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郡主到淑妃-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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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可以听到歪歪扭扭的凄厉哀鸣。
婵娟的正堂因为“往来无白丁”,原本就装扮的十分富丽,一座地大物博的屋子被一架屏风隔成两间,屏风是十二扇大红缎子刻丝的“满床笏”,珠光宝气地屹立着,我潜踪蹑迹地走至屏风之后,轻软细薄的大红缎子有欲罢不能的透明,恰好可以看到对面朦胧的人影。
萧贤让了一只绒套绣墩给我,他俯过来,悄悄对我说了一句:“皇嫂无论听到什么,也千万不要出声!”
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他温热的呼吸扑在我的耳根上,灼得我一半的脸颊热烘烘的。说完,自己则在屏风之侧长身玉立,一只手闲闲的负在身后,保持着一种飘逸之态,仿佛即将发生的一切皆与他无关。
麻袋里的猎物显然有些疲惫,扭曲的哀鸣由一路高歌变为断断续续,终至于无声,便如将要断水的水龙头。
夜风初起,微凉钻入厅堂,寒浸浸地侵入每一寸身体发肤。晚膳几乎没吃,四围的静谧煽动起滚滚如潮的倦意,正当我闲极无聊,即将向庞大的睡意缴械时,只听脚步杂沓,一群人疾步而来。
眨眼工夫,便已踏进厅来,我忙伸长了脖子看,只听小厮一声惊呼,指着地下的麻袋叫道:“老……老爷,这是……小姐。”声音稚气未脱,显然还是个孩子。
“大惊小怪地作什么,知道是小姐,还不快解开!”一听这声音,我的五脏六腑一阵阵儿地群魔乱舞,来人正是萧贤的岳丈——吏部尚书崔哲熙。
我惊恐地看一眼萧贤,他却静如止水,单薄的瘦影只如烙在屏风上一般。
那小厮手忙脚乱地解开麻袋,大约是紧张的缘故,绳扣打了结,他蹲在地上吭哧半天也没让麻袋里的人拔开云雾见天日,里头的人却听到有人来救她,被压缩的哀嚎更加荡气回肠了。
、第七十章 怀金悼玉
崔哲熙扬手给了小厮一个清脆的耳光,骂道:“蠢才,阿顺若在,一百个麻袋也解开了!”我心中纳罕,崔哲熙也算朝廷重臣,他们身边的心腹,多为精明老练之徒,怎么也不会把一个青黄不接的孩子放在跟前使唤的。
到底崔大人还是自己解了麻袋,那里面的人立时便像破土而出的新笋,贪婪地呼吸着第一口新鲜空气。崔哲熙一甩手,又将堵住那人嘴的一条绢子样的东西抛在一边。
那人一开口便语出惊人妙语连珠,“都是那个贱人……都是那个贱人害得,她活着不叫我痛快,死了还要来祸害我,我非要掘了她家十八代祖坟!”这凶悍声音的主人还是个熟人,正是萧贤的妻子——崔妙沁。
崔大人沉声道:“妙沁!你好歹是个大家闺秀,莫要像个泼妇似的不顾礼仪……”
话音未落,崔妙沁便把她父亲的话无情腰斩,伊咯咯地干笑两声,道:“这就是父亲把我从鬼门关拖回来的安慰之辞?礼仪?哼!我的命都差点丢了!那个贱人阴魂不散,回头我定要请个法师来定住她,叫她永世不得超生!”
我心头一凛,这个崔妙沁,还真是个骨灰级的冷面冷心肠,人们时常恨极了时,也不过道一句“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伊却升级为“你做了鬼我也不放过你”,想到这儿我不由暗暗纳闷,难道真是婵娟的鬼魂捉伊来的么?萧贤又在搞什么鬼?
崔大人沉重的喉音里带着严厉和薄怒,“妙沁!死者为大,说话不要这样刻薄!”
妙沁的胸腔里涌出的是浓浓的委屈与轻蔑,“父亲此时却又装起好人来了!你可知这几年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自从成亲那天起,萧贤就没跟我说过一句贴心的话,从来只有客客气气,还不如对屋里的下人亲切些,如今他封了亲王,更是视我如草芥了,我这几年如同守着木头一样的人过日子!父亲你自己妻妾成群,哪里知道我的苦楚!”
