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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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是认识的。这个女子,原本就是她的主上。是一个来往炽烈惊采绝艳的烈性女子,何曾是这个模样?
她的迟疑观望终于引起王女注目。
王女望来的目光,有试探,有奇异,有惊艳欣喜,有清透微笑,偏偏都是她不识得的。
这是初次相见。她掩饰住满心惊愣,掩饰住失态,隐忍离开。
……
……
她明白了自己弟弟为何鸿雁来书。
改变之彻底,只有亲自观察方才能感受。
接下来相见便频繁了些,繁复贵气的大礼服却硬是被现在的王女穿出一股从容进退的清淡,她在百官尽数前行的洪流中突兀停滞,面色怔然停住了脚步。
她在繁盛的大观寺女帝赐宴之下,面对满园宾客,低垂眼睑独自饮着酒。
她在众人争辩的早朝之上维持着沉默,仿佛万般喧闹唯有她孤绝隐忍。
在百官因宫门生变而惊慌失措纷乱不堪的时候,她反倒不甚惊慌。沉静的站起身来,惊疑担心的眼眸却执着的停留在另外的人身上。那眼神也不尽慌张,反而有些了悟之后的肃然之色。
顺着她视线望去,正是单膝跪于地的徐思远。
……
……
端木王女因心中了悟,而眼神复杂,无心观察其他。
而众人的失态惊叫中,谢若芜却在微微抿了唇,静静停驻在她面前。
南湘诧异的抬眼。
周边人皆担心自己性命,哪有人会分心关注於她们?
溺水中两人好像停驻的孤岛。
谢若芜低垂了头颅:
“主上。”
……
……
此刻秋日诗茶风雨园里,南湘难得与谢若芜单独谈话,外面情势又出乎意料复杂起来,语气不免就带了些许感叹。
谢若芜手持酒杯,时不时轻抿一口。
南湘看着她姿态闲适,明明是诗社的缔结者提议之人,今日诗会也有他不少力,偏偏出面的事情能免就面,尽让别人代替,不免笑她太低调收敛了——
“何须急呢,慢慢来。”
谢若芜慢条斯理的笑。
彼此相看两眼,各自感叹一番,世界实在太小。
又约定着下次相见。还是借着诗会的幌子,不引人注目的行事。
南湘仰头望天,问,“今日是十月初一,下次不知又是多久。”
谢若芜放下空了的杯子,道,“一切随王女心意,芜自会安排。”
南湘瞅着她,摇头一笑。
……
……
谢若芜搀起正装跪坐跪得膝盖发麻的南湘站起身来。
“既来之则安之。”南湘瞅了瞅周身装束皆矜贵的女子们,仿佛看见了金光闪闪的矿产一般,对谢若芜笑道,“不替我介绍介绍——?”
“固所愿尔,请随我来。”
谢若芜慢条斯理的一躬身。
在谢若芜引领之下,有不少人走到南湘面前来自报家门的,南湘也微笑面对,期待认识这个“汇集圣音一众青年俊杰世族子女”的风雨诗社里的诸位社员。
也有人不经介绍,便走到南湘面前行礼致意的。
南湘也谦和相待,丝毫不摆架子。
“端木王女安好。”女子深深行礼,“周启仰慕王女风采良久,此遭得见,果不寻常。”
南湘淡淡点头,“幸会。”后又笑道,“然此处只有陶然忘机客一人,无须多礼。”
周启深深一躬。
周氏名门。与凤后周仲微本家亲眷。倒和周仲微长得不甚相像。
也有元生家家人移居在今城的,今日也相见了。
南湘笑着扶起她的手,“无需多礼。有空请来我端木王府,元生思念巣洲家人,若见你,必定非常开心。”
元枚感谢南湘盛情。
秋阳下,楼阁中,书生长袖翩翩淑女长裙曳地。
但见谢若芜一身华服锦绣,身配琳琅八宝,与身畔素面青丝,一身广袖长衫饰配苍玉做清秀儒女打扮的南湘,被一众女子簇拥着,慢慢并肩行来。
