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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锦娘-第1章

小说: 锦娘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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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娘 正文 【01】初遇

洛阳是个好地方,昼起烟火,宵看笙歌,人们在这座城池的繁华中买卖着自己的精力与热情。烟花盛处,璜硝凄迷,女子的一颦一笑夹杂着这样那样的妩媚和慵懒,像是一缕檀香燃起的氤氲,萦绕在些许多情浪子的心口。滚沸的液体从紫砂壶中倾斜而出,化成一道闪光的弧线,卷起杯底的一片青叶,旋转升腾。

在洛阳有这么一个人可谓传奇。你若是去看他,他准是提着一壶沸水,摆好一对青瓷杯,眼眸含笑地望着你,然后嘴角微扬,“在下方锦,人称锦娘。”

伊始之时,你必定会愣在原地。然而明晓之后,亦不觉得多少奇怪了,脚下踩着的这块地,名叫湮华殿。虽然不是什么散着脂粉香气的名字,但这里确确实实是一家烟花场所——只不过不同于其他青楼的是,这里的歌舞花魁子,都是真正的男人,当然也包括湮华殿的主人——方锦。

相传方锦笑起来甚是好看,客人们的口耳相传,整个洛阳也就明了湮华殿这样的风月场子有个公子,俊秀地如同一朵白玉兰,人们不知道他来自哪里,生的何处,只听得他自称姓方,单名一个锦字。嬉笑之间,脸颊绯红的客人咬着耳根呓语,“方老板,怎得的一张皮囊,尽与媚娘争华芳?”

晚风过处,唤作锦娘。方锦便得了这么个乖巧的名号。“其实具体是怎样叫起来的,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也记不起来了。”方锦笑了笑,然后把泡好的茶水递到少年跟前——少年不语,比起方锦,少年的脸庞看起来更加刚毅,眉宇之间流露出一丝英气,束发高冠,镶着金丝边的长袍,衣摆上生出三枝墨竹,笔法刚柔并济。少年叫词昊,练得一手好文章,在翰林府做史官,平日里雅趣不乏,正巧在洛阳游玩,听得方锦的名号,也是忐忑了一阵再迈进湮华殿的门槛。

第一次跨进湮华殿的人,都免不了问这里的主人“锦娘”的名号从何而来,每每被问及,方锦总是微微皱眉,然后淡淡地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略略地答上一两句,然后用一句“时间太久”来搪塞更具体的细节——其实并非真正的记忆模糊,只不过方锦不想再说,锦娘还是方锦,无非是一个代号,人作古之后,石碑上所刻的是是非非,谁会去真实地在乎呢?

方锦叹了口气,吹了吹烫口的茶,“词公子肯赏脸来湮华殿,自然是鄙人莫大的荣幸。”方锦并没有抬头,只是在吹凉茶水的过程中偶尔地插上两句客套话,从某种角度来说,湮华殿似乎也是个青楼台子,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人,久而久之,就练就了千千万万张不同的脸皮——青楼的女子施上粉黛,浓妆淡抹,用红红绿绿遮掩这一张脸上所遗留的悲喜;然而男子不好脂粉,微妙的表情变化,成了方锦应对不同客人的手段。比起锦娘的老成,词昊的表情显得更加单纯而洒脱,他顿悟地点了点头,然后端起茶水,欲饮之时却被锦娘拦下。

“词公子不是喜好饮茶的人吧?”方锦问道。

少年点了点头,不可否认地回答:“还是比较喜欢家母炖煮的杏仁汤,”他顿了顿,接着说道,“锦娘怎么知道的?”

