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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候鸟与暖风终年相遇-第28章

小说: 候鸟与暖风终年相遇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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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得妙不可言。
Sam不算工作狂,却对摄影有种偏执的热爱。
就像《百万美元宝贝》的女拳击手,又像《光荣之路》的黑人篮球队,总之走的是 励志电影路线,披荆斩棘,矢志不渝,一辈子就吊在摄影这棵树上。
我怀疑他是不是充满了热忱的梦想,希望有朝一日能加入马格南图片社。
他对自然地理和人文环境之类,特别钟情,每年都给《National Geography》投稿 一两次,但从来不提,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成功过。
这世道其实充满了荒谬和势利,舆论对成功人士饱含激情,认为“人患志之不立, 亦何忧令名不彰邪?”;但对无名小卒,所谓的“志”马上就变成了不识时务的笑话。
所以我对Sam有点佩服。
刚回国在德企的时候,人人都认为,翻译是个体面的金饭碗:高档写字楼,穿西装 打领带,社会声誉好,整天趾高气扬,怎么看怎么中产阶级。只有我自己搞不清楚,为 什么经常暗暗沮丧。
那阵子Sam已经混了一段时间摄影圈,很不得志,勉强糊口,一事无成。明明是个反 面教材,我却跟在他屁股后面辞职了。
报告批下来那天,请Sam去馆子喝酒。
他灌一杯冰啤,嘟嘟哝哝:“操,本来以为总算认识了个白领,转眼又变成游民。 ”
“不要这么说嘛。”我笑眯眯,“以后还要请王哥多关照。”
他喝酒,沉着脸不吭声。
从此我开始揽活儿,做平面设计,素材不喜欢用图库,Sam的作品占了大头。从不提 钱,我主动送分成过去,他一把抓起,直接就塞进裤兜了,没跟我计较过多少。
飞机在嘈杂中降落。
出了萧山机场,我立即打车前往杭州长途汽车西站,买了张去临安的车票。Sam的亲 属已经赶去处理相关事宜,一行人昨天刚从清凉峰镇转移到临安市区,暂住一家小宾馆 。
按图索骥,我敲开301房间。
门刚刚开条缝,很大的烟味就直冲出来,仿佛里面着了火。
开门的是个穿皮夹克的精瘦高个子,两眼布满红丝,肤色灰暗,一脸疲惫,见是我 ,点头打招呼,又伸手拍拍我肩膀,客气地笑笑,说:“哦——楚襄,多谢你赶过来。 ”
Sam的大表哥,曾见过两次,我叫他老陈。
标间里只有老陈一个人,被子没叠,皱成一团,空床散着几只包和杂物。
大概察觉到屋里烟味太重,老陈随手扳起窗扣开窗透风,脸朝户外,对新鲜空气深 深地吸,又缓缓呼出,像给肺换气,又像长长一声叹息。
然后顺手拿根烟,又点燃吸起来。
“要烟吗?”把香烟壳递给我示意。
我摇头。
“明天的车回去。”老陈猛抽一口,沉吟片刻,忽然苦笑,说,“姨妈吃不消,躺 在医院里,回去以后不知道怎么办。”
“有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他点点头,沉默,继续吞云吐雾抽着烟。
“节哀顺变。”见状我嘀咕似的,嘴边溜了个词,有些想好的话也梗住了。
老陈又苦笑。
半晌喷出一片青色烟雾,在烟雾笼罩下,声调苍白地开口:“小明今年30岁。”说 完这半句话,顿了很长时间,像在心里预先组织后面的汉语语法:“——虚岁31,姨妈 老催他结婚,他不肯,赚了一点钱就用来买设备,到处跑,说是单身主义者。”
“他爸爸很早去世了,自己学校毕业之后几年没工作,在外面游荡,想做专职摄影 师。好不容易找了点关系,开摄影工作室,才稳定下来……”
空气像胶水似的粘稠,老陈下意识弹弹烟灰,才发现一支烟烧到了滤嘴。于是把香 烟头揿进缸里,扭成奇怪的形状。
我不说话,听他慢慢回忆,谁知,话题忽然又跳跃。“电话刚打给我的时候,没说 清,只讲出事故,凌晨4点多啊,什么样的事故值得凌晨4点多吵人?我一听就知道,坏 了。”
老陈摇摇头。不知道是为了安慰我,还是安慰他自己,又涩涩地笑笑。
“听说,五个人上山,三男两女,天正好有雨,起雾,他们合计了一下,觉得有雨 有雾拍照更好……倒真顺利登了顶……下撤的时候找不到方向,小明跟另外两个男的合 伙探路,不知怎么走散了。其余四个人找到路下山,到检查站报警。”
声音陡然变得嘶哑起来。
我仰面朝天,很傻的明知故问了一句:“……没搜救成功吗?”
