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第3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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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得好。”毕炜脸上仍挂着笑意,又打马向前而去,叫道:“陈将军,陈忠!你还在么?”
从五德营残军中传来一个尖脆的声音:“本帅陈星楚,恭喜毕将军得胜。”
陈星楚的声音里还带着讥讽之意。毕炜大笑道:“原来真的换了大帅了,怪不得我听说有个楚帅。可惜,你这个楚帅可是冒牌的。”
陈星楚道:“不错,否则现在被围的便是毕将军你了。”
毕炜却不以为忤,仍是微微一笑,似要再说什么,这时远远地传来了一声闷雷,毕炜看了看天空,顿了顿,正色道:“本将军有好生之德,陈大帅,五德营已窃居朗月省这许多年,若迷途知返,顺天应命,投降我军,那还有一条活路,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郑司楚松了口气。他最害怕的倒是破城后毕炜下令斩杀所有俘虏,听毕炜这般说,看来也有被收编之意。不论毕炜是不是有什么私心,能够不再杀人,那就是上上大吉了。他想到这儿,不由苦笑了一下。虽然陈忠伤了他的飞羽,星楚斩断了他的白木枪,可是他心里却总是恨他们不起来。
一样的人而已。他想着。都是一样的人,只是信念不同,才会成为敌人,这究竟有什么意义?
陈星楚沉吟了一会,道:“毕将军所言可是属实?”
毕炜道:“毕炜一言九鼎,绝无虚言!”
陈忠忽然喝道:“胡扯!毕炜,当初你也信誓旦旦,要将共和叛贼扫平,怎么今日自己也成了叛贼?”
毕炜和方若水的旧部都知道当年之事,听得陈忠这般痛骂,心头不由好笑。毕炜却连脸色都不变,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军已将你们尽数包围,若再不肯投降,那便是冲锋了!”
他说着,忽然天边划过一道闪电,象是为他的话助威,大雨倾盆而至。朗月省很少下雨,这一场雨也大为难得,毕炜站在雨中,恍如天神一般。
半晌,陈忠忽然有气无力地道:“好吧,毕炜,你赢了。”
毕炜长声大笑,道:“陈忠,天命如潮,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五德营非作战不力,实是天命难违,逆天而行,终究难逃一败!哈!哈!哈!”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响。郑司楚象看着什么怪物一般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既钦佩,又害怕,还有一些羡慕。
毕炜退回来时,五德营派出特使前来商议受降之事,说好了今日五德营全军缴械,大帅入共和军为质,明日举行正式受降。
雨过之后,天变得更加清澈。
星楚背着手站在军前,陈忠站在她背后道:“星楚,你真的要去当人质么?”
星楚点了点头,道:“不这样他们不会信的。”她转过身,淡淡道:“爹,孩儿无能,让五德营经此大败,也该我付出代价了。”
陈忠道:“这不能怪你,我不相信世上有人能打胜这样一场仗——除非是他。”说到这儿,眼中更加黯然。也许那个人还活在世上,但他一定是心灰如死,对于五德营而言,那个人就已经死了。
星楚伸手捋了一把鬓发。她向来身着戎装,只有这个动作才显出十足的女子气。她向陈忠单腿跪下,道:“爹,恕孩儿不孝了。不过爹您说过,一个人只要为自己的理想永不放弃,就算不成功,也不会后悔。”
陈忠没有再说什么,伸手抚了一下星楚的头发,眼中又落下了几滴泪水。
夕阳在山,东边的天幕上已经显现出无数明星。朗月省地势高峻,在这儿看夜空,星星也象大了许多。满天星斗仿佛悬挂在空中,逼得一轮残月黯然无光。星楚向陈忠最后行了一礼,戴上头盔向共和军的营地走去,陈忠看着她的背影,眼泪只是不住地流下。
虽然枪械都已缴了,但星楚已经准备好一条秘道,可以越山而出,向西北而去。那个地方据说是比朗月省要大千百倍,地肥水美,物产丰茂的所在,在那儿,五德营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安身立命之处。只是,星楚却已经不在了。
一个副将默默地走上来,站在陈忠身边,小声道:“陈将军,楚帅说得没错,共和军确在准备火器,看来想将我们一网打尽。陈将军,快准备走吧。”
陈忠抹去了眼里的泪水,也小声道:“好吧,马上传令下去,让妇孺先走。一旦被叛军发现,全军全力抵御,也一定要让女人和孩子出去。”
那副将行了一礼,道:“遵命。”陈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摸了下腰刀。
现在长兵都已缴械,身边只剩这些短刀了。可是只要五德营还在,希望就还在。
他的眼角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一亮,抬眼望去,天宇中有一颗流星向着西北角飞坠而下。这颗星棱角分明,锋芒毕露,陈忠心头忽地一疼,鼻翼又是一酸,泪水也又要夺眶而出。他抬起头,让天风吹着脸,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西边仍然是鲜血一般的红,东边的夜幕中却是群星灿烂。每一颗星都亮得耀眼,拖着一条长长的光芒,如亿万柄长剑。
尾声
壶中的水刚烧开,冲在杯中时,杯中的茶叶也上下翻滚,满杯皆绿。只是,当郑司楚说到他听方若水说要将五德营统统烧死时,这只手颤了颤。
“五德营全军覆没了么?”
郑司楚端坐在老师对面,头也没抬,道:“没有。毕将军扑了个空,五德营留下的居然只是个空营。而五德营逃到后山,也是走了一半时方将军的埋伏方才发动。”
“那么还逃出了一半。”老师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出神地望着对面。“后来呢?”
