉再次袭击了她的额头,她静止的心仿佛能感受到他手指的婆娑,轻轻的,柔柔的,冷中透着绵绵情火。当它小心谨慎落在她的下颚,当它缓缓踮起美丽尖峭,她又像不老实的鲤鱼摇摇摆摆游回了水里,甚至越潜越低,低得他再不敢越雷池一步,放生了她的手。
“我去叫辆车。”他披上衣服,哽咽的喉咙匆匆地发了一句话。
“嗯!”她急急地背过身,柔顺地轻声回应。
听到他夺门而去的逃离,听到木制楼梯的零乱脚步失了沉稳,她的心似乎也不知不觉地不安分起来。
后来,是乘着黄包车回得冯家大院。
丫环远远看清她的窈窕身影形色,匆忙过来转告:“余小姐,谭家来人了,在沁园客厅候着,说要接您回谭家,小姐已经气得七窍生烟,派我过来问您,要不要先去老太太那儿躲躲?”
上次刘伯宽回来,笑颜眉开地说,姨丈喜上眉梢,表哥也是点头默许,她欣慰直至,写了信去南洋,打算收到同学回复后与槿芝辞行,置身离开许昌府,但仅仅几天,谭家没有电话招呼便前来接她,她明白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