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镜-第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走了,火莲仍留在边关;少了他们俩时不时的全武行可看,军营中多少沉闷了些。恰在此时,边城传来的消息让修罗将领们一下集合了精神。
在王长治久安了五千八百年之后,叛乱出现了。
从北疆到王城,打马飞驰需二十日,而驾鹰疾飞只需十日;只是能载人的骑鹰稀少珍贵,只有军队的空骑兵及王可用,野鹰又极难驯服,已脱了北疆军籍的他想再用骑鹰飞去,不太可能;若是腾云去,所费时日更多,得不偿失。
仔细算了算时间,再猜测一番师父的心思,他很快作了决定——信马而去,不必着急。在路上,也能让自己想得更加清楚些。
一个月而已,师父那等人物,纵是大限将至也必不肯服输死神。他一月之后到王城找师父挑战,正是时候:赶得太急,求胜之欲会使他失了气势先机;去得太晚,就只能让师父躺在病榻上大骂一阵“不肖徒儿”了。跟师父之外的挑战者打?他并不想,师父也不会乐意。
这么多年,师父未传他一招半式,也许就是为了某一日他们拳脚相向时不会有所迟疑。
松了马缰任由它悠悠行进,卸了甲胄的他在马背上又恢复了旧时装扮:浅褐布袍,箭袖墨靴,一条黑绳束紧长发,背负着用惯的硬弓铁箭,与寻常的修罗一般。
一路行来,十日内踹倒对他心怀不轨的山寨两座,铲平水匪一支,射落出现在空中的魔物一群,重伤想让他当玩物的富豪公子五位,同时,被第三十九名不期而遇的姑娘抛弃。
那些小小的消遣排除之后,他不得不思索:那些空中出现的噬欲魔物,究竟是被谁的欲望吸引而来?那样多,竟然突破了边境的封魔线,足可见那吸引它们的欲望有多盛。
把所有这一切归结下来,结论就是:
听到的叛乱消息,不假。
修罗界的内讧很多,因为修罗们都流着好勇斗狠的血液。边关的将士若无聊了,就会拉上属下寻个理由,找上平日里话不投机的另一营兄弟干一仗,对此从王至大帅都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策略,除非是斗得狠了,伤得重了多了,才会出面干预。
至于不是军人的修罗们,日常生活的娱乐很多时候来源于——踢馆。只要不伤及性命,各地的官员也不会不识相,反正打坏了东西各自掏腰包修好便是,拿捏不住分寸伤了对手,才是该去大牢里反省的罪过。
但内讧归内讧,真正去动到王下治国的动作却没有修罗去做。修罗界安定了五千八百年,上一回的天毁地灭也早已淹没在时光的洪流之中,无众生记得,现下难道还有谁,怀了不安分的灵魂想要蠢蠢欲动?
修罗界的王位更替不比别界,若是揭竿为王,便必得将整个修罗界毁灭一回方能平安登上王座;否则,拥护旧王的部属总不会服气,乱象无法终结。
已有连续两任王是平安接下王座的了,也许就是因为这,现在的修罗与古老的祖先越来越不相似。想想远古的传说,那时修罗中美丽的只是女子而已,男子皆形象凶恶;可如今,修罗族男子要找出像古代那般模样的,怕还有些困难。
正转着念头,血腥味突然就窜入了鼻间。猛一拉马缰,顺着气味追去,追到一处密林,前方无路林深,阻挡了马儿的脚步,他当即跳下马背,几个闪身便钻进林间。
血腥味越发浓重,拨开眼前最后一丛树枝,他皱起了眉。
铺满地面的树藤与树根缠绕,但此刻已被鲜血染红,血液顺着树根四散滴落;抬眼望去,一只已化作人形的魔正伏在一具残躯上不断啃噬着,咀嚼之声不绝于耳,他还能看见那具残躯仍在颤抖试图挣扎。未及多想,对准那只魔后心便是一掌轰出!