崔大人一向挺拔的腰背微微伛偻,进门时的中气十足也变成有气无力,他缓缓说道:“我怎么不知道?不然,我也不会做下这助纣为虐的事!”
我有些微的吃惊,助纣为虐?崔大人难道翻然悔悟了?难道萧贤知道他翻然悔悟才要引他来至此地的么?
妙沁对他父亲的义正辞严却很不以为然,冷冷笑道:“你后悔帮我除掉那个贱人了——也是,自从我亲娘没了,何尝有人瞧得起我?广晟的母亲不过是妾室扶正,只因有这个儿子,你恨不得把他们母子捧到天上去,他自幼又长得惹人爱些,就连下人对我和他都是两样眼光。为了我,让你的手里沾上了血,你自然不甘心……”
崔大人的低呼道:“妙沁,收起你这些怨天尤人吧,你再不济,也做了二十年的崔家小姐,可是……可是,你的妹妹婵娟,却沦落风尘,成了青楼女子……”
我眼前发黑,耳朵嗡嗡直响,凭着一种听觉上的记忆,我又重新回味了一遍崔大人的话,结果依然有五级余震的效果,全身的血液齐刷刷冲上天灵盖,脑海中顿时交通拥堵,水泄不通……婵娟是崔妙沁的妹妹,几乎是一刹那间,我想起了“笑入胡姬酒肆中”,想起了那枚灿若星辰的玉佩,原来……崔大人竟是婵娟的生身父亲!我茅塞顿开,崔大人今夜种种令人不解的言行,也有了清晰的答案,那是以深深的倦意打底,上面敷着一层悔恨,而中坚情绪,却是“往事不堪回首”的痛楚。
妙沁的震惊并不比我小,伊的呼吸变得像砚台里没有磨透的墨,一骨碌轻,一骨碌重,伊的恐慌至极变为了难以遏制的歇斯底里,“不,不!这不是真是的,父亲您是被那贱人的鬼魂蛊惑了,待我明儿请个法师来……请个法师来……”伊的声音如拂晓薄薄的雾气遇见旭日初升,渐轻渐远,几乎变为蒙蒙的呓语。
为何伊一提到鬼便惊怒交加,那鬼魂……电光火石之间,种种猜测与疑问重叠在一起,我突然明白了,抬头望向度娘,伊紧抿的唇角勾出一弯得意的弧度,摇曳的烛光下,我才发现,原来伊的身形与婵娟真是大同小异,足可乱真。
然而若说相似,崔妙沁的姿态容貌与婵娟才是系出同源,怪道我第一次见到妙沁,便觉莫名地眼熟,她们都从自己的父亲那里继承了容长脸儿和烟晶色的眸子。
就在我精骛八极,心游万仞之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崔大人说得不错,你杀得正是自己的妹妹!”待我心惊肉跳地寻找萧贤时,他已经一手负在背后缓步走出屏风。
萧贤立于屏风之前,淡烟蓝的颀长身影映在屏风热烈的火红缎面上,言语却如霜花冰凌,挟着锐利地凛冽,一字一句刮在人的心头。
此言一出,崔家父女皆是一愣,但崔大人很快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气势,言语中亦是不带丝毫温度:“果然是你!”
一直斜倚在金丝楠木月牙案边的崔妙沁,几乎跳着冲到萧贤面前,手指上下翻飞,每一字都如咬碎了银牙迸出来的,“是你!是你装神弄鬼!是你叫我夜夜不得安宁!是你把我绑到这里来的!”
萧贤的背影纹丝不乱,连鬓发都是静止凝固的,他干冷地笑了几声,道:“你该先问问自己。是你收买了良辰,叫她假说我在城外客栈与她相见,是你软硬兼施,才叫你父亲动了杀机,指使他的亲信阿顺害死了婵娟,是你,是你们,”他修长的手指在崔家父女脸上徘徊,“是你杀了你——的——女——儿,是你杀了你——的——妹——妹——”我看不到萧贤的神色,但是猜得出来,此刻他的杀气腾腾足可以轰雷掣电。
崔大人顽强地维持着表面的镇定,道:“你既已晓,又何必如此大费周张?也像对付阿顺和良辰那样,收拾了我们父女,这仇岂不是报得更痛快?”