方锦扬起嘴角,“没见过品茶的人那么着急的。茶水茶水,你我现饮的是茶而非水,”他提起茶壶,将两人碗中的茶稍稍添盈,“你我是人,万物之灵,自然被赋予了喜怒哀乐,然而这碗中的茶,也有着不可消磨的气息。”它化作清香渗入水中,是苦涩,亦或是清甜,都是叶片生前悲情或者是愉悦的尾音。

词昊望着碗中青黄色的叶片,淡淡的抿了一口,舌尖敏锐地觉察到一丝酸麻,少年急促地皱眉。一连串的动作被方锦收入眼底,他笑了笑,然后说道,“记住每一次品茶的体会,因为这一生难以遇见第二次。”

词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是怎样的过去,修炼出一个方锦,从容自若地面对形形色色的人,他望着大殿深处,然后转身离去。


 


锦娘 正文 【02】妖蛾

方锦目送着少年离去,身后琴瑟和鸣,抚琴的男子含笑而坐,略长的刘海盖住了半边喜怒哀乐,沈笙抬起头,对上方锦的目光。

“看我作甚?”男子停下手中的活,琴弦的尾音晃动着最后一个音符。方锦饮了一口茶,“沈笙今天有心事。”

“锦娘,您还没有能力去抢算命的饭碗吧?”指尖擦过琴弦,沈笙收敛起自己的笑容,他起身,然后缓步走到方锦身边坐下,为自己沏好茶,“像我们这样的男人,到底算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沈笙,你后悔来这里了?”方锦没有看对方。

“没有,”沈笙否认道,“锦娘千万不要忘记,湮华殿里还有一位贵人。”

方锦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抖——他知道沈笙说的那位“贵人”,当今贵妃的小皇子木槿,栖居在湮华大殿深处。“是又怎样,是他自己要来的,”方锦随即一笑,“他自己有腿,能走能跳。”嘴上是这样说着,但心里难免有一份忐忑——贵为皇子的木槿就在一个雨夜跌跌撞撞地闯进自己的地盘,少年手指上的蓝田玉,脖颈周围的金边锦袍,都时时刻刻宣示着主人的尊贵身份,他的袍子上绣有紫红相间的花蝶,缠绕在腰间的是一扎墨兰腰带,镶着色泽通透的翡翠。少年梳高了发髻,抿紧了没有血色的唇,然后一言不发地坐到方锦面前。

“公子有何贵干?”方锦问道,习惯性地沏茶。

“你就是洛阳第一奇男子,方锦对吧?”少年直呼其名,直直地看着方锦,“我是来投奔方老板的!”

“不敢,您可是大人物啊。”方锦浅浅一笑,他的目光扫过少年的指环,美玉的材质堪比倾城。方锦握着手中的瓷杯,指肚抚过渲染的青色花纹,“皇宫的生活再怎么不如意,亦丰衣足食,哪能和这般市井凉薄相比!”

听见“皇宫”二字,少年微微一愣,他低下了头,“牢笼。”

就算是再名贵的木材打造的鸟笼,辅以青翠藤蔓的装饰,缀三朵金花,给予最细腻的食物,对于鸟儿来说,依旧是一种悲哀。方锦摇了摇头,右手伸了出去,用食指将少年的下颚抬起——新月素颜,微微下垂的眼角,恍若一气呵成的清秀轮廓,方锦微笑着撤去自己的手,“真是人如其名,世传我湮华殿有俊美男子三千,有几个可以比得上这朵含苞的木槿花?”

少年微微一惊,“锦娘怎么知道……”除却父皇母后,就连自己的姊妹都不曾呼喊的名字,包含于对方的字句中。不愧是洛阳第一奇男子,少年暗暗想着。

“一朵花想要长久的美丽,就必须摆脱蜂蝶的干扰,漂亮的东西难免要招蜂引蝶,”方锦不紧不慢地说着,男人握着茶碗的手一松一紧,红木桌上的檀香升起袅袅的烟,“退却一身华美,化为最朴素的存在,才有可能得到永恒的美丽。”

“我可以住进深不可测的楼阁,但不能住进深不可测的城府。”少年坚定地看着怡然自得的锦娘,“就算要将一身的华彩化为虚无。”木槿扯开脖颈上的扣子,褪下一身锦袍,素色的长裾勾勒出少年修长但不失武魂的身材。

方锦笑了笑,淡淡地应了一句,“我会将你藏好。”

“沈笙,最近有什么新谱的曲子么?”锦娘将茶碗搁在一边,从桌边的瓷盘中取出一片蝴蝶酥,“木槿住在我的殿里有什么不妥么?”

