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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雅骚-第2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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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字街分道,张岱回西张,张原回东张,跟在张原这边的人占了大多数,热热闹闹、吹吹打打来到张原家的宅第前,张原却停下了脚步,这个家他不认识啊!

只见门前矗立起了一座高大的石牌坊,这时天色虽已暗下来,但牌坊上“解元第”三个擘窠大字清晰可见,去年张原补生员后才打破门庭建起来的门墙又推倒重建了,墙门四扇,木骨横板,细花簟,鎏锡钉,十分华美——

来福兴高采烈道:“少爷你看,少奶奶她们本月十二日离开山阴去杭州时这牌楼和门墙还没建好,现在就已全部建成,太好了。”

张原皱眉道:“这牌楼谁让建的?”

不待来福答话,边上便有人答道:“这是刘县尊让工科房的人建的,严令工匠们必须赶在张解元回乡前建好,前些天是日夜抢建哪。”

张原眉头不展,又问:“这华贵门墙又是谁建的?”

“这是本县几个乡绅出资建的,算是给我道喜——”

须发半白的张瑞阳满面春风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五、六个奴仆打扮的人,张瑞阳向众乡亲团团拱手,问张原:“澹然呢?”

张原向父亲施礼,道:“澹然和我内兄在后面,人挤着过不来。”看父亲身边那五个家仆,他一个也不认识。

张瑞阳向围观乡亲大声道:“明日摆宴请诸位乡邻喝酒,今日就暂且散了吧,让我父子好好说说话。”

围观人群又是一片恭喜声,这个说“玉泉先生教子有方实乃我等楷模”,那个说“玉泉先生积德行善福荫深厚啊”,阿谀奉承声不绝于耳——

张原立在“解元第”牌楼下默然无语,那几个陌生的家仆上前向他行礼,满面堆笑叫他少爷、公子,他面无表情,毫无反应——

张原当然知道举人地位非生员可比,生员参加乡试还有名额限定,可以无限期参加会试,直至考上或者考到死为止,不愿再考的话去国子监坐监后即可当官,比贡生地位高,留在地方上则是知名乡绅,与知县分庭抗礼,拜帖落款是治愚弟某某——

能与知县称兄道弟的,其地位可想而知了,张原只是没想到他才中举半个月回乡就会遇到这一幕:牌楼竖起,门庭一新,投献靠身的奴仆前呼后拥,父亲志得意满的神情不加掩饰——

这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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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章 父与子

张瑞阳虽然察觉儿子张原神色有点不对,但他现在是一团高兴,根本没往别处想,只以为儿子是科考劳心、旅途疲倦,关切道:“我儿累到了吧,赶紧进去歇息。//”

便有一个新投靠的仆人抢步上前:“少爷,小人扶少爷进去。”就要来搀张原,一脸的谄媚——

张原摆手拒绝,对父亲张瑞阳道:“父亲,姐姐也回来了——”又向人群拱手道:“诸位父老乡亲,明日再会,明日再会。”

聚在“解元第”牌楼前的乡邻稍稍散去一些,商周德、宗翼善这才与众婢仆护着四顶小轿进到宅子里,便有六、七个妇人和婢女过来接轿,张原一看,除了石双的妻子翠姑之外,也都是生面孔,好在门墙里面的庭院还照旧,不然真是太没归属感了,心道:“中举至今还不到一个月,就已是这般景象,我若是半年后回来,包管全认不得自家老宅。”

张瑞阳见王微来拜见,儿子的侍妾,他没什么好说的,只对张若曦道:“领她进去见你母亲——”

张母吕氏却已由兔亭陪着来到前院了,张原、张若曦、商澹然、伊亭、王微、穆真真先后上前拜见,张母吕氏喜得合不拢嘴,看到王微才一愣,张若曦赶紧在母亲耳边道:“这便是王微,上回离开山阴后一直在我那边,现在是在杭州帮我打理布庄呢,澹然已与她谈过了,还赏了她玉镯呢,是很好的女孩儿。”