老陈“嘿”一声,说:“武警和当地村民都冒雨去找,连续30多个钟头,找到的时 候人已经在山谷里,那个山谷30多米深……”
“楚襄你跟小明是哥们儿,你说,他值不值?”
“……”
我囫囵抹把脸,不吱声。
“对了。”他骤然停顿,转头问我,“吃饭了吗?”
“没事,不吃了。”
老陈又点燃一根烟,默默地抽着。过了会儿,说:“饭总要吃的。”
这时房间虚掩的门被推开,一位不认识的长辈探进来,原本准备和老陈说话,猛地 看见我,微张嘴,愣了愣。
“舅妈。”老陈介绍,“这是小明的朋友,来帮忙的。”
话没讲完,舅妈已经连续点头,用力抓住我手,嘴里用点头的频率使劲说“谢谢, 谢谢”。
“舅妈,节哀。”我脑子很空地说了句套话。
老陈和舅妈开始谈殡仪馆、公墓、道场的事,我不想听下去,只好打断他们,问道 :“对了,伊丽莎白在隔壁房间吗?”
“谁?”
“小明的助手,那个女的。”
“在隔壁睡觉吧。”老陈仿佛习惯成自然,硬冲我笑笑,“她也两天没吃饭了,哭 得那叫一个惨,眼看就瘦了一整圈。楚襄,她是小明的女朋友?”
“……嗯。”我想了想,点点头。
“要不先去吃饭吧。”老陈的思维又回转过来,“走走走,吃饭。”挥挥手,打开 房间门,又敲开隔壁房间。
那房里挤着四人,或站或坐,个个神情沉重;有张床被子鼓鼓的,显然蒙头裹着人 ,可能是伊丽莎白。
手插兜里,我站在空荡荡的宾馆走廊,悄悄望了一眼。
百般滋味,感到无所适从。
Sam的遗体运回本市的当天,就送进殡仪馆举行追悼会。
告别厅不算大,门口挂一幅挽联,字迹草草,悬满纸花,匾额却是个电子显示牌, 一行红字来回滚动:王小明同志告别仪式。
Sam穿一套他生前从来不穿的黑色西装,已经化好妆,掩掉头面的些许伤痕,黄白菊 簇拥中,安详地躺在玻璃棺里。
主持人拿张作业簿撕下来的练习纸,严肃沉痛地念悼词。
“王小明同志,生前是一位成功的摄影家……”
哀乐齐奏,啜泣声起。
忽然家属群中有个老年妇女支持不住,瘫倒在地:“飞来横祸啊——小明是我看大 的啊——小时候多皮——生病都是我带去医院的啊——”
“小明,小明——”
哭号触发了情绪,越来越多人开始放声大哭。伊丽莎白登时滚在玻璃棺旁边嚎叫。
“Sam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周围还镇定的亲属赶紧围上去,分工合作,劝的劝,拉的拉,乱成一团。主持人见 势不对,悼词也不念了,指挥大家把人扶出,好按时进行下一项步骤。
我低头,默默往告别厅外走。
跨出那个门槛才发现,原来宋敬学和陈小安也在,两人站在外围,胸前各自别朵小 白纸花。陈小安的眼泪正簌簌往下淌。
宋敬学拍拍我的背。
“嗨,Kiwi,你们怎么来了?”我有点意外。
“Sam的家人给电子邮件里每个地址都发了封讣告,以前Sam给我们拍婚纱照,估计 地址没删,我收到信就和小安过来送一程。”
“哦……”
宋敬学又拍拍我的背。
“活人为大,多劝劝阿姨。”他说。
我点点头。
“楚襄,追悼会还没结束,你去哪儿?”陈小安擦着眼泪问。
“出去走走。”
“你别太伤心啊。”
这女人可真搞笑,自己哭得稀里哗啦,反而叫我别太伤心。
我毫无目的地一路晃到殡仪馆公园。
公园中心亭子旁边,塑着仙鹤,几株粉红的月季开得很旺,背后则是一片松柏。
两个不知事的小女孩手臂别黑纱,挺高兴地玩来玩去,看护她们的长辈则提满满一 包香烛纸钱,严肃地坐在石凳上。
眼睛里罩起一层水雾,我仰面吸口气。
Sam相机里的照片我看过了,清凉峰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奇峰怪石,云蒸霞蔚。
“王小明同志,生前是一位成功的摄影家……”
殡仪馆主持人根本不知道王小明是谁,悼词念得一本正经煞有介事。