魔物惨叫一声,滚出几尺,躺在地上哀哀喘息,他跃身出去扶起那具残躯,方才发觉是名女子。看她模样是寻常武者,只是这会,上半个身子已被啃去了一半,残留的左手仍紧握长剑,满是血污伤痕的脸庞已看不出原本相貌,右眼不见,只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的空洞眼窝。
他一扶住她,便被一把抓紧了衣袍,看一眼她的伤状,心中了然:救不活了。她只是凭着一股意志才能撑到这时,若再耽误些许,那魔吞噬了她的心脏,就是神仙也再难复生。
“你有何心愿?”她抓了他,定是尚有遗憾,而他能做的,便是听。
可惜的是,他只听见了她喉咙里的“喝喝”抽气之声,片刻之后,生息全无。她还来不及向他说出一字,性命就已断送。
竟连最后的心愿也没法说出……他沉沉闭了双眸,手心腾起红莲火焰,顷刻间为她完成了火葬。她的鲜血染了他的衣袍,身后魔物的呻吟让他睁开的双眼瞬间阴戾起来。
眼看他手心又腾起一团红莲焰火,垂死挣扎的魔物吓得面无血色,还没喊出一声“饶命”,两道风响,他的一双腿已在红莲火焰下成为灰烬。疼痛与惊怖瞬间蜂拥而上,让他不得不嘶声嚷出:“是她引我来的!别杀我!”
掌心的红莲火焰闻言收敛些许,他迈步走到魔物跟前,一掌提起他颈子:“说!”
“若、若非她心中欲念,我怎会被引得肚饿难耐?”魔物气喘吁吁。
噬欲之魔。他眯细了双眸,加大手劲:“她心中何欲?”
从林中回到马上,他仍在想那只魔被烧死前所说的话。
为了让心爱之人登上王位的欲望啊……这样的小小心愿,竟能让魔物喜爱得要将她啃食殆尽方才罢休。她是怀着这愿望,从生至死,不曾改变吧。噬欲之魔徘徊天地各处,是连封魔线也难以抵挡的魔物,只因心生欲念,便能引得它们随处出现。只是这一回,竟能引来可化人形的魔,那该是何等的欲望……
摸摸胸膛,这里,也该是怀了无数欲望的,可至今未被魔物缠上,是因为自己并不过分执迷于一件事吗?
心愿、欲望,魔物就是被它们吸引着,然后引诱众生将它们培养得越发壮盛美味,再一口吞下。过去他的烦恼不断,是不是也被魔物趁虚而入,让他纠缠在那个问题上苦苦思索而不得?
马儿的脚步停下了,它跺跺前蹄,耐心等待突然消失的主人回来。
她在哪儿?
好想见到她,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一直想着那件事,如何能去御前?他不想让师父失望,更不想让自己功亏一篑!见到了她,他才能冷静,才能好好考虑接下来要做什么!
可是,她在哪儿?上次见到她的宫殿里没有芳踪,他该去哪儿找?
潜到长廊边,他迟疑半晌,终于想起上一回见到的另一个身影。
那个美丽的女鬼,大概就是她的母亲。他找不到,可她的母亲一定知道!
秋韵没有料到,她被迫将女儿送入那座殿阁,自己也被幽禁在这里之后,第一个来找她的会是个修罗。他半隐身形,只让她看清一双金色的眼睛,开口便问:你的女儿在哪?
她告诉了他,感到他就要离去,她连忙起身:“等等!”
金色的眼睛再次落到她眼中,秋韵不及多想,当即跪倒:“我求你,带她走!”
