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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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犹是那点头哈腰的道谢模样。
周瑜双眸一斜，目光对准了诸葛亮。
诸葛亮笑嘻嘻的摇着羽扇，道：“我晓得的，天大的难事儿，在周瑜大人处也能迎刃而解的……”
周瑜清冷冷的笑笑，在诸葛亮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诸葛亮嘻嘻呵呵的怪笑，手中羽扇越摇越快、越摇越用力。
刘备、关羽、张飞、鲁肃均觉万分奇异，面面相觑。
周瑜离去后，刘备等人纷纷问诸葛亮周瑜说了什么。诸葛亮笑着搪塞道：“与诸位无关，与诸位无关……”
他只告诉了赵云一人。
周瑜说的是：“孔明兄，你难不倒我的。我除了不能给子龙传宗接代，其他什么事都能为子龙做到！”



第六章，谈燕

东风袅袅，海棠花开。
孙权坐在一株垂丝海棠树下，身周尽是清新温淳的花香。
他喜欢海棠。他的御花园里遍植海棠。
海棠，花姿潇洒，芳华灿烂，风情万种，是为国艳。
“微臣已验明，这四枚梅花镖上，分别涂有四种不同的剧毒。”周泰恭恭敬敬的禀道。
孙权问：“哪四种？”
周泰答道：“东海的灵蛇液、南蛮的孔雀胆、塞北的黑狼血、西域的沙漠一品红花汁。”
他每说出一种剧毒的名称，孙权的脸色便阴沉下一分。
周泰道：“这四种毒，常人只消中了其中任何一种，已是一条腿步入鬼门关。”
孙权攥紧双拳，愤怒的道：“这帮贼子！竟搜罗了如许奇毒！”
周瑜道：“四毒齐用，施毒者的心肠真比剧毒还毒！”
他的目光凌厉冷峭，秀美的眼眸中仿佛藏着两把利剑。
这四枚毒镖欲图加害的人，岂非正是赵云？
孙权关切的道：“那个叫梅四的刺客可有伤着公瑾兄？”
周瑜道：“他的武艺尚不足以伤到微臣，多谢主公恩恤。”
孙权微微生笑。
周泰一声浅叹，道：“可惜梅四已死，否则倒是条线索。”
周瑜亦感惋然：“我也没想到他这等刚烈，宁死不肯就范。”言至此，俯身下跪，向孙权一拜，道：“微臣办事不力，望主公恕罪。”
孙权道：“贼人自寻死耳，公瑾兄何罪之有？公瑾兄快平身。”
周瑜站起，眉心依然隐隐的蹙着。
孙权问道：“公瑾兄还有其他疑虑？”
周瑜抱拳道：“惜花堂的刺客，微臣必当全力彻查。微臣心中，另为一事担忧。”
孙权笑道：“可是刘备求借南郡之事？”
周瑜道：“这件事同样攸关重大。”
孙权道：“公瑾兄的疏文，本王业已阅览。你建议本王软禁刘备、分化关羽张飞，这个计策不可谓之不佳。但子敬的意见也很有道理，如今曹魏势力仍是很大，我东吴若少了蜀国这支盟军，只怕不是曹老贼的敌手。”
周瑜一字字恳然的道：“主公，南郡借出容易，讨回却是极难。少了蜀军，微臣亦可为您捍卫江东、诛灭曹贼！”
孙权看着周瑜，注视着周瑜狭长明亮的双眸。
凝眸无痕，神光莫测，便是如此？
半晌，孙权开口道：“兹事体大，本王需再考虑考虑。”
周瑜揖道：“请主公三思。”
孙权温言道：“公瑾兄放心，本王定会慎重思量。”
周瑜淡淡一笑：“谢主公。主公若无别事，微臣先行告退。”
孙权抬一抬手，点了点头。
周瑜转身离开，轻履如飞，步不扬尘，背影在万紫千红的海棠花海里，越去越远。
满目国艳海棠，已然失却颜色。
“你究竟是要软禁刘备，还是只希望留赵云在江东……”孙权情不自禁的沉吟。

