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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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将熄的灯火。
“那锦娘为何容颜不老?”词昊更加不解,三十八岁的男人脸上,见不得一丝年龄的痕迹,仿佛他从来没有衰老过。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这副皮囊长的还不错,老天让我多年轻几年吧。”
“全洛阳城,无论男女,都期盼自己可以长生不老,容颜不衰。”词昊为自己添上一点茶水,“有多少人渴望一副经得起时间的好皮囊,整天见那些姑娘们施粉敷膏的,也不见有多大效果。”
“没想到词公子也有兴趣看起姑娘,”方锦调侃般说道,“以后你就会发现,容颜不老可不是什么好事啊。”男人顿了顿,“如果说,周围的人都年老八十,皱巴巴的脸,你会怎么想?”
“不知道,等我老了再说好了,呵呵。”词昊笑着摇头,对面的男人微微扬起嘴角,逆着光的角度勾勒出脸的轮廓,少年幻想着曾经十八岁的方锦,他和那个他爱的男人,在一场饱受世俗唾弃的潮流里轰轰烈烈地相爱——词昊无法揣摩男人和男人之间会有什么情感,但从方锦的脸上他看的出这种感情的存在。
锦娘 正文 【04】流华
方锦第二次送走词昊的时候,熟悉的脚步声使得他猛地回头,那个穿着素色褂子的少年握着一支笔站在内殿的门槛处,攥着笔的手稍稍有点发抖,没有血色的双唇抿得紧紧的。
“木槿,”还是方锦先开了口,“怎么了?”
“世人相传锦娘有断袖癖好,没有想到是真的。”少年的声音也略微发抖,仿佛这是一个让他难以相信的消息一般,“锦娘,是真的么,那个传说中的……”
“木槿,”方锦背过身,没有看少年,“是真的,我爱过一个男人。”
“可是为什么?”木槿不解地问着,自小生在皇宫中的三皇子无法明白这样的境况。自打木槿来到湮华殿,方锦便将他安置在大殿最内的竹子观内,四面环竹,由一条蜿蜒的小道将它和湮华内殿连接。木槿无法明白,一个男人貌若青玉,才似星辰,自然有佳人相许,怎么会从这龙阳之流——他心中的方锦,高贵,清傲,像是竹子一般的男人,是融合了阳性的刚毅和阴性的柔美。
“没有为什么。”方锦淡淡地笑了,他命令仆从搬来两把藤椅,和木槿坐下,“我想了二十年,都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你又何必问得如此正经?”
“锦娘,那是个怎样的男人?”木槿微微垂下头,问道。
“他么?”方锦眯起了眼睛——记忆中的男人高高的个子,鬓角的发梳整地干净利落,他佩着玄青宝剑,双手的手心因为常年的练武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我是不可能把他全全忘却的罢,方锦想着。“那一年,我十八岁……”
十八岁的那年,方锦逃离了一个名叫家乡的地方,父亲,母亲,兄长,无不逼迫自己考取功名,父亲反对他和青梅竹马少女的婚事,母亲撕毁自己最心爱的草书卷子,兄长更是将淡泊名利的方锦视作怪物,并且将那个自小和自己一同生活的少女霸道地占为己有——方锦收拾了三件长裾,带上一包盘缠,从那个偏僻的边缘小镇来到了洛阳。
人到前路荆棘处,孤身一人的方锦掌心只剩下几枚碎银子,他抬头,面前的楼宇华美堂皇,横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湮华殿。手中的钱币仅仅可以供给自己苟活一两天,但投奔这家店训得一个遣使的差事便可以让自己苟活一阵子,他咬了咬牙,迈进了湮华殿的门槛。
淡紫色的茶仆长衫,被挽起的长发,在眉心点上一颗朱砂,方锦将鬓角的碎发挽到耳根之后,提起八分满的茶壶,在客人之间来来回回——要说到湮华殿的客人们,传闻都是为了这湮华殿笼络的世间三千美男而来,客人都是男人,然而湮华殿的歌舞花魁子亦是男儿身。方锦停驻在大殿柱子旁,眯起眼,看着灯火通明的楼台,湮华殿内最美的男人就在这上面变幻风云。“世上的人,”方锦淡淡地念叨,“是多么的寂寞……”
那楼台恍若搁架于半空之中,华锦扬飘,琴歌靡靡,坐于台下的客人们搂着怀中年轻的男子,虽没有青楼歌台的浓郁脂粉,但口鼻之间充盈着湮华殿独有的玉兰檀香,引的鼻腔内一阵瘙痒。方锦吸了吸鼻子,转身正欲离去,却撞上一位同样穿着长衫的青年。“不好意思……”方锦急忙低头道歉,手腕却被对方用力扼住。
“你……”他惊讶地说不出话,面前的男人似乎气力不小,被忽然扼住的手腕竟然有些疼痛。
“新来的?”男人言简意赅地问道,方锦点了点头。“来做茶仆?”
