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昔续百鬼:云-第5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在正中央把坐垫折成一半当枕头躺着的男子开口了:
「干嘛?祈祷吗?祈愿吗?还是……」
「啊,不……」
「你是和尚吗?」男子问。
「呃,请问……」
我穿着平常穿的多层棉布旅装,不过头上请人帮我用天竺木绵布绑成那个小偷绑的样式。这种绑法好像叫宝冠。帮我绑的,是本人说他曾经上山登拜过好几次的当地人——伴内巡查。
光是这样就充满了和尚味。老师说「你本来就生得一张和尚脸。」世上哪有那种脸?可是乍看之下,果然还是像个和尚吗?
「请问这儿的主人在吗?」
我先随便问了句。
「主人?」男子反问,爬了起来,接着说,「哦,你说老太婆啊。」
「老太婆……是指?」
「老太婆就老太婆啊。她是祈祷婆嘛。你找老太婆吗?不管你要干嘛,去那边的主屋就是了。」
一头乱发、胡须遍布的男子比比下巴。
可是……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寄宿,根本是定居下来了。虽然不是老师,但也一样是白吃白睡。那么几乎是吃闲饭的了。不,完全就是吃闲饭的。换句话说,岂止是一宿一饭的恩义,根本是受人莫大的恩惠,却把应该是恩人的人叫成老太婆,这也太岂有此理了。那个老妇人就像伴内巡查说的,好像完全被看扁了。
看这个样子,就算被无赖之徒赖着不走,也无法开口要他们离开吧。
——明明是好心收留呐。
所谓恩将仇报,就是指这些人。我感到一阵轻微的怒意。
本堂左手边连着一栋普通的民宅。不清楚里面是什么情形。
门牌上写着栗田。
我开门叫人,里头走出一个老妇人。
那是个……
唔,只能说是个老婆子的老婆子。
一头泛黄的白发随便束在后头,脸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皱纹,一堆褐色的老人斑。可能是因为牙齿没了,嘴巴噘起,整张脸皱缩着。瘦弱的脖子全是皱纹与筋脉,皮包骨的手指也刻满了细细的皱纹。腰部蜷曲,上头披了好几层缝缝补补的旧衣服,底下穿了一件一样破烂的扎腿裤。
我……虽然也不是吃惊,却一瞬间哑口无言,对老婆子看得出神。
「什么事?」
老婆子蠕动了好几下没有牙齿的嘴巴说道。
看她说话的样子,似乎很难听清楚,但听到的发音意外地很清晰。据伴内说,这个老婆子——她好像叫栗田幸——今年八十八岁了。外表虽然相当苍老,但以这个年岁来说,算是非常健朗吧。
我……
简单扼要地说明来访的理由。因为对方是老人,而且可能也有语调和方言上的不同,所以我注意措辞,慢慢地说明。
——我们想要修理即身佛。
——因为它非常珍贵。
说着说着,我连自己都觉得自个儿说的是肺腑之言了。
大概是因为要说得浅白明了,结果我得先玩味自己的话,结果说着说着,我完全投入其中,热心地诉说起修缮即身佛的重要性来。
但从老婆子的表情,完全无法看出她的想法。连她听不听得懂我的话都很可疑。
「喏,即身佛挖出来以后,在祭祀之前不是会先熏过,或是调整姿势吗?就跟那是一样的。祭祀之后已经过了将近三十年,差不多也该维修一下了,否则……」
我内心庆幸着幸好事先从富与巳那里听说了即身佛的制作方法。有没有预备知识,谈论起来是天差地远的。
老婆子毫无反应。
「会腐烂的哟~」背后传来里村走了调的声音。
「那样就糟糕了哟~」老师说。这边说得口齿不清。
演技太烂了。声调跟发音都一塌糊涂。更糟糕的是,台词毫无抑扬顿挫。从这个意义来看,或许我真的很会做戏。虽然完全是跟老师相较起来。
「怎么样呢……?关于……」
「骗子。」
我一时无法理解老婆子说了什么。
我不是听不清楚她的话,她的发音还是很清晰。
老婆子看着我僵住的表情,再一次说「骗子。」
「我——不,呃,贫僧怎么会是骗子……」
「你不是和尚。」
「呃……」
「你们……对,你们在旅店碰上灾难,是来向我求助的。想骗我也不成。你们这些蠢货。」
「咦……」
我回头向老师求救。
曝光了,全曝光了。
「你们身无分文,是来吃白饭的。」
「没错。」
老师一下子屈服了。我瞬间腿软,差点没跌倒。我先前逼真的演技算什么?
