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色-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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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秦敛曾周游列国,并且懂得许多地方的方言。然而当我昨晚提及此事的时候,他的回答却是“没什么好说的”。
这摆明了就是在敷衍人。我初来南朝的时候就遇到了许多可以说的事,比如说南朝的吃食,南朝的说话方式,南朝的衣服妆容,南朝的房屋建筑等等,都和苏国那边很不相同。而最相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宫中礼仪一如既往的繁多冗杂,以及身为太子殿下的秦敛,和我那同为太子殿下的哥哥苏启一样的阴险狡诈。
我在苏国的时候,曾有一两年的时间并没有住在宫中。因太医们说我的病症太复杂,需要静养,而静养需要讲究的东西又太多,所以四处挑剔了之后,最终把我安置在了皇城西郊的一处院落里。
其实我个人觉得我待在哪里都是一样,因为一年四季里有三季我都因为生病无法出屋子,唯一可以外出走动的夏天,我能去的地方也一样有严格的讲究。人多的地方不可以去,潮湿的地方不可以去,暴晒的地方也不可以去。总之那个时候我走过的最远的距离也不过就是绕着院子走了五圈而已。
那个时候苏姿和苏启会时常来看我。而苏姿已到了行将出嫁的年纪,在我极热情的八卦精神之下,我们聊天时十次里至少有五次会提到当世的翩翩少年郎,而这五次里又有至少三次会不可避免地提到秦敛。
北苏启南秦敛。南朝和苏国的两位储君,在各国之间享有的名望一样的高,且高得让他国储君望洋兴叹。而一个人若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有很高的声望,天时地利人和都必定是少不了的。
乱世造英雄。客观来讲,在这个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年代,苏启和秦敛的声望其实大部分都是踩在金戈铁马之上建起来的。这两人捏造出兵理由的手段都已经玩得炉火纯青,而用兵之诡谲,三十六计之纯熟,设计人心之计谋,则常常让攻打国不战自败。
偏偏这二位储君还长了一张和阴险不搭边的清俊面庞。以秦敛为例,传说他“皎如玉树临风前”,“盛才美貌,明悟若神”,“言笑伴盎然春意,行走若松下清风”,总之坊间传闻里对两位的容貌描写都已经到了极致,凡是古诗中和文人脑海中可以搜罗到的形容男子品德高尚容貌俊朗的诗句词汇,都可以用来堆叠在两人身上。而以这两位作为男主角写出的话本评书小说传记已经数不胜数,许多待嫁闺中的女子都会派丫鬟去买绘有两人的画扇,一面苏启,一面秦敛;许多想教育自家调皮小子的家长则会派下人去买苏启和秦敛的传记,左手秦敛,右手苏启。
不过鉴于苏启这个人从小惯于欺压我,特别善于把想要的都不择手段拿到手,把不想要的东西就统统推卸在我的身上,所以我即便是看了无数传记小说,也无法对他产生什么所谓敬慕和仰望的感情。然而秦敛不一样。距离就是美,若是单单讲我还在苏国的时候,自从我知晓秦敛这个名字起,自从我知晓秦敛这个名字带来的传奇故事起,我对他的好感就如苏国的郭罗河的河水一般绵延不绝,并且偶尔还会在汛期的时候发个洪水什么的。