男人的问题再次得到方锦的肯定。他上上下下将方锦打量了几遍,然后唇角微微上翘,“你叫什么?”在这样的地方,问姓询名的,也没有文人墨客那般谦尊。
“在下姓方,单名一个圆字,字锦。”方锦答道。
“可惜你了,”男人摇了摇头,“跟我来。”
男人把方锦带进湮华殿的内殿,内殿分五层,底层为贵客相会之室,二三为花魁处所,四层为琴画处所,五层又名序源阁,相传是湮华殿主人所在。男人带着方锦登上楼梯,二,三,四,五,“序源阁”三字印入眼帘,方锦看了男人一眼,对方迅速地拽住了自己的手,事已至此,方锦心中已然明了。
他是,湮华殿的主人,是整个湮华殿的王。
当第一个吻落在脸颊的时候,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亲密接触使得方锦一阵恶心,那般触麻的感觉从表皮传到浑身每一处敏感的肌肤,像是有万千个吻将他死死包围。然而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王在享用应有的贡品,方锦忽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竟是一种如此悲哀的存在,他自然不会反抗,也不会刻意顺从,躺在序源阁的床上,呆呆地望着床顶,疼痛从后背沿着脊柱传到大脑,那般深入浅出的刻画,这一刻居然让他有想哭的冲动。
锦娘 正文 【05】束手
次日的晨曦,朦胧的雾气萦绕着序源阁,窗户微微透进的亮光唤醒了沉睡中的方锦,他只觉得脖颈酸疼无比,四肢的关节仿佛被卸开一般。他试着翻身,却猛然发现身边还有一个沉浸在梦乡的男人,对方和着双眼,小麦般的肤色,从合住的眼线可以揣摩出这个男人有双不小的眼睛。方锦冷冷地看着男人,对方的手指禁锢着自己的腕子,似乎在宣召着自己身为湮华殿主人的占有欲。
昨夜如风,方锦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在这种情形下流泪是否懦弱,但如今懦弱与否已然没有什么大的关系。寄人篱下的悲苦早在体肤的剧痛中化为虚无,或许像这样在繁华中如同蝼蚁玩物般的生存才是最佳抉择。
方锦试着将手从对方魔爪中抽离,无奈使不出力气,却反而惊醒了枕边的男子,对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他伸出左手,抚了抚方锦凌乱的发丝。“方锦。”
“是。”方锦应声,无关任何感情起落的口吻——或许自己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在整个湮华殿的地位。他尊贵,高高在上,是整个洛阳口耳相传的大人物,是由湮华殿三千美男侍奉的湮华殿主。
“你……来这儿多久了?”男人缓缓说道。
“三月开春的时候来的。”
“哦,”男人松开了拽住方锦的手,然后伸了个懒腰,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入睡,“你知道我是谁么。”
明显没有疑问语气的句子,方锦回道,“湮华殿主。”
“那你知道我们昨晚做了什么么?”男人的语气十分镇静,似乎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他的手指探入方锦的右掌,摸索着掌心磨出的茧子,“方锦一定写得一手好字。”
“此话怎讲?”方锦疑惑地望着男人。
“若不习书,掌心和指轴上怎么会有茧子?我看你生的一身秀气,想罢不会是做农活的出身。”男人面对着方锦,指肚磨蹭着方锦掌心的茧子,轻柔缓和。“若不为生活所迫,恐怕也不会来我这儿藏着发霉。”男人伸出一只手,向桌上一指——整整齐齐地摆上了文房四宝。
方锦愣了愣,上好的湖笔蘸着研好的细墨静静地搁在青花笔架之上,微微泛着亚黄的宣纸铺在桌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脑海中浮现出被母亲撕碎的书画卷子,扯破的宣纸从半空中徐徐坠落,打翻的墨砚溅起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一角,沉缓而怅然地晕染开来。他抿了抿双唇,低头回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哦?”男人眯起眼,“怎么个过去法?”