孙权在海棠树下，赵云在桃花树下。
赵云最喜欢的花卉不是桃花。他最爱红寒兰，明丽冶艳、高雅脱俗的红寒兰。
他手边却没有红寒兰。他双手捧着一方绣有龙图的白绫。
白绫无瑕，龙鳞嫩红，惹人浮想联翩。
赵云脸腮彤彤生晕。
“这条龙的形状很奇特啊！”诸葛亮拿扇指着白绫，大惊小怪道，“我见过人家绣飞龙、蟠龙、腾龙、双龙戏珠，却真没见过这样的龙，似飞不飞，似寐不寐！”
他当然没见过这样的龙。这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龙。
龙的原形是豪龙胆造成的伤疤，但豪龙胆也并非在谁身上都能刺出一条龙来。
豪龙胆在周瑜似瑾如瑜的身子上留下了一条小龙、一抹印记，这乃是巧合、乃是天意。
天意是不可违背的。甜蜜的、幸福的天意更不可违背！
赵云抬起头，双目炯炯有神的望着关羽张飞。
关羽沉声道：“子龙，你听我一句劝吧！咱们迟早要和周瑜翻脸，长痛不如短痛！”
赵云吸一口气，斩钉截铁的道：“子龙对公瑾的情义，永不渝变！”
诸葛亮眯眯笑道：“嘿嘿，子龙这语气神情，显是山崩地裂不撒手、海枯石烂不回头了。”
张飞呼道：“俺的天！如此轰轰烈烈！”
赵云庄严的道：“上回的刺客不是公瑾派遣的，想必鲁肃大人已与诸位言明，为何关羽大人张飞大人犹然不肯抛除对公瑾的嫌隙？”
张飞道：“俺单觉得他是祸水而已。”
关羽肃然道：“但鲁肃亦强调了另一件事，周瑜坚决反对孙权割借南郡。”
赵云道：“借不借南郡，全凭孙权乐意，不由公瑾作主。”
关羽道：“周瑜乃孙权手下第一谋臣，孙权素来器重他。他的一言一语，往往能左右孙权决策！”
诸葛亮插嘴道：“云长你这就低估孙权哩！孙权若要固执起来，十个周瑜也劝不了。”
关羽眉头一颤，拂髯道：“他是那种人吗？看上去似乎不像。”
张飞道：“俺也看着不像。”
诸葛亮呵呵一笑，道：“有些事情，你们两位是看不出来的。”
张飞面泛怒容，叱道：“军师此话何意？你指俺眼力不好有眼无珠是怎的！”
诸葛亮笑色不改，道：“孔明绝无此意。不过，益德你肯定不曾留意过孙权的眼神。”
张飞道：“那是！他那双蓝眼睛，两团鬼火似的，俺看一眼就浑身不舒服！”
诸葛亮道：“正因如此，你便无法察查孙权的心思。人的心思，常以眼神流露。我最擅观人眼神、察人心思。”
张飞怒容顿散，换作一脸好奇，笑哈哈的问道：“那军师倒是说说，孙权小儿怀着怎样的心思？”
诸葛亮答道：“我猜他一定会把南郡借给主公。”
张飞追问：“为甚么？”
诸葛亮拂扇道：“从天下局势来看，曹魏兵强马壮、声威浩大，孙权不敢不忌，东吴与我蜀国仍有联盟抗曹的需要。”
张飞摆手道：“这些大道理鲁肃早与大哥讲过，你就不能说些新鲜的？”
诸葛亮笑道：“新鲜的么，即孙权也是个年轻人。年轻人，总免不了感情用事、又自私自利。”
张飞搔着发心，迷茫道：“啥意思？……俺怎听不太懂……他干什么要感情用事？还自私自利？……”
他瞟了瞟关羽，关羽亦是苦思之状。
诸葛亮不多解释，侧过脸看向赵云，问道：“子龙，你明白吗？”
不料赵云轻轻的摇了摇头：“不甚明白……”
诸葛亮一惊，险些气行不畅、晕厥过去。

