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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将军吟-第4章

小说: 将军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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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定下来了。

小炮离开小盔的房间,在走廊上看到她爸爸低着头向盥洗室走去。

“爸爸回来?”

陈政委没有答应,也不抬头,只顾匆匆向盥洗室里走。小炮感到诧异,跟进盥洗室一看,见爸爸脸上涂满了墨汁,立刻大惊小怪地喊叫起来:“湘湘快来看哪!我爸爸画花脸了!”彭湘湘刚刚走出去,遇上陈政委的秘书徐凯从楼下急步跑上来。徐秘书叫住陈小炮说:“小炮,快别嘻嘻哈哈了,这不是好笑的事。”

“怎么啦?”湘湘惊异地问。

徐秘书看样子气得很厉害,年轻英俊的脸涨红了,一口一口地出着粗气,半天没有答出话来,湘湘把他引进小炮房里,让他坐下消消火气,经一再追问,徐秘书才把刚才发生的事讲出来。原来是:文工团上北京串联回来的人,一下火车就直奔政治部,要把前段在文工团当过工作组的人都抓去斗。陈政委赶去做工作,他们就把他推上了斗争台。开头是高呼大吼,后来就有人把拳头伸到鼻子跟前来了。接着是领章被拔掉,帽徽被摘掉,在头上扣一顶高帽子。这还不过瘾,又拿墨汁往脸上涂,把军衣都染黑了。临了,还命令他把高帽子戴回家,以后要随喊随到,自己戴着高帽子去。就这样侮辱他,他还说这是革命行动,大方向是对的。

“你看气人不气人?”徐秘书气得胸膛一起一伏。

“嗐!”陈小炮气得提脚一跺,“我爸爸呀,他活该!”这时,陈政委已经洗完脸,走进办公室去,把那件染污了的斜纹布军罩衣挂在墙上。小炮气鼓鼓地走进办公室,抓住一把椅子用力一掀,说道:

“爸爸,你是个糯米团。”

“轻点!”陈政委转过身来,关心着那把椅子和楼板。他是一位独臂将军,左边的空衣袖随着身子摆动而摇晃。那条左臂一部分被日本人的炸弹炸飞了,一部分留在一个简陋的战地医院。给他开刀的是他的妻子,可惜那精通外科的妻子已经成灰了。在他脸上并没有胡处长那样的伤疤,但隐约使人感到,他有一种心上的伤痕从眼睛里透出影子来。文工团那些人的无理行为,是不会在他心上留下什么烙印的,因为这算不了什么。小炮说他是糯米团,其实从外表来看一点也不像,方方正正的脸庞,保留得完完整整的花白短发,身材不算高,可也不算矮,嗓音沉重,哪一点像糯米团呢?这位曾经扛过空军中将肩章的老人,也许有过什么与普通军人不同的经历吧?

“你就那样老老实实让他们当猴耍呀了”小炮愤愤不平。

“我没有发火,你发什么火?群众运动嘛!”政委平静地说。

“群众运动就是这样搞的?”

“要正确对待,不能这样子咋咋唬唬。”

“好,正确对待。”小炮回头把徐秘书和彭湘湘拖进办公室说,“我们也来斗他一回,给他戴高帽,抹黑脸。让他正确对待吧!”她已注意到那顶纸糊高帽就放在爸爸的办公桌上,于是走过去,抓起来就要往政委头上扣。

“不像话!”政委愠怒地说了一声。

幸好徐秘书把高帽子抢过来了,否则,不知会闹到什么地步。

陈政委见他们在抢高帽,说了一声:“莫搞破了,省得又出麻烦。”

“哎呀!”陈小炮越来越气,“算了算了!他根本不是什么政委,是个糯米团的团长。别管他!湘湘,我们吃东西去。”说着,把彭湘湘推着走了。回到自己房里,又自言自语说,“我呀,坚决要离开他,他靠不住,今天戴高帽,明天不知戴啥帽。只要有机会我就要走,自己靠自己,自己安排一切。”

“可是你看,”湘湘指着她那敞开着的小柜说,“连衣服都不会叠整齐些,生活上没有一点条理,你靠自己能行?你以为独立生活是很简单的。”

“你提得好,很对,我坚决改正。你记住今天的日子,下回你来看吧!如果我没有改正,我再也不提要离开爸爸了。你看吧!我说到做到。”

这时,陈小盔已经把李小芽引来,于是,正式摆开了蜜饯大宴。

“我完成任务了。”小盔让小芽进门以后,说声就走了。

“你不吃?”

