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烟-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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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有!
后来不知是谁走漏风声,让高俊行得知留国侯谋反一事乃朱璇光从中作梗,一怒之下与朱璇光决裂,处处与朱璇光针锋相对。终于,朱璇光决定对他狠下杀手。高俊行和独孤傲山及时逃出帝京与他们在漠北的手下汇合。不久,飞雁城建成,连骁勇善战的契丹雄狮大军也无法攻下这座根基未稳的新城,飞雁城很快就获得“天下第一城”的称号。
先是失去战神留国侯,再失去这位手权重兵的平剑侯,凤国便只剩下他向岸风的伏虎军可与声势如日中天的李如鹰一拚,外忧内患,凤国根本就是危如累卵。
眼看李如鹰叛军快要杀入皇城,不少文官武将也连夜逃出帝京,他与手下也逐渐无心恋战,暗中着家人先逃离皇城,待一切处理妥当,自己也准备随时带同部下离京的时候,刚授封太子的朱璇光却宣他入宫。
向岸风心底一凉,心想事情多半已经败露,但也只得硬着头皮陪随宣旨官入宫,只能暗自祈求家人并没有被捉拿或降罪。看到朱璇光的时候,心里却是一阵惊愕。
他几乎认不出眼前那个身穿龙纹华袍,却失魂落魄,像是在一夜间老去十多岁的男人,就是他自小所认识那个总是从容淡定的朱璇光。
“虎儿,现在连你也要离我而去吧?”似乎在飞华石亭守候他多时的凤国太子一脸惨白,发丝如东风中无力反抗的垂柳,在风中抖动着身子。
向岸风心中一震,还来不及行礼便脱口叫道:“孔雀!”
那一声“虎儿”,这一声“孔雀”,仿若两支在他们耳边呼啸而过的响箭,剎那间射穿他们的胸膛!
他们的童年,那样纯洁无尘、碧水清澄的一段时光,竟然遥远得如同残旧的老画,被岁月磨去细腻的笔触,被时光褪去亮丽的色彩,只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虎儿,你去吧。”没有责怪,没有愤怒,朱璇光的语气淡若止水,隐隐有一些欣喜,更多,被压抑的叹息,透出一种穷途末路的落寞,“要好好活着。”
向岸风连忙跪下来,在剎那间忘记身后所有,冲口说道:“臣愿意与太子殿下同生共死!”
“太子、太子……”朱璇光轻吟,伸手折下一朵红芍药,衬得他的脸更加苍白憔悴,昔日那个如画中风流墨客的朱璇光,在向岸风记忆中渐渐变得模糊起来,那卓然出众的身影梦似的虚幻,仿佛会随时消逝,“虎儿——”
他还是叫他“虎儿”,不由令他回想起昔日的童年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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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朱璇光的父皇还未称帝,是前朝懋国的右丞相;而他则是懋国的将门之后。得懋帝喜爱,他们被获准入宫与一众皇子皇孙学习六艺。那时候他们总在失落的一角看到一道小小的红影以羡慕的目光瞧着他们,初时他们并不为意,可是日复一日,也渐渐对那孩子上了心。
他们悄悄向宫人打探那孩子的身份,才知道他是长渊侯的长孙高俊行,因为身上有一半契丹蛮族血统,早已被朝廷否决侯位继任人的资格,自小随大伯高灵歌离开长渊侯府入住大明宫,在朝廷监视下长大。
小小年纪便因身份之错受此待遇,实在叫人心怜,所以之后再遇见那一抹小红影,他们也不由对他释出一抹善意的笑容,高俊行见状,小脸会泛起可爱的红晕,怔然看着他们一会,然后逃难似的转走奔开去,也不知是欣喜还是害怕。
有次高俊行如常躲在一旁偷看,却被一位皇孙发现,皇孙走上前随手便拾起石子扔向他,口里还骂着:“契丹杂碎!”
