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第3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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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论剑术,宇安子的本领不知比他们高多少,但这两个士兵身经百战,一旦拼命,便有一股凛然之威,宇安子一身本领用都用不出来,只这么一招便被他们压得全无还手之力。他骇得额上冷汗直冒,暗道:“水军团竟然厉害到这等程度?那可真是糟糕了。”
柳风舞猛地冲上前来,两手齐出,一把抓住他们的长枪,这两个士兵只觉长枪有如嵌入了铁钳中,那个臂上受伤的士兵是个什长,他叫道:“柳将军,你要给他们出头么?”
这两人都是唐开的部下,帝国军自文侯改制以来,是以军衔指挥部众,下级必须听从上级。船上还剩的这一百七八十个士兵中,以柳风舞军衔最高,但现在唐开的部下已火冒三丈,对柳风舞出言也大为不逊。
先前冲向玉清子的十几个士兵中还是柳风舞的部下,见柳风舞阻止他们动手,这些人都站住了,没再上前。柳风舞膝盖一抬,将那两枝长枪顶了起来,脱出宇安子的脖子,喝道:“事已至此,我们应当同舟共济,不能再自相火拼了!”
那个什长怔了怔,放了长枪,猛地冲到船边,跪倒在甲板上,哭道:“唐统制,你英灵不远,安息吧。”
玉清子脸青了又白,见已脱险,才长身站起来,此时又恢复了雍容大度气派,大声道:“唐将军为救我,丧身于异兽,现在全船士兵当听柳统制号令,违令者斩!”
他的声音很是响亮,说着向一边的宇安子做了个眼色,宇安子会意,从地上拣起半截断剑,喝道:“大胆犯上,你受死吧!”他脚下一错,人已闪到那什长身后,一剑向他脖子劈去。那什长的本领全在一杆长枪上,现在赤手空拳,臂上有伤,又跪在地上,哪里还有还手之力?宇安子的剑眼看便要砍入他脖子,柳风舞手中的长枪已疾射而出,“当”一声,宇安子断剑砍到了枪杆上。
柳风舞一枪挑上,宇安子本没料到柳风舞又会出手,半截断剑一下脱手飞出,落入海里。他向后一跳,眼中惊疑不定,不知柳风舞打什么主意。
柳风舞道:“现在船上我为统制,水军团受帝君之命保护玉清真人,自不可对真人无礼,但水军团不是法统,请真人也对我水军团有些礼数。”
他的话中也有些气恼,玉清子现在脸上不再泛青,倒是一阵恚怒的红色。他一甩袖子,道:“柳统制,请你节制这批部下,唐将军之死,我也很为心痛,但事已过去,大家都不要再提了。”
柳风舞收枪在手,行了一礼道:“真人放心,有柳某在此,真人只消一心为帝君求药便是。”
玉清子看了看船头,现在那些童男童女大多已下去了,刚才一阵混乱,有几个已被人踩死,和几个被八爪龙的触手抓死的士兵横七竖八地躺在一处,一片狼籍,右边,宇希子的尸首倒在船舷边,半边头也被打碎,死状极惨。他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马上向东航行,柳统制,这儿都交给你了。”
他稳稳地向舱中走去。刚才千钧一发,他也是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现在却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柳风舞仍是向他行着礼,目送他回舱,道:“王漩,让随军工正上来修理船只破损之处,吴帆马上清点伤亡人数,再召集弟兄划桨,全速向东。”
海上现在已一片平静,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柳风舞看着水天一线的天际,心头又是一阵疼痛。
船上,那些童男童女都是因混乱,被踩死了一男三女,而士兵自唐开以下,共死了六个,加上被八爪龙触手抽死的宇希子,这一次共死了十一人,受伤的也有一些。简直象是被敌军偷袭啊。当听到伤亡报告,柳风舞不禁揉了揉鬓边。
这大海之中,到底还有什么神秘莫测的东西?又藏了多少凶险?他站起身,看着那些正在修理船头的士兵,暗暗的,有一阵莫名的慌乱。
玉清子自从此事以后,倒没再出现。虽然柳风舞明令不得对玉清子无礼,但他自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唐开推给那八爪龙,已是犯了众怒,若当众出现,只怕会再引起骚动,有什么事也只让宇安子传话。这倒给柳风舞省了不少事,以前大事总有唐开两人共同分担,现在什么事都压在他肩头,他也实在不想再出什么难办的事。
破军号一路向东,又航行了一月有余。船上的粮食足够一年之用,平常也能钓些海鱼上来补充,食水也有雨水补充,倒不必犯愁,只是这一月间居然没找到什么岛,偶尔发现一个,也是些珊瑚构成的小岛,与其说那是岛,不如说只是个礁石,寸草不生,只长了些贝类,这苍溟直如无穷无尽,放眼望去,不知哪里才是岸。
这一个月来玉清子很少出现,那批童男童女倒和士兵混熟了,一些少年向水军团的士兵学点刀枪,平常钓鱼玩耍,对他们来说,在船上这一段日子,只消没有危险,实是很好玩的事。
又过了一个月多,天也越发冷了。破军号出发,本是八月秋高之时,按理现在仍未到冬天,但每天早上甲板上都结了一层薄冰,天气便如孟冬。水军团辎重带得足,衣物也有,因为收藏得好,一路上一点也没损失。解开那些捆得严严实实的衣物包,柳风舞想起这还是遇到风暴前唐开捆得,便不由得一阵怔忡。
在海上呆得久了,他睡梦中也多了惊涛骇浪,少了帝都的红花绿柳,连郡主的样子也记不清了。有时看到朱洗红和伍秋晶在甲板上看海景,他才想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梦见郡主了,以前时不时要去按一下的胸前那块玉佩,现在也似乎忘掉了。
这一日已是出发后的第七十七天,正值月圆。柳风舞在甲板上检查完毕,一个人抱膝坐在船尾的缆绳上,看着天空。几个在甲板上轮值的水兵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其中一个低声哼唱着一首帝都流行的小调,大概也忘得七七八八了,唱出来的音符都连不起来,但还是让人有种突如其来的思乡之情。
“柳将军。”
一个女子轻清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柳风舞吃了一惊,猛地站起来。
海风中,一个穿着白色长色的女子正站在他面前,衣服被风吹得飘起,似乎要凌风飞去,银色的月光下,那张脸也好象是透明的。一瞬间,“郡主”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是朱洗红。
“朱姑娘啊。”他有点讪讪地一笑,“不去歇息么?”