「就像你说的,我们身无分文,是来这里吃白饭的。我们遭小偷了,那真是个坏家伙。我们的一切全被偷光了,可是那件事跟这件事并不相干,老婆婆。」
老师把里村拖到前面。
「你看,怎么样?他是医生,是正牌医生对吧?」
老婆子哼了一声,说:
「是警察吧。」
「完全没错!」老师大叫,「是警方担心而派来的。前阵子这里的即身佛出借到东京去了对吧?那个时候在警方主办的展览会上展出,而我们看到了。我们觉得它损伤得很严重……」
「周门海上人没有损伤。」
「可是……」
「没有可是。」老婆子脸上的皱纹蠕动着,「想瞒过我的眼睛也没用。我不晓得你们在怀疑些什么,可是这里啥都没有。想要我施舍,就老实求我施舍。」
「求求你施舍。」老师说,「就像你看到的,我的体格这个样子,我肚子饿得都快死了。我们也没有地方住。钱再过几天应该就会送来了,请收留我们到那个时候吧。」
刚才吃了四笼荞麦凉面的是哪个家伙?
要是把厚脸皮三个字添上手脚,一定就是老师这副长相。更重要的是,即身佛怎么办?不不不,说起来,在这种状况提出那种要求,对方也不可能答应吧……
可是老婆子却说了:
「我施舍你们。我不晓得你们在打什么鬼主意,但我不能对有难的人见死不救。神佛对众生是平等的。只要不撒谎,我就救你们。」
「了不起!」老师摊手说,「真是太了不起了,沼上,这位老妇人是圣人啊!」
「太厉害了。」里村睁圆了大眼镜底下的大眼睛,「这位老太太竟能识破我们。哎呀,太厉害了。」
「里村先生……」我退到后面,在里村耳边呢喃,「……你是会相信这种事的人吗?」
里村微笑说:
「这个嘛,沼上老弟,这不是我的专门,所以没有信不信的问题,是哪边都无所谓。我吃了一惊,所以说我吃了一惊,只是这样而已。我人很坦率吧?说到我明白的事,只有这位老太太非常健康而已。那么,老太太……」
里村身子前屈,望向老婆子的脸,笑得更深地说了:
「老太太,如果我老实说,你也愿意救济我吗?」
老婆子默默地看着医生的脸。
「我啊,的确是受警方所托,才会来到这里,但是老实说,警方的调查我一点都无所谓。我啊……喜欢解剖啊。」
「啥?」
我目瞪口呆。这个医生怎么搞的?
