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尘公寓-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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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7月9日
和他说的一样,那个工人真的开始装修公寓了。可是效果并不显著,仅仅几天的时间,公寓又变得和以前一样潮湿而肮脏,到处都是漏水的痕迹,那个清洁工只好在走廊里放满了水桶和盆子来接住那些水滴。可是令人吃惊的是,那些水很快就把塑料腐蚀出一个又一个洞,积水再次在走廊里漫开,无法控制。
今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在卧室靠近地面的墙上发现了几个小孩子的手印,灰色的。看着它们我的头皮一阵阵发紧,我摸摸肚子,孩子还在,可是我为什么没有来由地担心?早已遗忘的噩梦这个时候再次钻进我的脑海,带着死一般的冰冷。那鲜红而柔软的还没有成型的肉体从我的双腿间挣扎而出,拽着暗红色的脐带在冷而潮湿的墙角蠕动,透明如蝉翼般的皮肤黏在白色的石灰墙上,像蜗牛爬过留下的痕迹。
2005年9月6日
孩子是早产,小小的身体有些虚弱,出来的时候脸都是紫的。我的心狂喜地跳动着,找不出词儿来形容她的可爱,除了抱着她一个劲儿地亲一个劲儿地哭,什么也做不了。
似乎她也盼着早点去法国找曾祖父呢,所以才这么焦急地提前降临到这世界上。
2005年9月24日
我给祖父发了一封信,告诉他我是多么感谢老天赐给我一个这么美丽的女儿,她拯救了我奄奄一息的生命。眼下我最期待的就是到法国去和他团聚,感受他温暖而宽厚的怀抱。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心里有一块地方慢慢地塌陷了下去,一直落到深不见底的悬崖下面去。我始终没有收到回信,好几次半夜被孩子的哭叫声惊醒,发现自己也是满脸仓皇的泪水。
储蓄卡里的钱在一天天慢慢地减少,我像被遗弃在大海中央一块小小礁石上面一般无助,周围平静的海水下面暗藏杀机,鲨鱼的利齿随时会把我撕成碎块。我最最亲爱的女儿,我用自己白色的血液哺育的女儿,我曾经发过誓要让她茁壮地成长,这誓言永远不会失效,我用自己的血液擦洗那铁的铭板,让它永远不会生锈。
我锁好她的房间,然后打开大门,把站在外面的男人带进屋子里来。
2005年9月25日
我梦见自己一直向前奔跑,筋疲力竭也无法停下脚步,我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腿骨裂开可怕的缝隙,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银色的月亮被我踩在脚下,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身后浓浓的黑雾中,像冰块融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早上起来,发现男人不见了。我并不在意他没有给我留下一分钱,因为更令我吃惊的是孩子不见了!我始终没有听到她的哭闹声,房子里是一片坟墓一般的寂静,嫩绿色的摇篮里零乱地丢着她尿湿的毛毯。
我记得昨天晚上明明是把孩子的门锁好了的!那个男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记得他的长相,会是他把孩子带走的吗?她还活着吗?我太大意了。泪水源源不断地冲刷着我的脸,刀割一样的疼痛难忍,我发疯地拽着自己的头发,细细的血流在指尖延伸,漫无边际的痛楚像铁处女般把我折磨得体无完肤。
亲爱的祖父!你在哪里啊!你为什么不回信,为什么不带我们去法国?你还活着吗?
