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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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往一只羽觞里倒了些酒，递到赵云唇边。赵云张口，缓缓啜饮。
这是祛湿驱寒的药酒，浓淡适宜，催人神清气爽。
但赵云却感到头晕脑胀。
周瑜的蝉衣甚是纤薄，仿佛一层似有若无的白烟，笼罩着他似瑾如瑜的身子。
赵云的脸庞正凑着那颗嫣红可爱的蓓蕾，他的呼吸就快窒住。
周瑜轻抚他额鬓，柔声道：“我可舍不得子龙伤风。伤了风的子龙，还能是万人敌的亡魂之将吗？”
“是！”赵云斩钉截铁的答道，“我要保护你，自然无论何时都是万人敌的亡魂之将！”
周瑜笑了，笑得多么甜美、多么幸福。
只要他幸福，赵云就会感同身受。
“子龙，你是不是怕我不高兴，因而急着跑来找我？”周瑜含笑问道。
赵云承认：“公瑾不高兴，子龙也高兴不起来。”
周瑜道：“主公不纳我谏，我心中委实抑闷。但我一看到子龙，立刻就高兴了！”
赵云喜道：“真的？”
周瑜道：“我骗谁也不骗子龙啊。”
赵云笑道：“公瑾待我真好。”
周瑜接道：“我喜欢待子龙好！”　
赵云双眉稍蹙，目露忧疑的问道：“公瑾，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你待我好，是以吴王不听取你的谏议？”
周瑜迷眸轻瞬，道：“子龙为何这么问？”
赵云道：“你有护驾之功，吴王理应更加的器重、信任你，但他今日却毅然割借南郡予我主公，这不是很奇怪吗？孔明先生说昨夜发生了许多事情，或会改变吴王主意。可昨夜发生的事情，不正是……”他没再讲下去，他浑身已滚烫如焚。
周瑜嗔道：“诸葛亮瞎说八道！”但再一细忖，诸葛亮绝不是个随意“瞎说八道”的人啊！
赵云道：“我抢走了孙策将军的爱人，吴王身为孙策将军的亲弟，定是十分厌恶我。而公瑾却待我这样好……若由于我的缘故而令吴王不信公瑾、进而使公瑾不高兴，我真有大大的罪过！”
他说得如此诚挚恳切，连船外的风雨都要为之动容。
周瑜倩然一笑，劝慰他道：“此事与你无关，你莫胡思乱想。我主公乃雄才大略之人，他同意割借南郡，必有他的远见；他不采纳我言，也必有他的道理。何况子敬亦是个极可靠的人，断不会给主公出馊主意。”
赵云上身略抬，两眼注视着周瑜秀颜：“可倘若吴王真是因为厌恶我而不再信任你呢？”
“这……”周瑜沉默。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考虑过。既然孙尚香可以厌恶赵云，孙权为什么不可以？
但周瑜始终不愿放弃赵云。
周瑜坚决反对割借南郡，为的是防止刘备势力壮大。他很清楚，刘备的势力一旦壮大，东吴即将受到威胁，届时双方争斗在所难免，乱世又哪来永久的同盟？而吴蜀大战之期，岂非就是他与赵云刀枪相向之日？
他想尽一切办法遏制刘备、遏制蜀国，归根结底，仅是为了不与赵云敌对拼杀。
难道吴王看透了他的心意，由此不悦？
周瑜淡淡的笑了笑，起手又往羽觞中到了些酒。
他并不饮用，却是以一根做功精巧的银箸、快慢有致的敲击羽觞边沿。叮叮咚咚的脆响，活泼如春雨，音律优美自成，清越空灵。
“霏霏春日雨，击觞以为声。天地多凄迷，恻乎周公瑾。碌碌思计念，衷肠痴且贞。朝夕竭慎谋，何速恨与愁？　今闻春雨声，闲作春雨吟。琅琅在我耳，清气萦我心。江水流潺潺，寄水有青萍。新曲唯谁顾？相伴有瑞云。”


且说刘备等人在客馆欢庆，近午时，人报鲁肃到来。