“还有个耳朵没有画完呢!”

画家的房门关得紧紧的了。

李小芽进门,能使所有的人愕然。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灯光骤然昏暗起来,房子里的一切显得俗气不堪了。她还没有成年,大约是十五岁吧?但身体正在生机勃勃地发育,美丽的青春像刚刚绽开而未曾全放的花朵,色彩和芳香还在神秘莫测之中,却已经像磁铁一样开始吸引着天涯海角的蜂蝶,不知从哪个方向最先飞来。是什么魔鬼给她揉成这样恰到好处的体坯子和脸蛋蛋呢?这孩子应该是幸福的,她的前途无疑已现出魅人的光芒了——如果永远是春和日暖的话。理当如此,但愿如此!彭湘湘怀着嫉妒和喜爱的心情,盯着她看了半分钟,而后突然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揉着她的小手说:“小芽,你真像一棵小豆芽。”

“什么呀!”陈小炮却不以为然,“豆芽,还粉条呢!”湘湘不顾小炮的咋唬,缠住李小芽问:

“你妈妈欺负你吗?”

“我不叫她妈妈,我叫姨,她比我自己的妈妈小多了。”

“她对你好吗?”

小芽犹豫半天,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笑一笑呢?”

“没事儿你叫人家笑什么!又不是疯子。”陈小炮又插话了。这句话取得了意外的效果,李小芽居然露出笑容来了,把彭湘湘乐得心花怒放。可惜小芽的笑并不长久,像昙花一现,很快地谢去。

“你长大以后干什么?”湘湘又问。

“不知道。”李小芽天真地摆摆头。

“到文工团去跳舞吧!”

“你别糟蹋人了,”陈小炮大声说,“那里都是些坏蛋,别去!”

“就没有好人了?”湘湘不满地说。

“哦!有有有,还有个赵大明呢!”小炮瞟了她一眼。李小芽在彭湘湘怀里轻轻动弹了一下,想挣脱她独自找个地方呆着去,而湘湘把她控制得很紧,使她的企图失败了。

“小芽,”湘湘又问,“你好像不高兴?”

小芽木然。

“说给姐姐听。”

“你老缠着她干啥呀!箍得那么紧,当然不高兴哪。”陈小炮摆好了筵席,“快来!吃东西吧!都是甜的,心里一甜就高兴了。”

在陈小炮的过分盛情强迫下,开始吃蜜饯了。她又打开门喊了几次哥哥,那醉心于画石膏像的哥哥只有声音没有人影,小炮只得用签子杵了两串各色蜜果送过去。哥哥打开一条门缝,从缝里伸出头来,张着大口,把其中一串全部鲸吞了去。对于另一串,他申明:“我的手脏,不能拿。”说完便把房门扣上了。

宴会在徐徐进行,爸爸来了。

“叫叫喊喊,什么好东西啊?”陈镜泉政委像一位听任孩儿在怀里随意滚打的慈母一样,说着话慢吞吞地走进来。

“爸爸你也来吃点吧!给!”小炮伸出一根签子。

“是什么?”爸爸问。

“北京蜜钱。”

“江部长给你的吗?”

“是的。”

陈政委摇摇头说:“不吃。”

“你尝尝吧!好吃哩!”

政委表情木然,仍是摇头,没事人一样,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一不抽烟,二不喝茶,三不说话,他在这个场合,显得完全是一个多余的人。过了许久,他终于找到话说了:

“小芽,你爸爸怎么样?”