我拉开梳妆台的抽屉,颤抖着手把那摞信封拿出来。暗红色的断头台上,雪亮的铡刀发出流星陨落的声音降落下来,我听到自己的颈椎发出冰冷的割裂声。信封里面的纸上一片狼藉,揉在一起的线条像乱麻一般无法辨认出一个字,有的地方因为下笔太过用力,纸都戳破了,碎成一片片的。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这不可能!那些信的内容都如此真实地印刻在我脑海里,洋溢着浓浓的温情和关怀,它们的确存在过,那个邮递员亲手把信递给我的!可是他竟然不承认,他说从来没有见过寄给我的信,那轻蔑的表情透出来的都是刺骨的冷酷。我哆嗦着正要继续和他争辩的时候,103号房里突然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让我闭嘴,简直像一个霹雳一样把我车裂成碎块。
那个声音如此阴森可怕,让我发现自己已经一脚踩进了死者的坟墓里。这都是梦吧,一个永远无法苏醒的噩梦。一个死去的肢体不全的瘾君子隔着一扇掉了漆的木门向我怒吼,因为我踩坏了他的墓碑,打扰了他安宁的长眠。
一整天我都惶惶不安,我不敢计算自己离发疯还有几天。
2005年9月30日
我竟然来月经了,这不可能。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似乎我的生命都随着血流在缓慢地消逝。
老家来人找到了我,拉着我就往车站跑。他说母亲死了,办丧事的时候我一定要在场。
离开家已经一年多了,我还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回这个龌龊而贫穷的家,给我留下耻辱回忆的家。被他们称作我的“母亲”的那个女人躺在灵堂的棺材里,我看着她枯槁的面容,心里没有半点悲怆和怜悯。
今天下葬的时候,我固执地不在坟前磕头。方圆几里地没有一棵树,火热的太阳没有丝毫遮拦,在无数土坟上没完没了地灼烤。外祖母嘴里咒骂着什么,用笤帚抽在我的脊背上,像一只柔软的手亲切地拍打我的肩头。
收拾母亲的遗物时,我在一口衣箱的底部发现了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灰色围巾,打开来,里面放着一本公墓证。证里写着祖父的名字,那个我无数次在信封上看到的名字,就算我死了也依然会记得的名字。
我没有半点吃惊,似乎这一切发生得理所当然,我早已麻木了。
2005年10月11日
我知道凶手是谁了!是谁把我们一个个地杀掉,再把纪念品装在信封里投进我们的信箱?答案是毋庸质疑的。
可怜的男孩儿,他花了那么长时间苦苦地寻找自己走失的母亲,现在应该已经和她团聚了吧。不知道我的孩子是否还活着吗?如果她死了,我会很欣慰到另一个世界去找到她,守护她。可是我再也不想和那个可恶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了。
难道这仇恨要在死后继续吗?谁也不要劝我结束它。
血还在缓慢地流着,我的身体越来越冷了。
【静尘公寓】 正文 s。a。 room 304
2005年4月27日
我依旧没有扔掉那两个破烂不堪的娃娃,看着它们零散破败的身体,我总会想起我们再也无法挽回的友情,日日夜夜被寂寞和思念噬骨吸髓。我在自己和她中间砌了一堵薄薄的砖墙,却是这世界上最遥远最难以逾越的深渊。
于是我花了十几个通宵来修补它们,在床头灯昏黄的光线下面,把在公墓打扫卫生的老爷爷送给我的红玛瑙镯子拆开,点缀在那些像伤疤一样的针脚上,一遍又一遍地用羊角梳子梳理它们银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编成麻花,缠上亮闪闪的蓝色丝带。当它们像两只从烈火中重生的凤凰一样,伤痕累累面带微笑地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终于再也忍不住喜悦的泪水。
我有那么多的娃娃,可是我最在乎你们两个最珍惜你们两个最离不开你们两个。
2005年5月12日
当我一觉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整个原本死气沉沉的房间忽然有了勃勃的生机,就好像炼狱的铜墙铁壁随着天使翅膀的扑动轰鸣着一块块坍塌,上帝的光辉和福祉淹没了烹煮罪人的熊熊火焰。