诸葛亮引鲁肃入厅，刘备拱手施礼，道：“此次承蒙鲁肃大人关照啊！”
鲁肃回施了一礼，道：“刘皇叔客气，在下纯为了两国联盟之大局。”
刘备命人呈上香茗果品，殷勤招待鲁肃，又道：“若鲁肃大人不嫌，就请留此午膳如何？”
鲁肃敬谢。刘备吩咐从人张罗酒菜。
一顿饭过后，鲁肃忽然没来由的问道：“何以不见赵云赵将军？”
刘备答道：“子龙有事外出了。”
关羽鼻子里一“哼”，粗声道：“子龙忒也不像话，连午饭都不回来吃！”
张飞拿一根小竹签剔着牙齿，一边说道：“他准是去找风骚男人了！唉，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刘备即刻厉叱：“三弟休得胡言！”
张飞当着鲁肃之面称周瑜为“风骚男人”，这可真是大大的不妥。
而鲁肃的眉毛也确实皱了一皱，问诸葛亮道：“赵将军果真去找周瑜大人了？”
诸葛亮道：“八九不离十。”
鲁肃似叹非叹的沉吟：“这不好……不好啊……”
诸葛亮笑道：“两情相悦，未尝不好。”
鲁肃道：“孔明兄有所不知，我家主公很不喜欢赵将军常常找周瑜大人。”
诸葛亮道：“子敬兄怎恁的小觑孔明！我知道的事情只怕比你还多哩！”
鲁肃眼睛一亮：“孔明兄真的知道？”
诸葛亮悠然拂扇，道：“诸葛孔明，耳聪目明。”
鲁肃道：“那你怎么不劝劝赵将军？”
诸葛亮道：“没必要之事，何须为之？”
关羽忍不住插话，冷冷道：“鲁肃大人，这事儿可不能全尤子龙。子龙年轻单纯、血气方刚，哪儿经得起你那周瑜大人的蛊惑！”
刘备咳嗽一声，道：“云长，怎你也开始胡言乱语了……”
关羽道：“大哥，我几时胡言、几时乱语了！子龙原先何等的忠直刚正，若非遇见周瑜、受到周瑜美色蛊惑，岂能本性大失！”
刘备道：“子龙现在仍是忠直刚正的，只不过‘知好色而慕少艾’乃人之常情，我等不便多做干涉。”
诸葛亮道：“主公之言极是。”
鲁肃唏嘘道：“不知进退，麻烦大矣！”
诸葛亮笑眯眯的道：“子敬兄，你何不与吴王说说，干脆就让子龙与美周郎和和美美的在一块儿得了！反正吴蜀两国乃同盟友邦，不妨再来个‘联姻’，亲上加亲！”
话音刚落，刘备“啊哟”一喊，一杯茶水泼在案上。
关羽张飞大呼：“军师异想天开！”
诸葛亮犹然自顾自的笑：“这可是个绝好的主意，既能成全子龙与美周郎，又有利于巩固两国联盟，且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益处，气倒飞扬跋扈的曹氏父子！呵呵，一石三鸟，何乐不为？”
不料鲁肃却摇头苦笑：“孔明兄这个建议固然不错，但我如以此游说主公，主公非亲手扇我两耳光不可。”
诸葛亮惊讶道：“怎么？吴王这样小气自私的么？”
鲁肃道：“孔明兄不是知道的比我还多么？”
诸葛亮道：“我知不知道并没甚么打紧，关键是美周郎知不知道。”
鲁肃一声长叹：“周瑜大人的心意，我不知道……”喝了口茶，续道：“然我今天来此，却也是为了联姻一事。”
关羽张飞道：“哦？谁与谁联姻？”
鲁肃微微一笑，起身向刘备作揖，道：“正是刘皇叔与我东吴尚香公主。”
“啊？！”刘备又不慎泼翻了杯茶。
“使不得使不得！”关羽摆着大手反对，“我大哥怎能娶你们的公主！”
张飞亦道：“俺也不同意！”
鲁肃诧道：“你等莫不是觉得尚香公主配不上刘皇叔？”
孙权之妹孙尚香乃是个美丽女子，关羽张飞早有眼见，论地位样貌，与刘备绝没甚配不上的。但当日孙尚香大闹客馆时，曾给过刘备一巴掌，虽是无心之失，关羽张飞却一直记着，认定孙尚香性情暴躁蛮辣，不宜为刘备之妻，更不宜为自己之嫂。
刘备不由自主的伸手摸脸，道：“寡人年近五旬，内子又仙去不久，此刻续弦，恐有不便。”