「我热爱解剖,爱到要死的地步。啊,我是正牌医生哦。然后呢,我怎么样都想检查一下那个伟大的上人。老太太你说它没有损伤,但或许已经哪里出问题了,那样的话,能检查个一次是最好的吧。」
老婆子张开没有牙齿的嘴巴:
「你要诊察上人?」
「只要打开肚子,一眼就可以发现患部。可是活生生的人很难随便剖腹吧?这一点死掉的人就没关系了。」
马上就可以看出来哦——里村乐在其中地说。
「脂肪多到像这个人一样的话,再怎么切都没意思,但即身佛已经没有脂肪了,不是吗?真希望可以诊察看看呐。」
「哼。」老婆子在额头挤出皱纹。我总算看清楚她的眼睛所在了,「不是骗人的吧?」
「怎么会是骗人的呢?」
对吧?——里村看我。
这个人真的是想要解剖,真是个变态。领域虽然完全不同,但这个人也跟老师和我一样……
是痴人。
老婆子说,「到里边来。」
策略虽然是一败涂地,但目的是达成了。
住家部分在后面与伽蓝相连,厨房——相当于寺院库里的部分——好像是共用的。库里的门——简而言之就是厨房后门——一打开,就有一座像是小祠堂的建筑。
那就是这间紫云院的奥之院。
门一打开,就看到一片布幕。
拉开布幕……
就是那尊木乃伊。
「这就是周门海上人。根据本堂底下找到的缘起书,这个上人是在庆应※元年入定的。」
〔※庆应为江户末期年号,存续时间为18651868年。〕
「庆应元年……是明治维新三年前呢。」
「对。」
老婆子说,由于维新的骚乱,挖掘延迟,后来由于法律制定,变得无法挖掘,不久后檀家信徒离散,寺院也荒废了——真相似乎是如此。后来这个老婆子的伴侣某某行人接手这间寺院,予以再兴。
我和上人面对面。
好像是同一具尸体——不,即身佛,但感觉印象有点不同。感觉比在博览会场看到时更尊贵,是因为虽然简陋,但受到祭祀之故吧。
茶褐色的干燥肌肤、凹陷的眼窝、嘴巴半开而露出的牙齿——老师曾经对富与巳说过,不过的确,木乃伊的脸每一个都很像。因为都是皮包骨,光靠面相无法区别。不过姿势和我记忆中的一样。应该……是同一具木乃伊吧。
以盘腿而坐的姿势略为前倾,左手摆在胯间,右手伸向前方。
我会记得伸出来的手是左是右,当然是因为仔细看过富与巳的照片。
的确,与照片中的木乃伊也十分相似。
——右脚有伤疤是吗?
富与巳确定过那个伤疤。
然后他好像对那个疤的样子感到疑惑。
——感觉很新。
我不觉得会是富与巳通报警察的,所以其他应该也有不少人这么感觉吧。
可是这怎么看都不新。好几个人只是观察,就可以看出这种东西的年代,我觉得这才诡异了。
老师「噢噢」、「啊啊」地怪叫,说着「相机没了,真是太气人啦。」四处检视祠堂中的装饰品。
而里村……
他两眼发亮。
「啊啊,老太太,这果然有些受损了。干燥状态似乎还不错……可是好像有虫呢。还被老鼠咬了呢。」
「老鼠什么都咬。」
「这个……要是就这样置之不理,五六年就会面目全非了。我来治好它吧。」
「你修得好吗?」
「我可是医生呢。不管是死是活,治人的就是医生啊。」
「把它当成二次加工就行了!」老师吼道。
「二次加工?」
「我是说,」老师语气强势地说,「即身佛光靠修行的人本身的努力是成不了的吧?还得经过干燥、烘烤、调整形状,简单说就是加工。要是损伤了就修理。这样哪里不对了?这具即身佛可是得保存到五十六亿七千万年以后呢。短短八九十年就让它坏掉,行吗?」
「要在哪里修?」老婆子仰望里村。
「当然,在这里修就行了。我是个名医嘛。只要借个房间给我……是啊,今天就可以修好。」
「那就修吧。」老婆子干脆地说,「库里旁边的房间空着。搬去那。」
老婆子……命令我说。
「我吗?」
「你。」
「老师……」
「快搬啊,沼上。」
老师双手叉腰说。
我无可奈何,走进祠堂。走是走进去了,却不晓得该碰哪才好。万一随便乱碰,弄掉了一只手,我可赔不起。我屏住呼吸,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
真不舒服。
「小心啊。」里村说。
「那就来帮忙嘛。」
我用哭音说,里村看不下去,过来帮忙我。老师为什么不来帮忙?隔着木乃伊,我看见一脸愉快的胖家伙,心里呕极了。
周门海上人非常轻。有股难以形容的独特气味。
我们慎重地将它搬出祠堂,移到老婆子指定的房间。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