这日午后，吴宫一名宦官来到客馆，交给刘备一封请帖。原来孙权邀请刘备晚间饮宴。
宦官一走，刘备再按捺不住，关起门来放声大笑。
他一想到孙权的样貌，就忍不住要笑。

至晚，吴宫派出一队仪仗，引领刘备等人赴宴。
宴会设在一艘堡垒也似的大楼船上，楼船漂在长江上。
楼船灯火通明，水面浮光绚烂。
刘备脸上尽是笑容。他没见到孙权、仅想着孙权的样貌就已大笑，现与孙权同堂而坐，抬头即见真人，可不得笑得更欢？幸好此间正也需要他面带笑容。
一曲吴歌唱罢，歌姬款款退身。
孙权问刘备道：“刘皇叔向本王借南郡，不知这一借将是多少时日？半年？一年？两年？”
刘备掐了掐大腿，笑色略敛，道：“荆州民安之日，便是在下归还南郡之时。”
孙权撇嘴笑道：“那是多久？”
“那是……”刘备答不上来，忙与诸葛亮使眼色。
诸葛亮向孙权拱一拱手，道：“吴王殿下觉得，以我主公的才能，须多少时日方可安定荆州百姓？”
孙权道：“刘皇叔贤才厚德，要安荆州之民，应非难事。本王甚是放心。”言下若已有割借南郡之意。
刘备大喜，举尊与孙权敬酒。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亦站起了身。
这一杯酒，凝聚着两国维系联盟的希望，意义不凡。刘备等人饮酒入腹，心里皆是暖洋洋的。
赵云的眉宇却含着忧愁。
刘备有望借得南郡，他自然由衷的替主公高兴。他之所以忧愁，只因他想到了周瑜。
孙权出借南郡，周瑜定然很不高兴！
可是周瑜在哪里？
放眼船舱，灯烛辉煌之中、酒宴笑谈之间，竟丝毫寻不着他的影子、他的气息！
那似瑾如瑜的人，到底藏身何处？
赵云低着头，闷声斟酌，刘备孙权又说了些甚么，他一个字也未听进耳里。

闷酒容易灌醉人，赵云虽还没醉，但胸口堵得发慌。良久，他终于忍无可忍、耐无可耐，与刘备孙权打了声招呼，离席出舱。
船舱里外，诚然两个世界。
绣闼之后，繁华喧闹，赵云眼前，已是墨浪滔滔、江风阵阵。
江上夜风，扑面生冷，春夏亦如是。
赵云心底却很焦热。他焦急的想要找到周瑜，热切的渴望看到周瑜。
惜花堂的刺客几度滋事，吴王安全受到威胁，周瑜王佐之臣，岂可不躬亲护卫？
周瑜必定也在这艘楼船上！
但他到底藏身何处？
无论他藏身何处，赵云总能找着他。

十五之夜，皓月千里，天穹澄澄如水。
明月之畔坐着一个人影，朦朦胧胧，若隐若现，似有还无。
他的青丝轻轻飘扬，衬着月华，恍惚缠绵弥散的薄雾。
他脸上的光芒比月华更皎洁，疏朗都丽、净白秀艳，占尽天宇清辉。
他就像一只遗世独立的凤，高高在上，漠漠倚月，一瞰凡尘群伦。
这样的人可会觉得夜寒难捱、孤单寂寞？
谁能扶摇九重天，陪他伴他？
云霄有龙。
赵云飞步登上船帆之顶，从后抱住了他纤细柔软的腰。
温暖的怀抱，温存的呼吸，他皎洁的腮颊嫣然沁红。
“公瑾，你怎的在这儿？”赵云吻着周瑜耳廓道，“我在船舱里见不到你，好生……好生不愉快……”
周瑜摸着他手背，低低的道：“这儿视野开阔，正能督察有无可疑之人靠近。其实我也在等待子龙，盼着子龙快些找到我。”
周瑜背对着赵云，赵云看不见他的脸面情状。但周瑜的话音何其凄瑟，赵云一听即知他心中抑闷。
赵云双臂一收，将周瑜抱得更紧，道：“你是我的人，不管你在什么地方，我都必须找到你！”
周瑜淡淡而笑，旋过身来，伸手搂着赵云脖子，道：“这个时候你不跟着刘备喝酒庆祝，却来找我？”
赵云道：“主公与孔明先生他们一起，少我一个没关系。而公瑾是一个人，我当然要陪着公瑾。”
周瑜道：“倘若公瑾也和别人在一起呢？”
赵云一愣，垂下头想了想，道：“那我……还是来找你……”
周瑜倩然一笑，身子稍抬，脸颊贴在赵云面腮缓缓揉擦。
“我不会与别人一起的，不会……”他呓语般的呢喃道，“我只与子龙一起，我会耐心等待子龙来的。”
赵云笑了，笑得爽朗而纯真，有如一个得到了天大满足的孩子。
英雄顶天立地、心系苍生，世人眼中的英雄，十有八九不为情爱所动。
赵云固是顶天立地、心系苍生的英雄，但他绝不愿意遏制自己的真情，不回避、不掩饰。
周瑜亦是英雄，他亦从不遏制自己的真情。
两个至情至性之人心心相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