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俊仵作-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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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大人闻言先是一顿,後又缓缓扬了肥厚的唇。
昨日深山雨中发生什麽事,他自是知道;今日见江兰舟前来,证明陈大人派去的杀手没能伤得了他……
原本只想伤他一伤,拖延至此案开堂审了,此屍押回京中,便对陈大人有了交代。这当中出了点差错,但少了钱大人的眼线魏师爷,江兰舟一个人又能变出什麽花样?
在别处他不敢说,可在齐玉他即使不能只手遮天,也能掩去半边天;公堂之上他说黑便是黑、说白就是白,江兰舟只能乖乖就范。
眼下这案子也算是关起门来审了,日後江兰舟要翻案,要领回此屍,也只能乖乖回京求陈大人高抬贵手。如此正中陈大人下怀。
江兰舟与陈大人之间的恩怨他不清楚,只知一旦替办好此事,往後荣华富贵便享用不尽。
黄大人看着眼前带着微微笑意的江兰舟。此人一入齐玉县衙,便是囊中物,姿态再低又如何?向他示好又如何?就算是摇尾乞怜,也得他肯施舍,江兰舟方能见到一线生机。
只要自己坚持不交出屍体,江兰舟也奈何不了他。
「江大人能这麽想,本官就放心了。」衡量了利害关系後,黄大人欣慰地点点头,转头向师爷令道:「吩咐升堂吧。」
闻言,江兰舟微楞,看了眼门外天色。
黄大人暗笑着,道:「大人放心,时刻虽已近黄昏,可本官握有州牧大人的赦令。此案牵连甚广,当尽速结案,还苦主一个公道,因而若本官判断当夜审,便能夜审。」
有一种人,非是要将特权行使到极致才能甘心,而他除了奉陪,并没有其它选择。江兰舟点了点头,将由福平带来的屍帐拿出,递了向前。
黄大人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接过。他迳自起身行到门边,才道:
「江大人,请吧。」
江兰舟只有将屍帐握在手中,随他出了花厅。
一路尾随黄大人身後,他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黄大人显得自信满满,若没有十足把握,断无理由如此咄咄逼人……
究竟他想如何办理此案?
屍已验,屍帐已录,就算福平仵作不在堂外候传,主审若对检验有所疑虑,身为福平县令,他便能答黄大人的问话;而就算牵连齐玉过往的案件,当传唤嫌犯与苦主问话,而不是对日阳的屍体作文章。
可黄大人方才并未收下他带来的屍帐,这举动令他不禁猜着……莫非黄大人想重验,再藉重验在屍身上做手脚?江兰舟也在堂上会审,若是齐玉的仵作做了手脚,他又怎麽会看不出?
还是黄大人打算当着他的面颠倒是非?齐玉县衙在黄大人的掌控之下,他说往左,没人敢往右?
到此关头才不得不承认,权势或许真有用,亦真重要。他分明身处官场,却自以为清高,能守得住什麽了?
