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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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城内,迎客送别的人只要经过此处,都会停下来歇下脚。
萧云,哦,她也叫蓝梦姗。蓝梦姗是爹爹取的名,萧云是祖母取的名,这几年住在道观之中,道姑们都唤她萧姑娘。
那一年,她方六岁,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病,怎么治也治不好。蓝家那时也没有现在这般富有,祖父还在世,不过,身子不太好,一直卧病在床。祖母说西京城有位从异域来的名医,会治心病,凑足了银两,让爹爹带她去西京城瞧瞧。
她记得和爹爹坐了五六天的船,然后租了匹驴,一路颠簸地来到了望云亭。她很渴,咂着小嘴,小脸儿有点发青。
发青的脸色是她发病的迹象,爹爹抱着她,下了驴,向路边歇脚的行人要了口水,就着僵硬的馒头,喂着她。
她秀气地咽着,一对乌黑发亮的眼眸突然定格不动。
望云亭里,几位书生打扮的男子众星捧月般围着一个身着白袍的少年,脸露钦慕,行人也在一边指指点点,说那白袍少年就是西京城里的大才子贺文轩。
贺文轩刚满十四,舌战群儒,名冠京华。这天,被太学院的几个学士相邀,来望云亭对诗画柳。
正是三月春色烂漫之时,望云亭外柳树拂风,桃花朵朵。几人先是吟诗,然后在亭中石桌上铺纸磨墨,贺文轩一气呵就,一幅春光十景图跃然纸上,落款处一行龙飞凤舞的行草,立时,引来众人啧啧称道。
他不以为然地搁下笔,意气风发地一笑,这些恭维,他在十二岁时,耳朵就听出了茧。
笑意还没绽开,目光落在路边凝视着他的一张小脸上,突地失了心神。细细瘦瘦的小姑娘还不懂羞涩,看人目光不偏不倚,象是用全部心神在关注着。那眸子清澈如湖,湖光潋滟,令人情不自禁地沉溺其中。
蓝梦姗眨眨眼,大哥哥好高哦,笑起来时,象春天的太阳,暖暖的,那脸上自信的神情,仿佛天掉下来,他也不会惧怕。祖母在她刚会握笔时,就教她写字、画画,她学得很努力了,可是看到哥哥刚才那字那画,她羞惭到流汗。
“文轩公子,你看连小姑娘都崇拜你呢!你的大名,在南朝,看来是妇孺皆知了。”一位书生打趣道。
“可不是,在文轩公子的才华面前,谁不折服呢?”另一个书生手摇折扇,摆出一幅风度翩翩的姿态,只是站在清俊高贵的贺文轩身边,犹如东施效颦一般。
贺文轩没有应声,撩开袍摆,步下台阶。
“你也懂诗画吗?”南朝风气虽然开放,但仍谨遵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规,女儿家读书的少之又之,就是识几个字,那也是为了读《女儿经》、《妇德》之一类的书。可不知怎的,他觉得眼前这瘦得只落下一双大眼的小姑娘是懂字画的,她看着他的目光,不是盲目的崇拜,而象是欣赏之后的赞叹,是知音之间的默契一笑。
他缓缓地蹲了下来,伸出手。
蓝梦姗迟疑了下,抬头看看爹爹。
蓝员外宠溺地一笑,点点头。为梦姗算过命的相士都说,这孩子慧根太深,招天妒,难养呀!这话果然不假,梦姗从出生至今,吃药和用膳一般。蓝家上上下下都心照不宣,梦姗能活一日是一日,其他的不作多想。只要梦姗想做的事,一个个恨不得掏了心般为她做到。
蓝梦姗小心翼翼地打开小手,小珍珠落在少年的掌心里,泛着淡淡的光晕,衬得她的手更加没有血色。唉,大哥哥就连手掌都比她大而结实。
“会一点点。”她细声细气地回道,“没有大哥哥那么出色。”
贺文轩温和地轻笑,握紧她的小手。春风拂面,大地回温,这孩子的一双小手却冰冰的,“你还小啊,等有了大哥哥这么大,你也会非常出色的。”
他安慰得很笨拙,因为他不擅此道。可不知怎的,看着小姑娘小脸潮红,清眸在春阳下显得十分期望激动,他不忍伤害一个孩子的小小心愿。
上天,他长这么大,好象没发过这样的一次善心吧!