鲁肃道：“我家主公也甚晓刘皇叔难处，但刘皇叔一方雄主，家中岂可一日无妻？何况孙刘两家结亲，联盟愈牢固，对曹魏亦是一个威慑。兹事体大，恳请刘皇叔莫再推辞了。”
刘备惨然笑道：“不是寡人成心要推辞，只这男婚女嫁，实非旁人能够勉强。”
鲁肃道：“刘皇叔如此说话，可是已有意中人了？不敢请问刘皇叔的意中人是谁？比起尚香公主更美更出众么？”
刘备倒是没甚么意中人，但鲁肃这样一问，他不禁心念悸动，思道：“我生平阅人无数，却无谁能与周瑜一较荣辉，然周瑜已归了子龙……”
鲁肃见刘备迟迟不语，追问道：“刘皇叔是否已有意中人了？”
诸葛亮替刘备答道：“子敬兄，我家主公早非少年，哪儿来如许兴致谈情说爱？可孙尚香大人就不同了。姑娘十八，正当妙龄，她有没有心仪之人？”
鲁肃道：“婚姻之事，自古止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主殿下又能不从主公安排？”
刘备道：“吴王逼亲妹嫁人？这未免太过不通人情。”
鲁肃笑道：“刘皇叔无需自忧。说不定尚香公主很是钟意您呢。”

吴宫夏苑，孙权将联姻之计告诉了孙尚香。
孙尚香大笑：“王兄要我嫁给刘备？哈哈哈哈，你不如直接把我过继给他当女儿吧！”
孙权严肃的道：“刘备大耳，凭什么比本王高一个辈分！”
孙尚香依然在笑：“可他的年纪足以做我的爹爹啦！”
大乔也颇不满意这桩婚事，道：“嫁给一个小老头子，这太委屈尚香妹妹了，大王请三思啊。”
孙权道：“大嫂，本王所以出此下策，全是为了防止那刘备大耳使诈耍赖。唉，本王已开金口、许借南郡，刘备羽翼必将增丰。万一他得势之后翻脸不认人、与我吴国倒戈，本王岂不吃大亏！”
大乔道：“公瑾忧虑的恰是这点。既然大王亦有此想，为何不纳公瑾之谏，拒借南郡？”
孙权脸上陡然泛现一丝极复杂的表情，似乎很是愤恨、很是怨毒，却又那样哀愁、那样烦扰，那样无可奈何。
“子敬的话更有道理。”孙权定下心绪，沉声说道，“当下曹操雄踞北方，犹为我国大患，我孙吴务须联蜀抗曹。”
大乔道：“因此大王终是顺了刘备之意？”
孙权喟然道：“本王别无选择。”
大乔沉思须臾，道：“大王将尚香妹妹配于刘备为偶，孙刘两家结成姻亲，或许真能够防止蜀国他日倒戈。”
孙权道：“大嫂深明大义。”
大乔瞥了瞥孙尚香，浅浅叹道：“只是尚香妹妹一生的幸福却……却……”她没往下说，因为她也不知刘备其人究竟如何。
孙权拍了拍妹妹肩膀，慰藉似的道：“刘备年龄虽长，人倒还算不错，仪表堂堂，温文有礼，且是一国之君，才德兼备。有他做女婿，不辱孙家世代豪名。”
孙尚香听着兄长之言，两道弯眉渐渐竖起。
孙权问：“香儿，你怎么了？”
孙尚香凝视着孙权，一字一顿的道：“我有些不甘心！为何我们孙家老让刘家占便宜！”
孙权碧眼一眨，道：“香儿何出此言？”
孙尚香道：“赵云臭小子拐走了公瑾哥哥，现下你又要我嫁给刘备，可不是老让他们占便宜？”
孙权脸上又泛起那种极复杂的表情，好像孙尚香这句话正刺中了他的心头之痛
孙尚香接着说道：“我曾有誓言，‘若非天下英雄，我不事之’。我是宁死也不会违背的。”
孙权不语。他了解妹妹的脾气。
大乔问孙尚香道：“尚香妹妹看来，那刘备是不是一位英雄？”
孙尚香微蹙双眉，道：“我不晓得，因而我需考他一考。若他能证明自己是个英雄，我就心甘情愿嫁他为妻。”
孙权道：“香儿预备如何考验他？”
孙尚香丹唇一撇，道：“当然是本小姐最拿手的三样绝活——赌、饮、武。”


“咕咕”，一只白鸽栖落在了甲板上。
周瑜狭长迷离的美眸内，倏忽闪烁几颗星光。
赵云却似甚么也未察觉。
他沉醉在周瑜清香柔暖的怀抱中，心飘神摇，早已不知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