若无权势,空有理想,一切只是空话。
江兰舟垂了垂眼。前方肥大的身影转往廊下另一头,他抑不住心中忐忑,却也只能跟着入了堂中。
齐玉县的公堂面西,屋檐盖顶,向外延伸出去,便是露天的惠堂。黄大人一身威武官袍如新,迎风飘起,来到堂上大位,一掀衣袍坐下,才噙笑指了指师爷为他备好的位子。
江兰舟来到案前坐下,往外看去,此时正夕阳西斜,照了一地霞色。
惠堂中,日阳的屍身已被抬入,不是置於架上,只放於石板地上,随意泼上酒醋,污水溅了一地。堂上黄大人一声令下,远远的惠堂门边走入两人,跪地拜见。
这一刻,江兰舟完全明白了黄大人的自信是从何而来。
「真不明白……为何我要对你言听计从。」魏鹰语有些气喘吁吁,仰头问天。
侧侧头,陶知行面无表情地猜着:「因为……你其实把我当成了朋友?」
「……」他无言,翻了个大白眼,一个使力抽打,马车颠簸了下。
「咳……」她有说错吗?为何觉得被报复了……睨了眼前方驾着马车的魏师爷,陶知行胸中伤口因那震动疼着;她看了眼车外被一条麻绳绑住拖着走的黑衣人,拧了拧眉,却还是不禁督促:「能不能再走快些?」
「你当我是马还是驴?」也不想想他什麽身分,如今为一个仵作、一个刺客驾车,阿九真是得寸进尺的家伙。魏鹰语没好气地说着,转头瞥见脸色白得吓人的阿九,他心生不忍,叹了口气,缓声道:「就要到了,你莫要心急。我自是可以驾车驾得更快些,可你身上有伤,若出什麽差池,大人不拿我开刀才怪。」
闻言,陶知行未做反应,只是不再说话。
见状,魏厅语又叹了口气。
阿九换上一身他拿来的湖色长衫,少见她穿浅色衣衫,倒也有些新奇;此刻除了脸色尚白、气息尚虚,若不是事先知道她身上带伤,大约只会当她是个长相清俊的病少年。
昨夜大人与阿九说了些什麽,他後悔自己为人太过正人君子没去偷听,天未亮大人交代他照顾阿九之後,便独自先行。目送大人背影离开,直到见不到人影,转身想回房,见到廊下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爬出,说什麽都要跟上。
他好说歹说也只能让阿九喝完药再上路;於是雇了马车,挪起贼人往齐玉去追。
此行没有阿九,胜算少了一半,大人心中理当明白;阿九也明白,所以非得跟上不可。
然而为了一个已死之人如此拚命,究竟是值还是不值?
为了钱大人,魏鹰语能上刀山下油锅,纵使有日要为其牺牲,他眼也不会眨一下;钱大人有过为他出头的心,已是足够;倘若要为自己奔走玩命,就为了所谓死後讨公道,他宁可钱大人顾全大局,将此气力花在更值得的事情上。
魏鹰语只能猜想,大人与阿九不愿在小处妥协,是因见过了许多无奈。很早之前,他便觉两人相像,看似不经意,实则不愿随波逐流。钱大人许是看重大人这一点,才想尽办法欲收服吧……转头,他看着那苍白可怜的脸庞倚在车窗,看的是将自己重伤至此的贼人。
太过有恻隐之心,越易利用。魏鹰语眼微魅,转向了前方。
大人带阿九到齐玉,自是因为其有可用之处,如今将她留在驿站,正正表示了大人将阿九的安危摆在了重要的位置;甚至,比自身利益、比为日阳姑娘平反更为重要。
他不讨厌阿九,但跟了大人三年有余,总算见到有一人,一事能牵制于他,魏鹰语不可能放任不用……所以,只有对不起她了。
车内,陶知行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几近虚脱的黑衣人。分明他也伤得不轻,断臂流了不少血,魏师爷却不肯让他上车……饶是伤了自己的人,见到此景还是心有不忍,不懂为何非得赶尽杀绝。
这,就是大人所处的世界吗?
夹在大理寺与刑部之间,就算保持沉默,就算不挑衅任何一方,仍得不到安宁,也在无意间牵连他人。
然……大人在哪个世界,她挂心何用?