清眸刹地一亮,“如果我很努力很努力的话,可以和大哥哥一样吗?”象大哥哥一样阳光、健康,象大哥哥一样才华出众。
“当然,大哥哥等着你来追呢!”眼高于顶的贺文轩卷起手,低下头,柔声细语。
“那好,大哥哥,你走慢一点,但不要回头,我。。。。。。会很用力地去追大哥哥的。等我再大一点,腿有姐姐那么长,我的步子也会大些的。”
贺文轩一愣,这孩子如此年幼,却无比要强。她没有娇声让他等等她,不让他回头,她只说她用力追。虽然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追上他,可他还是有些动容了。
“一言为定!”他不由地加了力度,握紧了掌心里的一双小手。
蓝梦姗绽颜一笑。
刹那间,满目春光都不抵她弯弯生春的的清眸。
从此,她记住了一个名字:贺文轩,能够成为大哥哥那样的人,是她全部的梦想。
而他只知道在某年踏春时,遇见过一个很奇怪的小姑娘,过不久,这事就如默默流逝的时光,都成过去了。
因娘亲的一纸家书,她急匆匆从道观回家,在来福茶馆歇息时,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只是他变得太多,她无法把眼前那个傲慢、自大的男人,与十年前,春天里,那个温和如风般的少年身影相重叠。
她失望得很想建议他改名。
接受他的挑战,然后来到他的身边,是想看看两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也奢望能寻到从前的一缕痕迹。
没想到,越接近贺文轩,失望感越重。
贺文轩在她心目中伫立十年的高大形像轰然倒塌。
只能说,那时她太小,识人不清;只能说,十年,足以让桑田变沧海,那么人怎会不变呢?
她真的好后悔这样的邂逅,为了能追上他,她吃了许多许多苦苦的药,把身子养得实实的。在清冷的道观里,努力地练字、习文、画画,从早到晚,孜孜不倦。
想他,是她唯一温暖的回忆。
可是这份珍贵的回忆,却让他给毁了。
他怎么可以变得这样讨厌,还又残忍、可憎。
此仇不报,非小女子也。她发誓一定要把他打回原形,把从前的大哥哥还给她。
蓝梦姗慢慢地睁开眼,晨光已经从窗格子间透进室内。头有些微晕,鼻子发塞,昨晚真的有点冻了。
努力养好的身子,与常人相比,还是有点娇气,头痛脑热是经常的事。
蓝梦珊披衣下床,无奈地在包裹里找随身带着的药剂。
“萧云,端杯茶来。”贺文轩中气十足的吼声在清寂的早晨显得格外的高亢。
蓝梦姗咬了咬唇,腹绯几句,装没听见。
“砰,砰。。。。。。”贺文轩听不到回应,改用脚踢门。
“贺公子,你手脚不分吗?”蓝梦珊突地拉开门,正准备踹第三脚的贺文轩差点一头栽进房里。
萧云在呀,担心他半夜悄然偷跑的贺文轩一颗心款款安回原处,但小脸怎么黄黄的,鼻音还这么重。
“都是你昨晚在雨里呆这么久,才会这幅鬼样,要是传染给本公子,你就死定了。”贺文轩用杀人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她。
蓝梦姗眨眨眼,若不是贺文轩那趾高气扬的神情,她差点以为他在关心她呢,原来是担心她会传染呀!