当时才五岁的高俊行还不懂得害怕,不知要避,额头被石子磨出血来。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举袖拭去额上的鲜血,红色的袖子显得更明艳。
那个皇孙以胜利者的姿态说道:“你这杂碎还看什么?还不滚过来给本少爷行礼!哼,叔侄俩也不是好东西……一个贱人,一个贱种,倒是匹配。”宫里一直有传言高灵歌实为懋帝的娈童,以色侍君,他此话一出,立即引来其他人的哄笑。
“不许说我大伯坏话!”五岁的红衣小孩抖着身子,用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们,目光里射出带刺的怒意。
“你……”对上那样的目光,那皇孙突地觉得舌头像是在打结,难听的说话再也说不出来,只好指挥手下狠狠教训高俊行一顿。
这时朱璇光却拦住他,谦卑地道:“殿下乃皇族贵孙,何必跟一个无知小孩一般见识?这岂不是有辱殿下圣名?”
“璇光,还是你说得有理。”终究是小孩子,地位一被人抬高便觉得洋洋得意,怒气也立即消了。
低首恭送皇孙们离开,向岸风向朱璇光竖起拇指,眼中满是激赏,朱璇光冲着他一笑,他这样一个才十一、二岁的男孩,竟然忧虑道:“一想到懋国以后就要交给这些烂人打理,我真是不敢想象国家以后会变成怎样。”
“所以国家以后得靠我们哩!”向岸风打了个哈哈,半开玩笑地说道,转身向高俊行走过去,掏出手帕为他拭净伤口上的血迹。
“哥哥,你们真好人,不像他们光是会欺负我。”高俊行怯怯地开口,声音有若蚊蚋。
“明知他们会欺负你,你就不要走近他们。”朱璇光立即摆出一副兄长的样子,“我们还未到出宫时间,你往什么地方?我们送你回去吧。”
“可是我也好想象哥哥你们一样跟大伙儿一起……我想大伯陪我,可是大伯常常被皇上召见没空理我,我想找小宫女、小太监玩,可是他们一看见我便躲得远远的,我找不到他们,所以只能偷偷看着你们。”高俊行一边说,一边像只兔子般蹦蹦跳跳地领路。
向岸风听得心酸,说道:“那么以后我们跟你玩吧。哎,那花真美。”
不经意往旁一瞥,便见繁花似海,无边无际,午后灿烂阳光慵懒地落在色彩斑斓的花海里,红、粉、黄等夺目色彩所交织出的绚丽盛景令他再也不能挪开目光,仿似进入了蓬莱仙境。
高俊行遁他的目光看过去,黝黑的眼睛仿佛被繁花印上色彩,介绍道:“那是芍药花,又叫将离、犁食、余容,可以入药。”
“小鬼知道的倒是不少。”他调侃道。
“我不叫小鬼,我叫美人。”高俊行撅着小嘴,怒气冲冲地纠正。
向岸风与朱璇光互望一眼,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往后,他们三个小孩子总喜欢约在一起去看芍药花,有次高俊行嚷着要花,朱璇光便不顾犯禁偷偷为高俊行去摘芍药,不巧刚好有宫人经过,高俊行生怕被发现,胡乱将花塞入怀里,再拿出来看时,发觉花已经被压坏,忍不住大哭起来。他们慌了一整个下午,便是想哄他开心起来。
大明宫中那一园五彩缤纷的芍药,一直是他生命里最美丽的一道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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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朱璇光凝视着那朵芍药花多久,他忽然五指一拢,将它狠狠揉碎,那力道似乎可将红瓣在他手中揉出鲜血来,直到芍药被揉得稀烂,他才毫不怜惜地松手,任由它落在地上。
石亭旁边是一片春意悠绿,生机盎然,却显得他们脚下那株芍药格外残弱无依,像遍体鳞伤、血肉模糊的士兵,动弹不得地苟延残喘。
朱璇光的目光并没有自芍药花身上挪开,眼神深沉而苍凉,“这局面已经不是我你可以力挽狂澜的,我召你来,不过想见一见你。”接着自嘲似的笑起来,“如今也只有你一位朋友还愿意见我。”
“你……不走?”他说话的语气,令向岸风心里泛起了不安。
向岸风蓦地生出一种感觉,这回,将会是他最后一次与这位凤国太子见面。
“我在等他。”朱璇光暗淡的眸子里忽然燃起一丝光芒。
“小高?”