“无妨,”沈笙将琴抱上双膝,“最近来的人有点杂乱,在下担心有人会知道三皇子在湮华殿。”

“这几日,贵人来的是有些多,但也就是来寻欢乐的吧,”方锦应着。这几天湮华殿的确迎来不少贵客,别说是平日里那些县衙里的老爷公子,就连兵部礼部翰林府国子监的人都频频莅临,难道真是像沈笙所说的那样?“要真是有些什么风声露出去,必然会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哪会像现在这样频频打草惊蛇呢?”

“或许吧。”沈笙收起琴,起身为自己沏茶去。


 


锦娘 正文 【03】袅袅

“沈笙懂琴不懂情。”方锦望着男子的背影默想着。他总是想,一个人年轻的时候不把想做的事情做了,到不惑之年便再无力气去争执些什么了。食指和拇指缱绻翻转,三十有八,方锦默算着年岁生辰,斜放的铜镜中映照出一张年轻柔美的面孔。说来自己实在疑惑,方锦明明已经是三十八岁的年纪,容颜却停留在十八青春不再前行,他摸索着自己的双眉,然后是眼,然后是鼻梁,然后是唇,这些生长在自己的脸上的器官依旧保持着那个时候的色彩。

“老不死的。”方锦自嘲了一句,沈笙端着茶离去,虚掩的房门因风微微摇曳,仆人叩门而入,向方锦报告道,“锦公子,词少爷求见。”

“让他在内殿等我。”男人应了,他望着铜镜描摹的容颜,这个被称作洛阳传奇的男子的面容,素雅而淡泊,像是雨后被洗涮干净的新竹那般空灵。他起身,理了理衣袖,然后下楼,穿过几米藤萝小径,到了湮华殿的内殿。

词昊已经在内殿中坐下,仆人们也沏好茶,端上了点心,少年身着一身淡青色长衫,腰间圈系一柄折扇,他见方锦来到,便起身,“锦娘。”

“词公子难得有闲情雅致,”锦娘一抬手,示意对方坐下,“在这里,你为客,怎么能这样怠慢呢?”

“哪里,”词昊端起一盏茶,将杯沿小心地贴住下唇,缓缓地抬高茶碗,微热的茶水顺着唇线流入口中,淡淡茶香萦绕舌尖,“锦娘的茶果然要品。”

“怎么,词公子也研究起茶来了?”方锦微微一笑,然后提起茶碗为客人稍稍添满,“茶是很有灵气的东西,就像是人一样,所以我才会爱它,是值得爱的东西。”方锦不紧不慢地说道。

“那么除了茶,锦娘还爱什么?”少年问道,茶碗中的两片新叶盘旋缠绕。

“爱人,”方锦没有抬头,“爱像茶一样的人,词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在下只是很好奇,是怎样一个男人,会去实践这样的生存方式,会去……爱上另外一个男人?”词昊也没有看着对方,只是轻轻嘬上一口茶。

茶碗被急促地搁置在酸枝红木的桌上,磕碰出一声不算清脆的声响。方锦苦笑地摇了摇头,“词公子是有多用心在在下身上,连陈年老账都翻出来了?”过去二十年间被埋在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痛苦,一个比自己稍大两岁的男人,一座只有男妓的风月场子,方锦的心底有太多不能说的事情。

他抬头,迎上少年干净但包含好奇的目光,是那样的曾经,两双同样清澈的眸子,不顾一切去违背男欢女爱的规则,他在他的怀里,像是受宠的王妃和尊敬的王;他和他躲在街道最后一盏灯下放纵自己最深层的情欲——这样禁忌的剧本在对方娶妻成家后终结,方锦没有任何表情地把对方送走,依旧扎根在这座名叫湮华殿的楼宇之中。

“一次相见,二次错过,三次永不再见。”方锦说道,“二十年过去了,就算与他再见,也不是当年,词昊,你懂这样的感觉么?”

“不懂。”少年老实地答道。

“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就懂了,”方锦扬上嘴角,“那时候和你一样年纪,很多事情想的过分的简单,很多话以为说出了就能做到,但是二十年的时光告诉我——我所认为简单的事情,复杂到让我难以摸清来龙去脉。”男人的目光有些黯淡,恍若是将熄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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