“我爸爸……”李小芽停止吃东西,好像在努力思考着什么,有点胆怯地开口说,“我爸爸不知怎么的,很久没有出去过,也没有人给他打电话来,他每天,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夜里很晚了,我还听到他在办公室里咳嗽。他好像,好像在写什么东西,好像总是写不好。有天,秘书不在,我走进办公室去,我问爸爸,‘你在写什么呀?’爸爸看看我,不讲话。我又问,‘你写不出来吗?’爸爸叹了一口气。我心里很难过,就说,‘爸爸,我能帮你写吗?’爸爸,忽然,一把抱住我,他哭了,没有哭出声,眼泪,就这么流,把我的头发都浸湿了。我很害怕,我从来没有看到爸爸哭过,从来没有,他是不哭的,怎么今天要哭呢?我也哭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哭了。爸爸后来说,‘孩子,你喜欢你姨吗?’我说,‘我,喜欢。’爸爸又说,‘你要是没有爸爸了,自己能照顾自己吗?’我说,‘能。’可是,我不懂,爸爸为什么要讲些这样的话呢?我又问他,爸爸说,‘孩子,他们说你爸爸是叛徒。’陈伯伯,谁说我爸爸是叛徒呀?”

陈伯伯听着听着垂下了头,眼睛望着自己两脚中间的地板,长叹一口气,慢慢站起来,不答话,也不望望在座的孩子们,负重千斤似地走出去了。

湘湘和小炮都不敢再看李小芽那天真纯洁的脸,各自望着不同的地方,也许根本就没有望见什么。安静了一段时间,陈小炮首先打破沉默说:

“我说了吧!什么样的爸爸都是靠不住的。小芽的爸爸怎么样?兵团副司令,有军衔的时候是空军少将,听说还在延安他就是会开飞机的八路了。谁知道他又在哪里当了什么叛徒呢?唉!都是靠不住的,靠不住的。小芽,你搬到我们家来吧!跟我住到一起,我们自己煮饭吃,自己洗衣服,自己去找个工作,拖板车什么的,自己养活自己。你跟我一起打赤脚,剪短头发,实在没有事儿给咱们干了,咱们就跳到渔船上出海打鱼去。要是翻了船就找一个岛子,搭一个棚子,挖野菜,拾蚶子,骑大海龟,捉螃蟹,有火就吃熟的,没火就吃生的……”

“行了!”湘湘打断她说,“都是些幻想。”

“幻想?是啰,可能是幻想,别想它了!”她把蜜饯签子往头顶上一挥,像扔掉什么东西一样,“可是湘湘,你完全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会要靠自己吗?你比我大四岁,你是大学毕业生,你还学了英文,连外国人的事你都知道,你告诉我,我这样想对吗?”湘湘在沉思。

“吃!”小炮命令李小芽,“快抓紧时机,现在还有吃的。以后,我随便有点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叫你来,要是晚上你害怕,我派我哥哥去接你。你可千万别像湘湘姐姐说的那样,像根豆芽,一碾就断了。要像一蔸野草,知道吗?踩都踩不死。吃!快吃!拣这个,这是山楂,助消化的。”

彭湘湘认真地、语气深沉地提出一个问题说:

“小炮,你怎么会这样来想问题呢?我跟你情况差不多,我可从来没有想得那样绝。我好像是这么想的:我们的父母都是共产党员,只要共产党还在,人家对这些出生入死打天下的、参加过长征的老干部总要稍微尊敬一点吧?总不会太说不过去吧?当然,最近我也在开始担心了,有时很难过,但我没有像你那样,想得那样绝。你比我小四岁,像你这么大年纪,在我们这样的家庭,这样的性格,这样想问题,我还没见过。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倔强而又快活的陈小炮突然变得十分压抑,像因为不平而发愤似地诉说道:“我,跟你不同,你有妈妈,我没有妈妈。如果我妈妈也在的话,可能不会这样搞得房里乱糟糟的;可能也有人给我买一台钢琴;可能也像你一样,穿白袜子、黑皮鞋。不会这么野性,不会这么可怜。”她眼睛湿润了,“你的妈妈好,我的妈妈要活着,会更好,更好。你听说过吗?我妈妈死去七年多了。一九五九年反右倾的时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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