王珏,王瑜,白伞,章煦,薄熙琳几人已算相熟了。另有其他仕女们,谢若芜一一介绍来。
……“幸会。”
……“久仰。”
……“有礼。”
……“安好。”
……“少年有为……”
……“仰慕已久……”
南湘对着不同人皆微笑颔首,在维持尊严和风度的同时尽力显露她亲和之力,微笑颔首,一句“哈罗”溜到了嘴边差点脱口而出。忙掩饰了,自嘲言多必失,还是一切循旧得好。
人群簇拥之中,南湘透过空隙正好看见静静坐在锦垫之上一动不动的舒渠。她正左手拿着酒壶倒酒,突然抬起头来看自己。
南湘平静回望,只心中咯噔一下。
这个少年得意的女子,行事举止有些傲气是可以理解的,可这般森寒刺眼的眼光投向自己太过大胆了。
南湘缓缓皱紧眉头。转瞬间舒渠已迅速收回了眼光,放下酒杯,右手扶住左胸,坐在座位上朝着南湘方向,欠了欠身。
国风见南湘下席来,他仍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安静看着被簇拥着气质依旧温和清贵的南湘。
观望许久,方才垂了眼睑。
南湘带着自制的笑容,静静看着国风慢慢走近,手持一杯酒。
尊贵无匹的端木王女与国之风范国风公子是天作之合,众人皆知两人早已定下婚约是未婚的夫妻,此时看着他两两相相见,却沉默的闭着嘴,还以为是他人注视之下的害羞。所以不免起哄道,“王女公子可要单独我们回避?”“你说的可不是废话么,哈哈——”
处在喧闹中心以外的舒渠脸色愈发不好。
有人心思比较机敏活跃的,早在国风舒渠两人相伴而来时便隐约觉察到了什么。此时便越发闭紧了嘴,保持缄默。
白伞章煦对了对视线,白伞拿了瓣橘子塞在嘴里,章煦也不打算说话。
……
……
国风安静的抬起拿着酒杯的手,双手持杯,少顿,对着南湘一饮而尽。
便转身离去。
一言未发,甚至眼神也没有相对。
旁边人看得莫名其妙。
南湘不是耿耿于怀的人,只是很多心情并不是一如圣人道理那般干脆明白。南湘目光复杂,并没有挽留。
话说回来,国风眼睛一直垂落在地上并不与她对视,甚至话都不屑于一说,这般姿态怎能不让人耿耿呢。
南湘心中一冷,微冷的眼光迅即在躲在一边的舒渠一掠而过。
仅仅一瞥,便足够能将她难看的脸色看得清清楚楚。
——我们的事情,即便是局棋弈,也只是上位者的对决,何时有了你这种人置喙的余地?
南湘眼神冰冷下来。
舒渠不妨一向如清风般亲和的端木王女突然变脸,一时承受不住,微有些吃惊的先移开目光。
有心者早将三人间的眉眼官司看得清清楚楚。越发坚定了保持缄默方能无错的心思。
章煦拽住正要开口唤国风的王珏的衣袖,不顾王珏连番叫着,“哎哎,章煦你做什么。”,坚定的拽着她走开。
白伞不紧不慢的走过去,在谢若芜面前站定。
少顷,对着似乎正专心看戏无意说话的谢若芜轻声道,“这种浑水,何必掺和。”
……
……
一炷香已完。时间不觉而过。
已得诗的踌躇满志,在纸上一挥而就,旁人称赞,“好才华。”不免得意满满的展开折扇,一摇一摇的,看着旁边抓耳挠腮,苦思冥想的友人得意微笑。
也有人坦然的丢开笔,洒然笑道,“我可不成,实在拿不出手。”
有人劝道,“众人评鉴一番,必有改善。”也有人笑,“垂钓人何必过谦,定是好诗何必藏着呢。”云梦垂钓人薄熙琳一把将纸揉进,扔掉了事。
有人拾缀着要看端木王女大作,南湘何时费心在作诗这种文道上。不免微红了脸推拒道,“我平仄不通,容我藏拙罢了。”
众人不信,“王女辞藻既美,一篇《盛世圣音赋》天下流传。岂有拙可言?”