朱洗红道:“柳将军,我能在这儿坐坐么?”
柳风舞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水军团军令极严,那些士兵虽然也时常向那些女子说些打趣的话,但柳风舞严令不得越轨,至今船上也没什么风月案子出来。难道朱洗红情窦初开,竟是要移船就岸么?他让开了一点,道:“朱姑娘坐吧。”
朱洗红坐了下来,也抱着膝。她穿着白色长衣,在海上驶了这些日子,人也越发清减,好象一阵风就能吹得走的。她看着月亮,低声道:“我小时候家里很穷,看见别人有好东西,便吵着要,我妈告诉我说,月亮里要什么有什么,每年都离我们近一些,等我大了便能到月亮里,那时什么都有了。”
柳风舞笑了笑,也没说话。他小时家里也很穷,后来文侯向帝君上疏,要军校招收平民子弟,自己才进了军校。到了军校时也不过十三岁,那时可没人说什么月亮里要什么有什么的话,想要什么东西,只是心里想想而已。
朱洗红道:“我爹以前是做木匠的,后来因为眼睛瞎了,什么也做不了,家里都养不活,我妈就时常带些男人回家,他们晚上来,天一亮就走,留下点钱才好买米买菜。我爹眼睛虽然瞎了,可我常常看到他一个人躲在一边没声地哭。”
柳风舞不禁有些动容。他家里虽然穷,但父亲教人识字,总还能养养家,从没想到有人生活得这么苦法。他想安慰朱洗红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今年天寿节的时候,我爹忽然一个人出门,没再回家,虽然我妈和他也好久没说话了,可我爹一不见,她还是急得不知怎么是好,叫我出门去找找。我在外面没找到我爹,却听得法统在募集少年男女,说要出海求仙,去的人家里都能有一笔钱,我就想,要是我去的话,那家里就可以过下去,妈也不用再找男人回家,爹也不会一个人哭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也低下头,话语有些哽咽,泪水慢慢地流下,在脚边积起了一小滩,沿着甲板的缝流过去。他喃喃道:“放心吧,等我们安全回去,你就能看见你爹你妈了。”
她抬起头,看着柳风舞,眼里泪光闪烁。柳风舞心一疼,还待再说两句,可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忽然道:“看到了,那天龙神祭上,我就看到我爹了。”
柳风舞只觉背上也是一阵寒意。刚出海时的那次龙神祭,那个当祭品的人来时是闭着眼的,他原来还以为那是因为他害怕,原来他本来就是个瞎子啊。
朱洗红站起身,低声道:“柳将军,谢谢你救了我,可是,你知道么,那天我是不愿意再活下去了。”
柳风舞也站起身,伸手想拍拍朱洗红的背,但手刚伸出,马上又缩了回来。他慢慢道:“朱姑娘,想开点吧,很多事情都是没办法的事。”
朱洗红抹了一把泪水,忽然微笑着看着月亮,轻轻道:“柳将军,你说月亮什么时候会近到我能走进去?”
柳风舞也看了看月亮,月亮又圆又亮,在海上看来也比在岸上看时大得多,可仍是遥不可及的。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着。朱洗红轻轻道:“柳将军,谢谢你。”
她转身向舱中跑去,步履轻盈,象是脚不点地。看着她的背影,柳风舞心中又是一阵刀绞似地疼痛。他抓着胸口的玉佩,转过头望着船后。
船后,仍是一片茫茫大海,无穷无尽。破军号正全速行进,在海上画出一道长长的白痕,隔得远了,便又仍是一片黑暗,不时有游鱼泼剌跳起,也不知是些什么怪鱼。
在海上又航行了十几天,天越发冷了,从嘴里呵出的都已是白汽。柳风舞每天命部下在甲板上分批跑两圈,暖暖身子。原先船上带了许多绿豆,隔几天便发一次豆芽当菜,当向导的船民说,若长久不吃蔬菜,人身上的血管都会破裂的。可现在绿豆也吃得差不多了,船上已有三个平常不爱吃豆芽的士兵得了那种病死去。若再找不到岛屿补给,那船上粮食虽然足够,蔬菜却绝对弄不到了。
这一天柳风舞正在船上用望远镜看着前方,现在的海图也没办法画,这两个多月,每天总能行个两三百里,到现在只怕已东行一万多里了。这一万多里居然没找到一个小岛,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这望远镜中工部做出的最新的一种,虽然还是看不清楚,但已能望出数里外的地方了。他看了一圈,忽然在东北角上看到一带白色,原先只道是片浮云,但隔得一阵再看一看,却发现仍是那样子。
如果是云的话,肯定会有所变化的。柳风舞心中猛地一阵跳,望远镜也差点掉在地上。
据古书上说,这世界是一个圆球,如果向东一直走,最终便仍能回到原地。柳风舞也听说过这等说法,可怎么也想不通这般一个圆球怎么能住人,而水又怎么会在圆球上不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