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语-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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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叹口气:“说起来多容易似的。对你来说是往事,对我来说,却是梦想与信仰的破灭。”她伸手拉住他的小手指,笑着说:“你不来救我,起初我也觉得伤心,可细细想,便知道,那是你在试炼我。如果连朝优与埝予都对付不了……我……怎么……怎么配是天才巫者井伶与陈以亭的……女儿。”
他居高临下望着她,眼里涌出些怜悯:“你做得很好了。”
“可惜……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因我而死……”
陈以亭淡淡地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适者生存。我看过那个木系巫者的桑珠,她会死,是因为她不够强。”他说话的语气始终温和缓慢,但那话却是冷酷淡漠的。郁叶轻咬下唇,失神地看向陈以亭。她想问,如果自己死在朝优手上,没有回来,他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说这些冷酷的话语。话到嘴边,终究没问出。
他与浅草并不一样。
枳城汽车站。
冯祺站在汽车站的出站口,略有些无奈地看着正下着的倾盆大雨和慌乱奔走的人们。又是雨天,从入夏以来,枳城的雨似乎就没停过。天气预报说,据观测,未来的大半个月还会继续是强降雨天气。
与章栎桦走了一半的路,冯祺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是曹先桂不行了,便匆匆辞别章栎桦回到枳城。先前,他瞧着老爷子的身体不太好,便拜托相熟的护士将老爷子的情况及时告诉自己。曹先桂对冯祺来说,不过是个非亲非故的老人。他的生老病死与冯祺没多大的关系。这份对曹先桂的心思,连冯祺自己都觉得奇怪。
提拉着湿漉漉的裤脚,冯祺终于钻进出租车,放松地斜躺在车椅上。在下雨天排队等候出租车的滋味简直太难受。
出租车在大雨笼罩的城市中飞驰。冯祺的眼角突然扫到一个比出租车行进的速度还快的物体。他眼尖地发现,那个在雨夜中奔驰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只浑身是伤的黑豹。他望着一闪而过的黑豹,内心疑窦顿生。
它不是应该在正宁吗?为什么会出现在枳城。难道说,郁叶现在也在枳城?琢磨来,琢磨去,直到车开到医院,冯祺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轻车熟路地来到曹先桂的病房前,冯祺几次举起手欲敲门,最后还是缓慢垂落。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情,倒像是许久未曾有。冯祺用手抓了抓湿发,脚步踌躇着转开,兀自推开病房通道的门。
这是一个不大的小阳台。趴在阳台栏杆上,冯祺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若有所思地望着夜幕中的枳城。不远处便是枳城最繁华的步行街,从冯祺所在的地方,正好能看到广场。雨势已经转小,滴滴答答地自树叶上落下。
方才,他已咨询过给他报信的小护士。曹先桂这个月病危了两次,最严重的那次抢救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稳定下来。老爷子的时日,真的不多了。
冯祺眼神迷茫地望着阴沉的天,像是在想些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想。
身后的门无声地推开,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浑浊的呼吸,火柴划过火柴盒的撕拉声,最后是长长的叹息。
“离了这玩意儿,老头子还真过不下去了。”
熟悉的嗓音,七分硬气,三分顽固。冯祺惊喜地转过头,“曹老爷子!”
曹先桂看上去气色越发不好了,青黄的脸上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眼中布满血丝,头发因为化疗的缘故没剩几根。但即便病魔缠身,他依然是个犀利的老头。看到冯祺毫不掩饰的惊喜,他虽然心中欢喜,却并没有流露出来,只是淡淡地与冯祺一起趴在栏杆上,看向下方。
“我刚到,老爷子……”冯祺释然地笑道:“近来可好?”