张母吕氏让兔亭把王微扶起,笑眯眯上下打量着王微,心道:“我儿真是有眼光,山阴城就没见过这样的美的女孩儿,比澹然还美三分,嗯,澹然肯接纳她那就没什么问题了。”说道:“好,好。到里面说话。”一手拉着女儿张若曦,一手拉着儿媳商澹然经穿堂往内院走去,这宅子内外到处张灯结彩,就如四月间张原与商澹然成婚一般——

张若曦搀着母亲,笑道:“还有一件大喜事,母亲听了肯定快活得睡不着觉。”

“哦。”张母吕氏道:“什么大喜事,快说?”

张若曦看着走在另一侧的商澹然,低声道:“澹然她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啊!”张母吕氏又惊又喜。在天井边站住脚。拉着商澹然的手,急切道:“真的?真的?”

长辈问话,不能只是点头或摇头。商澹然含羞道:“是。”

张母吕氏顿时眉开眼笑,简直比前日来福回来说张原高中解元还高兴,上了年纪的妇人最爱的是抱孙子啊。绍兴城乡士绅人家象她这样年过五十还没孙辈的并不多——

张母吕氏原先由商澹然半搀着,这时反过来倒搀着商澹然,带着后怕的语气道:“啊呀,早知道这样,我怎么也不会让你去杭州的,还好,还好,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商澹然心里有点小得意。心想果不其然,若她先告诉媪姑她可能有了身孕,那杭州肯定就去不成了,西湖就没得游玩了——

只因商澹然是有孕之身,张母吕氏就把澹然当作瓷器做的人,爱护备至,生怕哪里不小心磕到碰到。到楼下茶厅让商澹然坐在圈椅上时,又想起现在天凉了,赶忙让人取褥垫来垫上这才让商澹然坐,拉着手嘘寒问暖,巨细不遗。样样要问——

母亲这既紧张又高兴的样子让一边的张若曦觉得有点好笑,至于这样嘛。忽然想母亲一共生了六胎,却只得了她和小原姐弟两个,母亲这是心有余悸啊。

……

在前厅,张瑞阳、张原父子还有宗翼善陪商周德用晚餐,商周德心里痛快,喝了一斤绍兴荳酒,喝得半醉,张原要留他在这边歇息,会稽商府却已经派了人在外面等着接商周德回去——

张原和宗翼善送商周德到八士桥上船,看着船绕过河湾才往回走,已是二鼓时分,月亮还没升上来,来福和石双两边挑着灯笼,青石板路,干干净净——

“翼善兄,对于今日之事你可有什么要教我的?”张原负手慢慢地走着,补充了一句:“婢仆成群,四邻敬仰。”

宗翼善早就瞧出张原心里有事,先前在“解元第”牌楼前张原看那些投靠的仆人神色就很冷淡,宗翼善沉吟片刻,说道:“我知道你的忧虑,但这也是风气,嘉靖以前,官员致仕还乡宦囊空空的,闾里父老相慰劳,赞其两袖清风,若宦囊充实,则鄙夷之不相往来,都以贪官为耻,然而隆庆、万历以来,官员归乡,里人不问其人品,只问怀金多寡,以金多为能,对为官清廉的反而取笑为痴物,千里为官只为财,今吴越士子,一旦中举,就有美男求为仆,美女求为妾,厚资贽见,名为‘靠身’,以为避徭役、捍外侮之计,所以中举,不必外出为官,就足以致富——”

停顿了一下,宗翼善放缓语气,但一字一句却更发人深省:“华亭董玄宰,三十年间家财巨万,岂是他自己经营得来的,大半是投靠,城狐社鼠,狼狈为奸,董氏之恶也有一半是其家奴所为,但最终都要算到董氏头上。”

张原自嘲一笑:“我欲匡扶济世,没想到我首先要面对的难题却是自己的老父,还好我没有同胞兄弟,不然约束起来更困难。”

宗翼善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说得有些重,转圜道:“岳父是忠厚长者,不会象董氏那般胡作非为的,收几个靠身家仆也不算什么,风气如此,对家仆严加约束就好。”