其实,很难判断王小明同志是否真正成功过,不过我觉得,他肯定从来不曾失败。
蹲在台阶上,闷头不吭声。
每个人当初来到这个世界,并不经过自己同意;等离开这个世界,同样也不经过自 己的同意——《沉思录》里说,“按照自然之道去排遣这短暂的时间吧,漂漂亮亮地走 向这旅途尽头,像一颗橄榄烂熟落地一般,赞美那在底下承托着的大地,感激那令它滋 长的万物。”
有人走了过来。
抬眼一张,竟是个女人。穿修长的黑色牛仔裤,黑色外套,胸前扣缝绕了朵白纸花 。
我诧异地瞪着她,赶紧抹把脸。
她也朝我看看,抿紧嘴唇,忽然微微笑了一笑。
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1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章 难忘的一天
远远就看到,楚襄穿着件皱巴巴的黑条纹衬衫,头发用橡皮筋扎了南瓜蒂似的一小 撮,独个儿席地坐在公园中心亭的台阶上。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胳膊肘支着腿,仰面一动不动坐了十分钟,忽然又垂下脑袋, 让手掌掩住脸孔,我想,大概在哭了。
从没见过他伤心的样子,我悄悄咽口唾沫。
四下一望,公园很清静,附近只有两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正追追闹闹,围着仙鹤雕塑 玩。犹豫片刻,朝楚襄慢慢地走过去。
相距四五步远的时候,他也发现了我,显然他有点措手不及,露出很吃惊的表情, 下意识猛一揩脸,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
其实他的两只黑眼圈肿兮兮的,脸拉得十分长,综合起来,像个故作勇敢的小男孩 。
他瞅我一眼,不说话。
沉默。
我抿紧嘴唇,心里感觉又甜又酸,不知该用哪种表情才合适,只好笑了笑,然后也 假装镇定,把大拇指□牛仔裤紧绷的裤兜,稍稍踮起脚尖,晃了两下,语气很平常、很 没起伏地打招呼:“楚襄,你好。”
“从北京赶回来的吗?”
“嗯。”
“……”
一时没词了,于是再沉默。公园的卵石小径曲曲折折,从脚底延伸到亭子,楚襄的 屁股底下,再从亭子另一端穿到仙鹤雕塑附近,我用眼神走了一遍,最后看自己脚尖。
不习惯楚襄沉默寡言的样子。心脏像毛巾似的拧了起来。
想起刚才在告别厅的事情——
刚才我赶到殡仪馆,追悼会刚好已经结束,告别厅里人群散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几 个聚成一个圈,伊丽莎白蜷腿拖在地上,手扒住玻璃棺“嗷嗷”哭叫,披头散发,歇斯 底里,任由怎么拉,拉不动。
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以为我是家属,满脸严肃对我说:“你们这样不行!想想办法赶 紧把她扶走,时间排得紧,后面还有别人等着用7号厅呢,这样我们工作怎么做?”
说着一指门楣,电子显示牌滚动:赵巧妹同志告别仪式。
再转头一看,有个中年男人捧幅老太太遗像,狠狠瞪着我。
我仔细研究着鞋面的灰尘,半晌,抬头扯起嘴角,朝楚襄迅速笑笑,没话找话地解 释:“陈小安打电话告诉我的……太意外了,怎么突然出这种事故,乍一听还以为小安 开玩笑呢……刚才看见伊丽莎白,你,你帮我劝劝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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