他重重颔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他会来的,如果他原谅我,他会来的。”
向岸风没有作声,他们也知道高俊行是不会回来的,但彼此也没有点破事实。国将破,家将亡,帝皇梦碎,天高地广,却再无朱璇光可容身的地方。当下,他唯一的心愿,就是那个曾经对他说“不原谅”的高俊行会回来。
自凤帝登基以来,朱璇光一直所渴求的,就是终有一天可以位登九五,成为万人之上的上上人。
这条路一选择,便再没有回头的余地,而最先要失去的,便是那些自己所爱的人,从朱璇光对高俊行狠下杀手那刻开始,便代表他们之间是再没有友情和原谅。
微凉东风,无声打落树上几朵刚绽的白梨花,碎瓣纷飞如雪,为这个柳绿花红、燕舞莺歌的春日,平添几分怅惘。
那一年暮春,直到凤国京师沦陷,高俊行始终没有领军回京救驾。凤帝、太子自缢于宫中,伏虎将军逃阵,义军首领李如鹰正式称帝,改国号为“靖”,年号为“天启”,定都洛阳,取凤国代之,称霸北方。
三生.白日烟华(三)
趁北方内乱未平,靖国还没有站稳阵脚,他与家人及部下逃到靖国鞭长莫及的南方,改名换姓以避追捕。他在姑苏风隐山建庄创派,山庄名称为“初见”,收留一些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小孩,并教他们武功,使之在乱世中可有一技防身。
众人皆如丈二金刚,对“初见”二字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两个字是跟招式抑或武器有关,只有向岸风自己知道,也从不向别人透露,这一个“初见”,其实是取自纳兰容若所写的那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年年岁岁花相似,只是当年长安大明宫,那三个一同看芍药花的小孩子还在吗?不在!今非往昔,人心会变,朱颜会改,往日种种实在不堪回首,那三个小孩已经不在!
一切,不过是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假若人生只如初见,大家都是懵懂小孩,为何会有背叛,为何会有别离?黄鹤一去,便是永不再回,白云千载,只是空悠悠一片。
别离后,乌飞兔走,青春的岁月如指间细沙,转眼流逝,无法紧捉。
某天早上醒来对镜整理头发,不经意一看,原来自己早已是两鬓星霜;一时兴起要射下在天空疾飞的苍鹰,可是连发三箭皆射空,鹰儿一声唳,仿似嘲笑,他心生不忿,再取一箭,终于射穿鹰首,将其钉在崖壁上;黄昏时候看到几位弟子练剑,英姿飒飒,运剑如风,他才醒悟昔日几个无知小孩,如今已长大成人。
心里莫名其妙有些难过,自己,终究是老了吗……
答案无容置疑。
沧海桑田,他已经是个满面风霜的汉子呀!
往日那个让他统领一军的朝代已经覆灭,那个让他驰骋天下的时代已成过去,他可以不认老吗?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如今只闻朱飞然红尘刃倾城,赵御风灭道刀倾国,关于他的故事,不过是本已然翻破的书本,被人们遗弃在身后。
没有老去的,似乎只有高俊行。
历过数载春秋,高俊行依旧是当年汴凉醉仙酒馆那个顾盼神飞的俊逸青年——
银簪墨发,一袭红衫迷人眼,形如子都,三分妩媚,七分惊艳,是一朵邪恶魅艳的妖花——悄然在暗夜盛开的凤花流萤,鲜艳欲滴,灿烂如火,肆意燃烧着大地。
唯独那双深如潭渊的黑眸,流露出沧桑和哀痛,看起来竟是那般的苍老,仿如看破红尘里所有爱恨迷离的老僧。
中土子民皆知每年总有一天,飞雁城主高俊行与副城主独孤傲山会从飞雁城南下至昔日凤国帝京汴梁一趟,那儿虽然是靖国的领地,可是靖国皇帝李如鹰从未拦阻过他们,算叫识英雄重英雄,敬重高俊行重旧情,守旧诺。
不记得是多少年前的事,他们五个人约好,只要一天不死,即使断了腿,瞎了眼,每年那天,都要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