有才女摇头晃脑,开始吟诵其间妙句,南湘尴尬的听着,明明并非自己所做却又确实被按在自己头上的美名,像个烫手山芋。
这个时候反在谢若芜在旁边呆着,笑眯眯的看热闹,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王珏乐见诗会更热闹,白伞是打定主意不趟浑水的,薄熙琳替南湘铺展开宣纸,王瑜洗笔,章煦研墨,侍女杏在旁边竟无法插手的样子。
众人愈发簇拥过来,端看端木王女文采风流。
南湘手中被硬塞入一支笔。
温润笔杆握在手里反像只烫手山芋。南湘扫眼周围,无奈微笑,“诸位不评点其他佳作?”
有人笑着说,“端木王女让人好生期待。”
舒渠也慢慢走近人群围着的圈内。袖着手,只冷眼旁观。
纷纷涌来的人,几乎所有的风雨诗社的社员的围了过来。南湘抿了抿嘴,心中对陶老先生道了不是,持杯悬腕,一手牵住左手宽大广袖,凝神而写——
众人越发凑近,好奇注视。
国风本心中藏有心事,不免沉郁,此时抬头见众人簇拥着什么,伸颈张望一看,端木王女一首清秀内敛,偏于瘦长的行楷,洒然书写,众人跟随者她每落笔写下的字眼而念出声来:
……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
众人口中的山字音未落,端木王女手中狼毫已然收尾,回勾的笔锋犀利爽快,浸透了秋意胜景。
有人沉浸其中,忍不住失态,大叫了一声,“好!”
南湘搁下笔,看着纸面,低低一笑,“戏笔粗陋。”她摇摇头,将笔放在笔架之上,轻振广袖,落入眼中仿佛一幅青翼,
“权当抛砖引玉尔。”
阖众皆低低惊叹。围绕桌面,品味不绝。
有人将那词句字字咀嚼在口中,来回吟诵。
眼前仿若出现那苍苍南山,瑟瑟秋风,一亩粗拙的围栏内种植着稀疏的豆苗,秋意的冷菊并放。满心自然,稀疏盛放全凭心意。
一间茅草房。三径菊花黄。清淡桃花源,悠然沉醉,不知归路。
顺着端木王女一首淡诗所引出的悠悠恬淡之意,让众人不禁沉醉其中,人人皆露遥遥出神的向往之意。
舒渠眼睛死死盯着纸面,而国风面色苍白,嘴唇微颤,半晌,方才睁开闭紧着的双目,恢复常态,跟随众人一起夸赞,“果然是陶然忘机客,逍遥出尘之意,让人不禁忘怀。”
陶老先生,对不住了。逼上梁山,没有法子。
别人愈是夸赞,她愈是汗颜,忙离开笔墨纸砚,浑然不觉侍女杏已取出一方印章,盖在留白之处。
陶然忘机客以悠然南山诗一举夺魁。
盛名之下,其实难符。
南湘尴尬不已。
博得众口称赞,不是别人文章三四不入流,而是陶老先生一出,五千年的锦绣文章之精华,又怎是寻常才女能抵抗的?
余下女子有偷偷取回纸卷藏在袖中的,有面带尴尬的仕女看看南湘,再瞅瞅自己,只得长叹一口气,高下立辨,不得不服……
南湘第一次入社,便以极漂亮的姿态赢了众人。面对佳作,再怎么心高气傲的女子们不得不心服口服。即便有几个心中有点不愉的,南湘客套谦虚的姿态也让人心火慢慢消退。
毕竟是惊采绝艳的端木王女,能不文采风流吗?有人最终叹息道。
这群女子俱是骄傲自信的仕女,本身便是高贵出生,妄想以权贵荣辱令她们折服,几乎是天方夜谭。
如若此关不过,从此落下个绣花枕头的名头便算,若被生出轻视之心,又怎会服她?更别说别说有心相交招纳了。
无奈之下,当了回文贼,真真对不住。
南湘双手合什,对着陶先生在天英灵感念不已。老先生,谢谢了啊……
风雨诗社十月诗会,南湘这一魁首,夺得轻而易举,众人皆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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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来二去,赶了几场诗宴,赴了几次文会,至坠湖后消失已久的端木王女重新回到了今城的潮流圈内,且文名更显,性格越发谦和,一派贵女风范引人仰慕。
一时竟不知多少年轻公子在闺中偷偷钦慕,多少后院夫郎恨嫁绵绵。
一首菊花,一首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