张原笑了笑,心里有了决断,与宗翼善回到“解元第”牌楼下,就见一群婢仆从墙门出来,送这些人出来的却是张瑞阳,这些婢仆躬身向张瑞阳告辞,口称:“老爷。”见到张原和宗翼善,又恭恭敬敬叫“少爷”和“姑爷。”然后各奔东西,霎时散尽。

没等儿子张原开口问,张瑞阳先就解释道:“宅里逼仄狭隘,住不下这些人,这些人都是山阴城里和城郊的民户,现在是各自回家歇息,明日一早还会来听差的。为父这些日子也真是忙碌,多亏有他们帮忙。”

张瑞阳捻着山羊胡子,看着东面天际刚刚升起的那弯缺月,幸福地感慨着,却又道:“你八叔的房子我准备买下,我们这宅子也该扩建了,不然住不下这么多人,大牌坊小宅子。也不般配。”

八叔就是张瑞阳的堂弟张陆。与张原家比邻,张陆的儿子张定一比张原小一岁,前几年还和张原一块玩耍。张原三元连捷后张定一与张原就说不上话了,如今张原已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而张定一还是个在社学混日子的大顽童——

张原道:“父亲。这事不妥,在我们自己看来是双方谈妥出银子买的,但在外人看来就不免有倚势侵占族人房产之恶名——”

张瑞阳忙道:“何至于此,咱们多补你八叔家一些银钱就是了,怎么也不能让你八叔吃亏,你八叔这百年老宅卖给别人至多也就二百多两银子,咱们给他四百两总行了吧。”看了看宗翼善,又道:“以后翼善和伊亭也可以与我们住在一起。”

宗翼善笑笑,没为岳父说话。

一个小婢从墙门探头出来。看到宗翼善,回头冲门内道:“宗姑爷在门前呢。”

伊亭便带着一个仆妇走了出来,向张瑞阳行礼,张瑞阳让来福挑灯笼送宗翼善夫妇回去。

张原跟着父亲往内院走去,父子二人默不作声,到了天井边,张瑞阳突然说了一句:“西张那边也是屋宇连绵。”

张原知道父亲话里的意思。早先西张也和东张这边一样是聚族而居,后来张元汴一支富贵了,其他穷亲戚逐渐迁到本城其他地方去住,宅基就转卖给了张元汴、张汝霖父子,现在西张状元第规制宏丽。而且周围住着的都是投寄靠身的奴仆,有数十家之众。好在张汝霖持家颇严,不允许家奴为非作歹,而且对于救灾公益,西张都肯首倡,所以在地方上的名声尚好,但西张奴仆众多,倚势欺人的事还是时有发生,不然的话山阴第一纨绔张萼的名声又是怎么来的?

——还有,张原通过这句话对父亲张瑞阳内心更深层次的理解是:父亲一直对西张富东张贫耿耿于怀,早年也想通过科举求发达,但考到三十岁还只是个童生,最后还是靠族叔张汝霖的举荐才在开封周王府谋了一个差事,父亲心里应该是有强烈的挫败感的,临到老来,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少年时华屋广舍、一呼百应的梦想又抬头了,这是人之常情,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要摆阔显气派就得在乡邻故交面前啊。

张原很能理解父亲的心情,也很想满足父亲虽庸俗却实在的愿望,但是——

“父亲,儿有事向父亲禀告。”张原觉得有必要和父亲长谈一次。

张瑞阳“嗯”了一声,父子二人上到南楼,张母吕氏和张若曦正要送商澹然下楼,张母吕氏笑眯眯道:“原儿,你和澹然回西楼去吧,要早点歇息。”见夫君张瑞阳那脸色似乎有些怏怏不乐,便问:“有什么事?”

张原道:“儿子要向父亲禀报此次乡试之事。”

张若曦道:“我送澹然回西楼。”

张母吕氏见澹然下楼去了,这才对张瑞阳低声笑道:“澹然有喜了。”喜悦之情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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