满屋子成千上百的娃娃向我眨着它们各种颜色的宝石眼睛,穿着各种材料的破布缝成的衣裙,开心地咯咯笑着从沙发和桌子上跳下来,蹒跚着蹦跳着,打着滚爬上床簇拥在我周围,用它们稚嫩甜美的声音对我说着悄悄话,微风一般甜甜的呼吸吹痒了我的耳朵。
我日日夜夜都在梦想着这一天,梦想着能有不死的智慧的精灵来照亮我晦暗发霉的生命,有了它们我就不会再为那些裹着白布化作灰烬的死者伤心欲绝,不会再害怕一个人寂寞地离开这个世界,不会再为了一份脆弱的友谊夜夜痛哭流涕。
我想起了那对我最珍惜的娃娃,于是我一骨碌滚下床,打开玻璃柜子,可是它们两个依然肩并肩地坐在里面,静悄悄的一动不动,用它们黑亮的纽扣眼睛凝视着我,像尸体一样缄默着。
2005年5月24日
今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一个有着绿色毛线卷发和金色琥珀眼睛的娃娃坐在枕头上告诉我,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躺在我的化妆台上,他不想让自己的爸爸妈妈哭得那么伤心。
大约九点钟,那个孩子来了。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癌细胞并没有完全吞噬他的年轻貌美,长长的睫毛在他的脸颊上投下雪泥鸿爪般的浅淡阴影,苍白的透明皮肤有些发青,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紫罗兰色的血管。我仿佛又回到两年前的今天那个令千千万万的人心碎的日子。在这一瞬间,我确信自己看到了他水色的灵魂,正像一条执着的大马哈鱼一样逆时间的洪流而上,每走一步就年轻一岁,直到今天再次与我相遇。
我开始在他脸上打粉底,在那片苍白的雪地上抹两团浓烈的胭脂,在嘴角勾画漾满笑意的螺旋,在薄如蝉翼的眼睑上竖起黑色的十字架,最后给他戴上一顶缀满星星的蓝色尖顶帽。
他躺在百合与玫瑰花丛中,像一个玩累的天使一样惬意地睡着。他的父母看到后停止了哭泣,然后对亲戚朋友们说:“他真的很有表演天赋,连马戏团的老板都经常对我们夸奖他呢!他带给了人们多少快乐啊。我依然记得他第一次成功地从那顶帽子里变出一只白鸽的那天,他开心得都快蹦到天上去了!……”
人们开始议论纷纷,回忆起这个魔术天才创造的每一个动人心魄的绚丽瞬间,他用黑色的水晶球把黑桃A变成一群蝙蝠,雪白的天鹅被他缠上金色的丝绸送上天空,化作血红的玫瑰花瓣飞洒到观众席上,他在圆形的水缸里面和色彩缤纷的热带鱼一同畅游,然后滴水不漏地穿透玻璃走出来……一种不可思议的快乐氛围笼罩在遗体告别仪式上,没有一个人为他的早逝而哭泣,没有一个人为他最后走过的那些痛苦日子而扼腕叹息,一直到我把他推进炉子,白色的烟袅袅地上升,他的祖父祖母还站在太阳下面互相搀扶着仰望天空,寻找着他幻化而成的那群天鹅。
2005年6月29日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和娃娃们的快乐生活被悄悄地打破。每天早晨客厅的地板上都会有一堆破麻烂絮,彩色的眼珠子滚得到处都是,我知道那是娃娃的尸体。
它们一天比一天少,所剩无几,死亡的恐惧再次紧紧地攫住了我,我又开始彻夜不眠地制作新的娃娃,似乎这样就能回到以前无忧无虑阳光明媚的日子,可是我错了。这样做的唯一后果就是它们以更加可怕的速度被破坏被毁灭,根本没有获得生命的机会。
昨天夜里我关了灯,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凌晨三点的时候我听到客厅传来布料被撕裂的轻微声响,我抓起床头的闹钟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狂躁的心跳像鼓捶重重地擂着我的耳膜,可是当我拉开门冲到客厅里的时候,除了散落一地的碎片和线头,别的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觉得自己的脊椎骨好象突然被人抽走了一样,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无声地哭泣起来。我摸索到好端端地放在柜子里的那对娃娃,把它们紧紧地搂在胸前,我是多么希望它们也能活蹦乱跳起来啊,那些可怜的被谋杀了的娃娃,它们死的时候会觉得疼吗?它们会流血吗?会哭吗?会叫我的名字吗?
如果它们本来就没有生命,也许我在失去它们的时候就不会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