“何必去回忆曾经走过的路,”方锦淡淡地说道,“是记得还是忘却都有多大的关系,只要我还活着。”他的眼神失了光,低低地垂着眼睑。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起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外衣,然后披上。他走到桌前,挽起右手的长袖,起笔,在墨砚上一起一落,宣纸上留下几字珠玑:
谁道昨日别年,看得一世繁花;
何苦今夜良宵,堪比几束蒹葭。
晖湘书。
晖湘阁下笔,示意方锦过来,少年从被褥中起身,然后从零落在地上的衣衫中找到自己的长衫穿戴整齐。方锦扫了一眼纸上的字,片刻,他提起笔:
九歌难觅,七律不齐;
白鹭有情,蒹草无意。
最后一笔无端的顿促,方锦心口一震,来到洛阳之后,背井离乡之后,悲伤恍若洪流一般轰轰烈烈地冲垮坚实的心理围墙。那样细小的一丝事端,都会让自己无端变得敏感的心绷紧。
方锦想,总是有那么些人,他们的存在,不过是一场历史的烟花,时过境迁,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去铭记那一夜的花火。方锦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这样卑微的存在,亦不想刻意去探求自己是不是这样的存在——执笔的手收起时微微一抖,在宣纸上溅上三滴墨汁,方锦放下笔,“我以为我自己足够的没心没肺,没想到晖湘大人更胜一筹。”
“方锦是聪明人。”晖湘凝视着面前的少年,世俗对美的形容用于对方身上显得过于凉薄,男性的美丽比起女性显得更加棱角分明。这般挨近的距离,方锦的脑海中不免浮现出昨夜的云雨场景——炙热的指尖,昏黄的烛火,摇曳的窗门,方锦闭上了眼,熟悉的触觉从额头传来,此般接触自然觉着无关情感,方锦告诉自己只有顺从。
锦娘 正文 【06】乞巧
从那晚之后,方锦便不用再为客人端茶送水,湮华殿的花魁榜上又多了块牌子:方圆锦。
他的职责开始涉及和客人畅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或者是为客人表演书草绘画之事。值得庆幸的是,方锦不用为客人进行一些实质性的服务。
方锦提着灯笼,缓缓走上内殿的三楼,却发现晖湘站在自己房间门前。
“今天好像很空,”晖湘先开了口,男人接过方锦手中的灯笼,跟着对方一起进了里屋。“方锦,最近如何?”
“县太爷的公子是个作诗的能手,”方锦给灯添上烛火,然后取出茶叶和杯具,在桌上摆放整齐,他拿出茶勺,小心地取出两份铁观音,盛入杯中,“在下很是佩服。”方锦提起茶壶,冲泡入杯,叶片随着水流而盘旋舒展,淡淡的茶香盈入口鼻。
晖湘端起茶杯,微微饮了一口,“方锦对茶也很有研究。”
“见笑了。”少年淡淡地答道。双方都没有说话,默默地品茗着上好的饮品——铁观音,香气高强,浓馥持久,花香鲜爽,醇正回甘,观音韵足。良久,方锦开了口:“男人怎么会爱上男人。”
晖湘稍稍一怔,随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