“那我消失。”蓝梦姗没好气地欲关上门,一双长腿顶住了房门。
“你敢偷懒,快,本公子要喝茶,快点,然后,我们对弈。”
蓝梦姗对天翻了个白眼,感到头痛得更厉害了。
第十九章,瘦尽灯花又一宵(一)
不知何事萦怀抱,
醒也无聊,醉也无聊,
梦也何曾到谢桥,瘦尽灯花又一宵。
龙江镇的大戏院,建于镇北一座秀丽的山洼处,对街临水,特别的雅致。
龙江镇是南朝第一花簇之地,交易的银子白花花堆积如山。人一解决了温饱问题,精神层面上就会有所讲究。龙江镇的瓷商茶商,闲暇之余,爱听个评书、丝乐,看个大戏。
这戏院就是几个富商集资修建的,西京城来的官员见了后,说不差于西京城的大戏台。一到晚上,这里就是车水马龙,灯火通明。
今晚,江家班演的是《柳毅传书》,这书戏貌似于现在的玄幻言情,讲龙王之女与落榜书生之间的一曲缠绵婉转的恋情,更特别的是,那龙王之女并非待字闺阁的少女,而是一幽怨的少妇,不满于现在的婚姻,她勇敢地挑战世俗,梅开二度。
这样的剧情,在当时的南朝,那简直是太前卫了。江子樵又把那唱词修改得婉丽通俗,几天前就在镇上张贴了画报和剧情简介,这头场戏不用说,那票是“呼”地一下,一抢而空,就连后十场的,也是一票难求了。
戏子们早早用过了膳,在后台化妆穿戏,准备候场。江班主最近走桃花运,一到龙江镇,就接到了蓝大小姐抛来的绣球,让班子里一帮女伶们心酸一把,但人还是为五斗米折腰的,自怨自怜之后,该干吗干吗,反正江班主一直是镜中月水中花,可观不可触。罢了,还是把身心投注到戏情之中,在那里圆一个佳人才子梦了。
江子樵前前后后转了几圈,班子里都是老江湖了,不需要关照什么,他看没事,掀了大幕往场内看去。
戏场内,早已座无虚席。有头有面的在二楼包厢里,一般人家的就坐一楼的长凳。视线最好的两个包厢,今晚没有对外出售。一个给了蓝府,一个给了贺文轩和冷炎。
江子樵看到蓝丹枫在丫环的搀扶下,已经款款坐在包厢中了。她本来就美,又刻意打扮了下,那更是人比花娇,一双美目羞涩地转来转去,象是在找人。周晶坐在她身边,打扮是一另一种火辣辣的风情。
江子樵心一动,从后台出来,就直奔包厢而来。
“江班主。”嫣红看到帘子一动,瞧见是江子樵,盈盈地欠身,道了个万福。
“不必多礼。”江子樵笑笑,他早让戏院的伙计送上瓜果和茶水。蓝丹枫害羞地不敢直视江子樵,心中却是心花怒放。她心仪的男子如此英俊,又这么才华出众。眼前这黑压压的人都是为他写的戏而来,作为一个女子,怎么能不虚荣呢?
“这里视线很好的,听得清唱词,又看得清扮相。”江子樵在她对面坐下,亲自斟了茶放在她面前。若不是身边有周晶、嫣红,他真想握住她那双白皙如玉的柔夷。
“嗯。”蓝丹枫轻轻点头,细长的手指剥了个桔子,“你今天一定很累,你吃呀!”她知道这包厢,是他特意留给她的,心中更是比蜜比甜。
江子樵不敢置信她会这般主动,欣喜地从她手中接过桔子,佯装不经意地轻握住,柔声道,“戏散后,我们习惯吃点夜宵,你。。。。。等我送你回府。”
在这戏院之中,实在没有办法多说什么深情款款的话,两人只好眉来眼去,秋波频频。
但愿一会在马车之中,两人独处之时,他能好好地解下相思。
这两天,忙着开锣,他是有点忙。可每天都会抽出一两个时辰去蓝荫园。蓝员外夫妇算是开通的父母,只要有丫环陪在一边,两人可以在园子里散步、聊天、同桌用膳。
江子樵是个风趣的人儿,见识广,读书多,又是刻意讨佳人欢喜。那就更显得风流倜傥,妙语如珠。蓝丹枫本来对他就是一见钟情,几天一相处,更觉着这是她前生后世都想深爱的男子。
江子樵对蓝丹枫,也是越靠近越喜欢。喜欢她的体贴、娇羞、文静,刚刚道别,就盼着下次会面,真是一刻不见,长如三秋。
他的爱象秋风中燃烧的劲草,为她已越来越旺。如果丹枫也能象他这般,就好了。
有时,丹枫好象太被动、羞涩了。
“我。。。。。。等你,不管多晚。”蓝丹枫的音量低不可闻,但江子樵却听得分清,俊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