那个时候对秦敛的想象和憧憬就像是漫山遍野的春花一样盛茂灿烂,那段不知愁的日子里我常常拽着可以自由走动的苏姿讲有关秦敛的事。为了这样一个心中想象的人物,我硬是在一年里啃下了苏启书房中的一半兵书,只因我单纯觉得这样出色的一个男子,娶的女子总该是特别美丽特别富有才华的。而我就算嫁不了他,就算一辈子都只能在远处仰慕他,就算他一辈子都不会听到我的名字,我也希望可以努力够到我心中想象的那个可以与他匹配的女子的一半风采。
当然,我的这些幻想在见到秦敛的真面目之后,全都像气泡一样破灭的事就不再提了。
不过若是说到穆国,这算得上是一个地理形势很微妙的国家。三面环山,一面耕地,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大概也正因为是这样的优势,新即位的穆国国君才敢于和毗邻的南朝叫板。
然而在我看来,如果他单凭这点就敢和南朝对峙又实在是一件孤勇的事。经过前几年的休养生息政策,如今南朝的兵士多而精,一人一舀水就可以淹没整个穆国都城。这明显是一次兵力悬殊胜负分明的对峙。
所以想来想去就只想到一种可能。那便是穆国曾经和苏国达成了某种协议,让穆国国君以为借苏国的力量可以暂时保全自己。
只不过穆国国君不知道的是,这个协议如今也许已到保质期。苏国公主苏熙嫁给南朝太子秦敛,这才是如今的主流趋势——两国的默契在政治联姻中已经无声达成,其他的任何协议都会变成苍白。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苏国与南朝在一年里都应该相安无事。而穆国此次再向苏国求援,父皇绝对不会同意出兵。
八哥受了惊吓,一整天都没进食。此外还会在眯着眼的时候突然惊醒,颇喑哑害怕地嘶叫一声。我对此很忧虑,总觉得这样下去对八哥的身体健康很不妙。然而秦敛却很放心,并认为八哥鸟那样彪悍的个性绝不会一蹶不振,而且或许还可以借此收一收它往日的嚣张气焰。
他这是典型地把驭人之术用来驭鸟。我很不能认同他,但是我没有来得及同他理论,因为他很快就换了衣服面圣去了。
傍晚时分下了小雨,因为已是入秋,一场雨水就意味着一场凉意。秦敛回来的时候没有遮伞,眉毛上沾了细细的剔透的小雨珠。他把蹲在门前玩泥水的我拽起来,打算数落的一刻又住了嘴,然后顿了顿,道:“……哭了?”
我狠狠道:“你才哭了!没看到是老天在下雨啊?”
秦敛淡淡地瞅了我一眼,伸出食指在我的眼角处抹了一下,又用拇指捻了捻,道:“我头一次知道雨水还有温的。”
我道:“除非你不是活的,否则你脸上的雨水也是温的。”
“……”秦敛又道,“眼眶是红的。”
我道:“刚刚刮了阵风,迷眼了……”
秦敛闭闭眼,揉了揉额角,把我塞回屋子里,接着道:“是想家了,还是想出宫了?”
我很诚恳地望着他:“我只不过是一想到你要出征,我就很舍不得……”
秦敛睨我一眼,道:“是么。刚刚不是还说没哭么。”
我:“……”
你说,他一个堂堂南朝太子,为什么就不能在口舌上让那么稍微一丁丁点呢?讨厌,真讨厌。
秦敛听不到我心中的怨念,又道:“我三天之后去穆国。”
我:“哦……”
秦敛抱着双臂瞧着我,眼神就像是在研究什么新近变异的怪物。我很仔细地回望回去,结果他又开始揉额角:“这个时候你难道不应该……罢了。传晚膳,我饿了。”
因为秦敛即将出行,我得以见到了他那传说中的暗卫。
每个国家的高层人士都养着或多或少的死士,这算是一直以来的传统。而太子和皇帝因为是重中之重,所以培养出的侍卫就更是慎之又慎。一般都是由自己亲自挑选,采用极惨烈的物竞天择原则,所以最后竞争出来的均是能够以一敌百的高手。又因为这些侍卫通常都隐在暗处,尽量避免被人注意到,所以被称为暗卫。我有一次问苏启:“也就是说,你在哪里,你的暗卫也在哪里了?”
苏启摇了摇扇子道:“那当然。”
我接着问:“那前两天你去青楼,他们也跟着去了?”
苏启摇着的扇子停了停,片刻又很轻快地摇起来,只是风比刚刚大了些,道:“当然。”
“那如果你以后大婚了,是不是侍卫们还要看着你和你未来的妻子一起洞房呢?”