昨夜他已把话说开,重申两人之间本就有的界线鸿沟。大人是官,就算是带罪之身贬至偏乡,做个七品知县,他仍是官;而她是位列贱民之阶的仵作,就算大哥曾立功,就算陶家赎籍从商,在贱民阶层有着崇高地位,但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人记得陶家出仵作,她依旧是贱民。
一宿未阖眼,她想得透彻了。
大人对她不是利用,他们只是各司其职,做当做的。
这道理,她不是本来就懂?她与三哥,不就一直将之奉为圭臬,明哲保身……现今,她只要让自己的心回到与他相遇之前就行了,这应当不难。
出发前喝了大夫另开的方子,止疼宁神,功效极好,疼了整夜的胸口,眼下几乎不觉痛;没有痛觉扰乱,她不会再说出不经思考的话。
陶知行理了理略略紊乱的思绪,发觉夕阳西斜,三人已进城。魏师爷驾着车来到县衙前,许久没人来迎,他便上前拍门。
陶知行跟着掀帘下了车,两人在门前站了许久,才终於等到一人慢吞吞地来应门。
「何事敲门?」管事将门拉开一条缝,问道。
「在下福平县的师爷,」魏鹰语向里探了探头。「我家大人可到了?」
管事一听,脸色稍变,随即应道:「还未见到江大人,魏师爷不如在城里客栈等着,若有消息,自会差人知会。」说罢,便要将门关上。
魏鹰语见他面有古怪,眼明手快地将门抵住,道:「我家大人早我等半日出发,应当早已到达县衙,怎麽会说没见过?」他手中一使力,将门推开,那时,正巧见到门里两人一前一後经过,转往堂上而去。他一把将那管事拉进,严厉地问道:「若我家大人不在,黄大人又怎能升堂?刚才那两人分明是仵作与坐婆……屍体早在福平验过了,黄大人还想做什麽?」
「坐婆?」陶知行一顿,忖度半晌,叫了声不好:「魏师爷,黄大人定是想藉重验日阳姑娘的屍体再动手脚。」
「屍帐已录,」魏鹰语一拧眉间。「怎能轻易重验?」
「定是与黄大人所说,牵连齐玉过往案子相关。」陶知行回想着那日黄大人说的话,当时,他并没有说是什麽样的案子……此举,是想扣住日阳姑娘的屍身吗?扣住了,又想做什麽?
魏鹰语见她神情紧张,心知不妥,转身想叫管事让他们入内,怎知他已招来了衙役十数人,拦去门後通往公堂之路。
魏鹰语直觉将阿九护到身後,喝道:「大胆!此案州牧下令由两县会审,眼下摆了这等阵仗阻拦我等入内,是何居心?」
「得罪了,魏师爷。」管事躲在衙役後头,道:「大人有令,今日审的是重案,闲杂人等不得进入,魏师爷还是请回吧。」
这就摆明是让大人在里头孤立无援了。魏鹰语咬咬牙,这些个偏乡县衙最讨人厌的地方就是仗着天高皇帝远便胡来,若不是眼前人全都穿着一身人模人样的官袍,他还以为是来到土匪窝了。
反正昨日都忍不住出手,暴露识武一事,只要能快些打发这些虾兵蟹将,再多暴露点也无妨了。万分不耐烦地,他从腰间拿出了一方权杖。
公堂上,黄大人正坐大位,一旁江兰舟觑着远处步入惠堂的仵作与坐婆,明白了自己将保不住日阳的屍身。
将江兰舟沉重的表情尽收眼底,黄大人心情大好地抽了抽面皮,缓缓道来:「江大人,日前上您那儿领屍时,为免风声走露,不好抓贼人,所以在州牧大人信中没详提。您问了,我也没说清楚;这都是为了案子,江大人切莫恼怒。其实,扰了我齐玉县好一段时候的,是个采花贼。」
案情有变,不能单验喉间致命伤了事。黄大人便是想藉此验日阳全屍,然後藉口扣住屍体以缉凶;凶手一日捉不到,日阳就得被扣住一日。
采花贼一向难抓、难定罪,或许验屍过後马上能结案,也可能十年八年仍毫无头绪。他忽然很想知道,想出此等招数的是黄大人自身,还是陈大人?若是前者,那是他看走了眼,黄大人当真能造成几分威胁;若是後者,为了把自己召回身边,用上这麽纡尊降贵的手段……真是愈发让人反感。
反感,但确实棘手。
黄大人还说着前几单案的案发经过,一旁师爷将几页案帐递到手边,江兰舟低头扫过,果然是苦主讲述遇贼的过程。只是纸张如新,怎麽看也不似一、两年前写的,分明是捏造。他却只能针对当中疑点问道:「看作案手法,这几起案子确是有所关连,可嫌犯从未打伤人,更没杀害过苦主,手法差异甚大,这些与福平的杀人案何关?」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