请求
玄音殿
夜色中的玄音殿更显幽森阴冷,连夜鸟也不靠近这里,轻拂的晚风撞上围墙便烟消云散,再无声息。整座殿阁静寂得呼吸可闻,触目所及,除了几面墙壁,都是一片玄黑色彩。殿中灯火昏暗,看来她并不想把这里的阴冷改变些许。
她的母亲说,她已在此被幽禁了数年。
翻身入窗,落地无声,可他却仍然在进入的那一瞬感觉到了目光!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戒备地握了拳,缓缓转身,数十步外盯着他的,不是她是谁?喜上心头,他疾步走去,久别重逢的喜悦几乎淹没了他,找到她之前的那些焦虑和烦躁,一瞬间便消失无影。
她像他们初遇时那般端坐在一张椅上,怀里抱着一面铜镜,映着月光盈盈,就像她抱的是一泓金色流泉。
苍白的手露在袖外,右上左下,将铜镜牢牢持稳,十指纤长,衬着她的黑衣丝裳,黑白相对,动人心魄的美就悄悄烙在了他的心底。
面对着她,他深深呼吸,像那回一般在她面前单膝跪下,与她四目相对,笑意,悄然跃上唇边,“我好想你。”她的面容成年后便不再变化,依旧是他记忆中那张芳华正盛的娇颜,只是她的神情,似乎比起上回更加的冷漠,连见到他都没了惊讶和惶然。
她呆呆望着他,太久没有动过的喉舌难以转动,说不出任何话语。抱持着镜子的手太久未动,也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着他的笑意浅浅扬起,缓缓靠近她的脸,然后,轻轻压在自己颈畔,一动不动。
就像是……希望主人摸摸抱抱的猫儿在撒娇!
冷然多年的心,竟因为想到了那副图画,有了一丝叫做“好笑”的情绪。他的手安分地撑在自己身体两旁,没有一丝孟浪;可他的气息,却是放肆地在她耳边低吐,好像一点也不怕她的冷眼和拒绝。暖融融的呼吸,让她长年冰冷的肌肤,也开始有了浅浅的温度,一丝丝的热,袭上了她的双颊。
不能任由他这样!她咬了唇,想要挪开身子,可小小的椅子加上他的困缚,她找不到逃离的空隙。心下一躁,索性用力跳下,可她的力气根本没撞开他,反倒让他一把抱住,紧紧按在了怀里!
他的衣上沾了血腥气,她的身上却干净得连气味也找不到;他的怀抱暖得像团火,她的身体却冷得像块冰;他紧抱不放,她暗自挣扎;他终于感觉到了抗拒,一个转身换位,坐到了她原先坐着的椅上,而她,仍旧被锁在他一双手臂中,难以逃离。
“你……”她以为自己在说话,可声音根本不是她所想的那般,他只听见一个模糊不清的单音,完全不明白含义。
“嘘,”他低低出声,“不必说话,我只想这么抱着你一会儿,不需要安慰。”
谁想安慰你了?从未见过这样自说自话的修罗,她不由瞠目,可他压低声音的话语,却让她不得不放弃了挣扎,任他这样似松实紧地抱着,困着。因为他身上的血迹和杀气,明明该是怀着毁灭之情,却什么也没做,她……无法猜测。
兄姐们伤害她时,也会怀着血腥和杀气;可是他的怀抱跟那些拥抱不同,就如他所言,只是拥抱而已。他说,想她。她却几乎又要忘记他的面容和言语。
她是不正常的罢,记得那些伤害,却记不住他的求婚。讥讽地笑了笑,她不再抵抗,放任自己被他拥着,
沉溺在那一方温暖中,缓缓记下他带来的杀气和语言。
许久,她突然想到:他是如何得知自己在此?
推测、猜想、排除所有的名单之后——
“我、娘亲怎样了?”努力让自己咬字更加清晰,但唇舌却始终无法灵活起来,吐出的字眼依旧含糊,她急了,咬了咬唇齿,再问一句,“我、娘、亲、怎、样、了?”
她面上的急切和担忧,是他从未见过的神色,一抹惊讶闪过眼底,他终于认真听取她吐出的每一个字。
直到她问到第四次,他才明白她的意思,缓缓扬笑,拍拍她的背,“她没事。”对了,她的母亲跟他说了什么来着?要他……带她走,对。
“真、的?”她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费力,却依然使劲地问出口。
他愣了,她说得那么用力,声音却还是低哑含混,使劲说话的她,苍白的面容竟然开始浮出淡淡的绯色,清冷平缓的呼吸也开始清晰,甚至……眼中被急得水光盈盈。
她的面容,原来也可以这般。“是。”他的心奇异地柔软起来,为着她还未流淌的泪,轻轻松了手,拂过她的面颊,“真的,她没事。”
他眼中的笃定和平静,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