“毕将军大发雷霆,下令将陈星楚斩杀,首级号令。”郑司楚眼中露出了一丝不忍之色,“这个女子真了不起,毫不慌乱,直到最后一刻。我向毕将军求情,可是他说不能饶恕。”
“陈忠的女儿饶有父风,哪是会投降的人,毕炜一天到晚算计人,被人算计了一回也不冤。”老师放下杯子,又叹道:“可惜星楚了。”
“老师认识她么?”
老师淡淡地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无尽的苦涩:“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孩呢。”他似乎也不想多谈,又道:“方若水怎么会在五德营过了一半时才发动?他虽然没多少了不起,也算个名将了。”
郑司楚嘴角抽了抽,道:“老师,有些事我并不知情。”
老师怔了怔,才点点头,道:“是,你不知情的。”
老师不再说话,郑司楚等了一会,再也忍不住,道:“老师,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说吧。”
“老师,您姓楚吧?我名字中也有个‘楚’字,有什么关系么?”
他偷偷打量着老师,但老师的脸上平静如常,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有些事,我也不知道。喝茶吧。”
“是。”郑司楚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胸口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喝茶时仍然有一丝丝痛意。留下这个伤口的女子却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有太多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把尸骨抛在那块荒凉的高原上,被风吹,被日晒,被雨淋。他在喝着这杯茶时,觉得比上一次来这里时又长了好多岁。
喝完茶,郑司楚双手伏地,行了一礼道:“老师,我得回去了。今日是庆功仪式,我获得了共和国二等勋章,大统制也会接见我。”
“你去吧。”
郑司楚走到门口,穿上了军靴,又回过头向老师道:“老师,这次去朗月省,我失去了太多东西,可是也知道了什么叫‘仁者之心’。老师,你说的也不对,仅仅有仁者之心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手中的力量。”
老师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坐在屋中。郑司楚掩上门,跳上马走了。
在他走出一程,老师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郑司楚的背影,象耳语般喃喃地道:“司楚,我们都是为了纪念某个人。”
后记
写完这个故事,心中有说不出的厌倦。书生有笔曰如刀,但笔终究是笔,变不成刀子,比最锋利的刀子更锋利千百倍的则是岁月,能把谎言变成真理,把美丽变成丑恶,也把火焰变成劫灰。当热情已成余烬,还能再写什么?想想也只有可笑而已。当理想破灭了,有些人能够奋起,有些人却一蹶不振,笔下的郑司楚还能够吃一堑长一智,我却已经懒得再写下一个故事了。
诗能穷人,这是古人的老话,因为爱诗的人往往有一副倔强脾气,碰个头破血流仍然不知悔改;或者一醉三十日,看到不喜欢的人便来个白眼,来个不理不睬,自然难觅货殖之利。虽然做不到竹林七逸中的王濬冲之富,山巨源之贵,可是嵇叔夜之迂和阮步兵之放,却如邯郸学步,东施效颦,不知不觉地有了几分。如果说在人的岁月里写作还是一件轻松的事,那么在这十八年的驴子岁月里,写作也象压到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鹅羽,已是不堪重负。如果在这段行程中有人清谈相伴,不必是什么知交,纵然倾盖相交,只消谈吐不俗,那么多少还能忘掉一些疲惫。只是当盈耳都是吠声的狺狺,只怕还未启程就举步维艰,懒得再走一步了。
想起格林童话里有一则《寿命》,颇有几分冷隽之妙,说上帝给万物寿命时,都是三十年,驴子、狗和猴子都嫌多,于是各减去了十八年、十二年和十年,唯独人嫌三十年寿命太少,因此上帝把那三十年加到了人身上,于是人的头三十年是自己的,算是快乐逍遥,三十以后的十八年是驴子的岁月,生活的重担压在肩上,换来的却是拳打脚踢;然后的十二年是狗的,只能躲在墙角愤愤不平地低吼。生命中的最后十年是猴子的,傻头傻脑,糊里糊涂,成了孩子们捉弄、嘲笑的对象。这则故事混在一堆王子公主的童话中,如果小时候读到,肯定会觉得无聊和可笑,信口雌黄说这也算什么破故事。幸运的是,第一次读到这故事时已经在大学里,感到的只是一阵失落。虽然还在故事中人的岁月里,却已对未来感到迷惘。
金圣叹在伪造的《水浒》施耐庵序里写道:“人生三十而未娶,不应更娶;四十而未仕,不应更仕;五十不应为家,六十不应出游。何以言之?用违其时,事易尽也。”在肩负着重担的驴子岁月里,写一些无关痛痒的垃圾故事,大概也是“用违其时”吧。只是写的时候,也没想到这事已是易尽,仍然拼命写下去,虽然只堪覆瓿。
驻足吧,象浮士德博士那样叹息一声:“等一等,你真美丽。”从少年时第一次读到《三侠五义》,开始在笔记本上涂涂抹抹一个可笑的武侠故事开始,到现在,不知不觉已经二十多年了,也终于走到了尽头,对所谓的武侠感觉失望乃至绝望。本来就是用违其时,何况周围尽是些言语无味,面目可憎,叫人望而生厌的观众,又何必恋栈不去?
前言
《天行健》这个故事,起源于十几年前的一个构思。当时在笔记本上写了一个《名刀》,情节大致是这样的:共和军攻破了帝都雾云城,一个近卫军的小卒风云和同一伍的几个袍泽逃入了西边的沙漠,准备南逃到帝国仅存的诸候国香虎国去。在沙漠边上,他们被追兵赶上了,奋战之下,只剩了风云孤身一人进入沙漠。在沙漠中,他遇到了沙盗伽洛王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