“……”
晚饭过后,秦敛和暗卫中的一名待在书房里讨论了许久,我只看到书房内的人影因烛火的原因映在窗户上,秦敛修长的身影愈显修长。我回到卧房,趴在桌子上数一边屏风上的花朵,又觉得这样实在浪费光阴,索性又爬起来在屋子里耍了一套花拳绣腿。
不一会儿房门被推开,我把拳头挥过去,结果很快被轻轻松松接住,然后就被反剪到我背后,我很快不得不挺起胸膛,拧着眉毛求饶:“疼疼疼……”
秦敛没放开我,反倒是贴得更近,从身后腾出一只手掐住我的腰,淡淡说道:“你今天反常得可以。”
“你先把我放开……”
“不。”他低笑一声,捞起我直接扔到床上,他的意图昭然若揭,我迅速把自己卷进被子里,很是无望地仰脸看着他开口,“那个,你今天都累了一天了,你看……”
他拍拍我的脑袋道:“那你先告诉我,今天又掉眼泪又耍拳的,究竟是为什么?”
我说:“我说了你是不是就不那个了?”
秦敛“唔”了一声:“你只有一次机会,得说实话。”
我努力把眼神和语气演绎得比较诚恳真实些,道:“我就是比较舍不得你……”
然后秦敛道:“那看来我们还是继续吧。”
再然后他果然再也无视我的抗议和求饶,把我翻来覆去地折腾。半途的时候我已经筋疲力尽有气无力,趴在床上在心中哀嚎不已。秦敛低身把我嘴里的被子□,道:“疼就叫出来。”
我若是出声,绝对符合了他的恶趣味。这位殿下这段时间一直威逼利诱哄我喊出声,并且成功几率基本在五成以上。但是现在我已经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回过头可怜汪汪地望着他说:“我叫出来你能快点吗?”
秦敛道:“不能。”
于是我又把被子咬得更紧了。
秦敛:“……”
第 八 章
次日上午秦敛不在,倒是有稀客到访。当朝三皇子殿下无事不登三宝殿,到了以后眼珠就一直围着阿寂打转。我能看出阿寂站在后面颇为隐忍,因为她的手指交握缩进了袖子里,我琢磨着如果不是顾忌着秦楚的身份地位,大概她袖子里的白练早就已经飞了出去。
但是秦楚明显没瞧见。他今天穿得很得体,玉冠简约而不简单,头发长而顺地贴着脊背滑下去,宝蓝色的衣服,腰间的玉佩和拇指上的玉扳指同为羊脂色,双手捏着茶盏,姿态很有一点皇家的风范。
而其实或者可以这样说,南朝四位皇子任何一人穿成这个模样,都会有一点皇家的风范。四位皇子明显都对父母的面貌很好地做到了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即便穿着寻常衣服,任何一个站在人群里也都是很打眼的。
只可惜相貌由天定,气质却是后天生。秦楚对自己的狼子野心毫不掩饰,很好地把那点衣服衬出来的皇家风范给抹没了。他脸上笑容的意思太直白了,大概恨不得一人一肘敲晕了我和阿寂,然后直接把后者扛回康王府。
我很忧虑地看了他一眼,但秦楚明显没空理会我的眼色。摸了摸下巴,话是说给我听,眼睛却还是盯着阿寂的,悠然道:“太子妃殿下,我知道阿寂姑娘跟着你千里迢迢从苏国一起过来,你俩待在一起很久了,很有感情,分开的话很不容易。但是我这还是头一回如此倾心一个姑娘,我这些天满脑子都是阿寂姑娘的音容笑貌,早也想晚也想,上朝的时候都在想。浅笑倩兮,美目盼兮,你看,阿寂姑娘让我失眠得黑眼圈都出来了。如果我说我愿意为了这么一棵树放弃一整片森林,从此康王府就是她的,你能把阿寂让给我不?”
我炯炯有神地望着他,很想问问他是从哪里看到了阿寂浅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我活了十七年,都还没见过阿寂露齿笑过一回。所以以此推断,秦楚这样子形容阿寂,如果不是说谎了,那就是做梦了,如果不是做梦了,那就是青天白日里无故见了鬼了。
不过若是说秦楚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