曹先桂不置可否地哼哼两声,狠狠吸了口烟:“我过得不错,居然还没死。”
一老一少两人安静地抽烟。
待得香烟燃尽,余淡淡烟草味弥漫在空气中。冯祺握着栏杆上斑驳的木质扶手,身体不可抑制地开始颤抖。
没有停歇的雨又开始下起来,滴落在栏杆台,溅起水星,贴近肌肤,带来冰凉的触感。走廊上,传来嘶声力竭的哭声。冯祺微微侧过头,望向身旁空无一人的阳台。经历那么多事,他依然没有拥有面对的勇气。他所见的,是一个小时前的曹先桂,一天前的曹先桂,还是一个星期前的曹先桂?那是他残留在这世上,最后的时光。
冯祺缓缓蹲下,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肩,头抵住膝盖,露出微凉的笑。
“一路走好,老爷子。”
“你是木系的巫者?我没见过你。”一个声音打断冯祺的沉思。
冯祺不悦地循声望去,只见两个人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栏杆上。稍年轻的那个犹带着天真的微笑,仰头问刚刚说话的那个在下雨的夜里也戴着墨镜的光头男人:“看来我们又追错方向了?”
这两人对冯祺来说并不陌生。
埝予、朝优……这两个在章桠桦的记忆里鲜活的男人,现在正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但这两人显然不认识冯祺。他略略失神,然后勾起嘴角,问面无表情的埝予:“你认识所有的木系巫者?”
埝予微愣:“大部分吧。”
“正巧,前些日子,有人告诉我,原来我居然是个木系巫者。过了二十多年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生活,突然被告知我竟然有许多的同伴,把我自己都弄糊涂了。这位朋友,看你的样子,也是巫者吧?”
朝优听到冯祺是孤儿,原本不耐烦的神情有了些变化,他好奇地凑上前:“二十多年,你都不知道自己拥有木系的能力?”
冯祺点点头,摊开双手,看着纠缠的掌纹:“最近才有了些能力。”
朝优跳下栏杆,在冯祺面前站定,拍拍他的肩膀,似安慰又似自言自语:“能力低,发现得晚都没关系,只要勤加练习,一样可以掌握高深的巫术。”冯祺温和的笑笑,“我一个平凡人,要那么高深的巫术做什么?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能够找到亲生父母。”说完,来到埝予跟前,扬起头:“在你认识的木系巫者里面,有没有谁丢失过小孩?”
埝予眉稍微挑,回忆一阵后,说:“没有。”
“我被遗弃到孤儿院时,身上带着一块银饰,你再帮我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冯祺将手伸进衣领内,又拽着什么拿出。
朝优看看一本正经的冯祺,又看看埝予,只觉得有趣。郁叶挣脱锡龙绳后,他与埝予一路追踪而来。到了枳城附近,他们跟着与郁叶形影不离的黑豹追到医院,不料却遇见一个莫名其妙非要他们帮着寻亲生父母的木系巫者。他笑着说:“埝予,你且看看,看那信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反正他们不怕追不上筋疲力尽的郁叶与黑豹。
埝予无奈地摊手,放在冯祺握紧的拳头下。冯祺看了埝予一眼,将拳头慢慢松开,手缓缓落下,直到手指触到埝予的掌心。一句一句的巫语被冯祺默默念出,一幅幅曾经缠绕他的画面,桠桦最后的记忆通过指尖传递到埝予的大脑。
埝予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一脸平静的冯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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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赌博
算起来,他与她也够得上青梅竹马。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她才七岁,梳着两个牛角辫,扭捏地站在江边,死活不肯下水。他的好友,她的哥哥千哄万哄才骗得她套着游泳圈小步小步移下水。
肥嘟嘟的小脸因为害怕胀得紫红。
但看着他与哥哥游得如鱼得水,又羡慕得紧,试探着向他俩靠近。
他那时年少轻狂,不太注意这个小丫头,自顾自地游得快活,直到回头竟发现没了那个胖乎乎的身影。
他与章桠桦慌了神,忙回头寻找。
救起溺水的小丫头,章桠桦内疚又后悔,发誓再不带妹妹学游泳。现在想起,章桠桦虽然喜欢耍嘴皮子,却是最疼爱妹妹的一个。
小丫头醒来,看到眼前被放大几倍的他的脸,突然傻傻地问:“是你救了我?”自动忽略了一旁满脸愧疚的哥哥。他无奈点头,小丫头却一把抱住他,胖胖的小手抱得比谁都用力:“那你就是我的王子!我是你的睡美人!”