萧贤森森地笑着,笑得人毛骨悚然,“你们俩跟他们不一样,婵娟是个善良的女子,她便知道自己是被自己的父亲姐姐所害,也不会叫你们为她偿命——再说,死,太便宜你们了,我要你们好好活着,时时刻刻活在内疚和痛苦里。”
心重重一沉,虽然早已猜到良辰的死与萧贤有关,但这种眼见为实的明证,还是让我感到透骨的肃杀,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心目中的萧贤是俊逸,儒雅,多情的,那晚夜探客栈,让我看到了他凌厉的一面,今日,我又看到了他冷血的一面,任何事,只要他下了决心,他会倾尽自己所有的智慧和手腕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
妙沁依旧满腹的委屈与不甘,伊涕泗交流地说:“萧贤,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些年来,你对我可曾有半分夫妻的温存……你还记得有一次,你喝醉了酒,搂着我说的什么吗?你说你第一次看见她,就一见倾心,你最喜欢她蹴鞠时英姿飒爽的样子,西京城里那么多女子,谁也比不上她……你不能跟她在一起,却睡里梦里也忘不了她……’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可还是自欺欺人地只当是你对我说的话,咱们成亲这些年,也就那天晚上,我才有一点儿觉得,我的夫君是个活生生的人……哼,妹妹又如何,我恨她,我恨她夺走了你的心,只留了一个行尸走肉在我身边!”
萧贤似乎动容了,而一直坐在屏风之后,静而远之置身世外的我,腹中的疑团却一个大似一个的涌上来,但我不敢去面对,也许这些疑团,只能永远藏在深深的谷底,因为一旦捅破,涌动出来的只有祸患与灾难。
崔大人掩面啜泣,嗓音沙哑,“终究是我对不起玛依莎,当年你娘离世,我夜夜买醉,颓唐不已,是她开解我,抚慰我……可后来随潭王大军转战,便与她断了信息,那日我看到阿顺从婵娟身上取下的玉佩,我才知道,我才知道……”崔大人已是哽咽难言,萧贤说得对,亲眼看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死在自己的手里,实在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莫大惩罚!
萧贤已平复了激烈的情绪,淡淡道:“你们是杀死婵娟的凶手,却也是她的至亲,所以,我不杀你们,你,”他指着匍匐在地上,哭成一团的妙沁,“只要你活着,你就永远是我萧贤的妻子,成王的嫡妃,至于你,”他指着崔大人,颤抖的语调中夹了一丝冷笑,“你永远是我的岳父!”他回身向门外高喊一声:“李恭,送岳父大人与王妃回府!”
李恭早已翘首待命,闻言立即道:“是!”只过得片刻工夫,便召来一辆马车,招呼崔大人与妙沁,妙沁被萧贤早已安排的侍女搀扶着,步履蹒跚地走出正堂,只留下一条荒疏而幽凉的影子,崔大人则一路跌跌撞撞,口中兀自念着,“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我无限哀凉地想着,若是婵娟的娘在天有灵,知道这枚寄托了相思情浓的玉佩最终只能成为迟到的信物,也定会“昔日横波目,今成流泪泉”吧!
、第七十一章 美玉缀罗缨
院子里几片早落的枯叶在夜风萧瑟中沙沙有声。
萧贤送了崔家父女,一步步踱进屋里,影子长长地曳在屏风如火如荼的缂丝茶花上,又慢慢地移了过来,他目光游移,绕着我转了几匝,只是无处安置,这一刻,无味而尬尴,我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各种解嘲各种玩笑在腹中翻转数次,心都在一寸一寸地向里缩,我终于勉强笑道:“婵娟……地下有知,知道你为她这样尽心竭力,也一定会欣慰的,你……你对她一片深情,总算没辜负她对你的心。”
萧贤终于抬起头来,澄澈的眼波落在我的瞳仁深处,他轻轻笑着,道:“我费尽心机地为她报仇,只因为她是我的女人……”他昂首,目光似要穿透屋顶,望向无底的天际,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