深受童话的荼毒的小丫头不可理喻地缠上他,想尽一切法子戏弄他,让他的生活陷入水深火热。他无可奈何过,忍无可忍过,独独不曾预料到,牛皮糖一样粘人的麻烦经历岁月也可以变作心底无可言说的秘密。
这是赌博。
从章桠桦的记忆中看到的埝予前后矛盾太大。一个看上去那么固守陈规,不允许违反规定的人,怎么可能在转念间就变了性子,对朝优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当眼泪自埝予的墨镜底滑落,冯祺便知道,自己赌赢了。
而这次没有置身事外的理由,他自己也说不出。
一切变故不过一瞬间。
朝优立即发现了不妥,他粗鲁地挥断冯祺与埝予握住的双手,扶住埝予的肩,关切地问:“埝予!怎么了?”等不到埝予的回答,他已仰头怒斥冯祺:“你做了什么?”
“凝水成柱,朝优,你好本事。”埝予冰冷的声音响起,他轻轻挥开朝优的手,取下一直佩戴的墨镜。赤红色的眼瞳仿佛地狱烈焰熊熊燃烧,眼泪分明未干,但表情却如阿修罗般慑人,嘴角缓缓勾起的弧度更添鬼魅。朝优从未见过这样的埝予,心底升起浓浓的不安,着急地解释:“但凭一个陌生人的障眼法,你就怀疑我?”
“不要小看我,朝优……”埝予退后一步,挺直背脊:“从十五岁起,我便是巫者的审判。是障眼法还是真实,我懂得分辨。”
朝优恨恨地咬牙,不多说什么,挥手间凝起无数水箭。不断落下的雨帮了他大忙,让他能够驾驭这样复杂的巫术。水箭在朝优身后凝结,停在半空。
“朝优……你真是冥顽不灵……沉不住气是你最大的缺点……”埝予脸上如笼寒冰,他摊开指尖,无数粘稠的流土自指尖逸出,向外蔓延。朝优见他如此,面色变得苍白,眼中隐隐有害怕。为了夺取先机,他不等埝予指尖的流土成型,口中念念有词,将水箭射出。
埝予冷哼一声,双手合十,面前立即出现一面土墙。
朝优的水箭却没有朝着埝予而去,在空中一转弯,悉数射向了站在一旁的冯祺。就巫术来说,冯祺简直就是连幼稚园水平都不到。突然射向他的水箭,让他措手不及,不知怎么应对,只得慌乱地退后,跌坐在冰凉的水泥地板上。
埝予眉头微皱,眼中怒气更盛,忙乱中腾出手,迅速在冯祺面前扬起灰尘。水箭被灰尘包裹,纷纷瓦解,变成泥团滚落在地。
待他再扬身看向朝优,面前哪里还有朝优的影子。追到栏杆上看去,只见朝优在雨幕中缓缓落下,然后消失在黑夜里。
“这可是7楼。”从地板上站起来的冯祺也看到了这一幕,颇有些感叹。
“他也算水系的巫者,有大雨帮他,这点高度算不上什么。”埝予重新戴上墨镜,藏起赤红的眼,清瘦的面容再看不出喜怒哀乐。他的视线停留在冯祺身上片刻,又移开:“你是桠桦的什么人?”
冯祺耸耸肩:“她哥哥的一个朋友。”
“你确实拥有巫者的血液,可到底是谁的孩子?我不记得木系巫者中有遗失过小孩。”埝予认真的说:“你想找到自己的父母吗?或许我可以帮忙。”冯祺闻言,心里有所动摇,但最后他还是摇头拒绝:“我方才那样说不过是想降低你们的警惕。至于寻找亲生父母,随缘吧。”见埝予转身欲离开,冯祺叫住他:“埝予!郁叶做那些交易不是一两天的事,你们怎么现在才追捕她?”
“之前那些事,是她利用了规则的漏洞。交易都是自愿,涉及的人不多,长老们都清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